云峰收回神思:
“夫人,若鸟儿心里生了翅膀,想要飞出去,也随她么?”
他二人都知说的是鸟儿,所指的是云烟霏。
风采姝听到云峰的话,身子抖了下,本欲转过头来,侧过脸时即停下,又转回去:
“心里的翅膀?是怎么生出这样一双翅膀?”
未等云峰回答,立即补上一句:
“还是有人给了她翅膀?”
风采姝的问话令云峰为难,他不想说,但不得不说,毕竟风采姝是云烟霏的生母,云峰亦在心里敬着她:
“是外面的人,让她牵念,要飞出去。”
“那人待她怎样?”
风采姝关切地问,关切转瞬变得凄凉:
“未经历过,怎知好不好呢,单是看眼前,是生死不顾的,到最后谁又知是不是不顾生死呢?”
前一个不顾指的是云烟霏,后一个不顾指的是百里长季,两个生死都是云烟霏。这两个字字像一根又长又尖的刺戳进他心里,从心口进去,穿透脊背。
云峰试探着问:
“若是飞到天上去呢?”
“天上?!”
风采姝似是苦笑了一下:
“天上好么?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牢笼,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还是让她自由吧,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是啊,这样不会有不甘心,做过了不会后悔,后悔了也不必抱怨。”
“她心之所向,必是她心之所喜,还有什么比让她欢喜更好的抉择呢?”
“所向所喜到最后未必是真正想要的结果,云峰,你会善待那只鸟儿的,对吗?”
“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难得你这片心,她而今不知,将来总会知道的。你说,若有一天她飞倦了,还会有人等着她吗?”
“我等着。”
云峰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风采姝亦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从寂宅出来,云峰径直回到聚云殿,召唤出来折桂:
“这两日你就要离开云渺宫,去追随你要守护的人。”
“真的?”
折桂先是兴奋,继而疑惑:
“云峰,你是说云烟霏要离开云渺宫吗?”
“是,她要走了。”
“到哪里去?有多远?她在这里不是好好的么,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还有你处处贴心为她着想,放着美滋滋的日子不过,偏要出去干什么?唉...别看我平时老想着能去别处逛逛,可当真要出去的时候,我又舍不得你。”
折桂看云峰的眼神深情而又不舍,弄得云峰别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无论她到哪儿,你都要跟紧了。”
“哦,如此说来你也不确定她到哪里去,霏儿是要出嫁了吗?不对,嫁人的话整个云渺宫不都知道了,没道理这么平静。难道是她有了心上人,要与人私奔?”
“休得胡言!”
云峰话里有气,但并未否认:
“总之你要步步紧随,护她平安,这只信雀给你,若有事传书与我。”
说着,抬起手来,手心出现一只小小的雀儿,通身灰色的羽毛,没有一丝杂色,扑闪着翅膀飞到折桂眼前。
折桂向信雀伸出手去,信雀便落在他手里,化作一团灰烟消失了,他笑道:
“这只小雀儿真好。”
目光转向云峰:
“放心吧,我一定替你看好霏儿,等她在外面玩闹够了再把她带回来,有我在,绝没人敢欺负她,若是哪个小子诓骗她,我就狠狠地打跑那人,再说了,三界有谁不给云氏三分薄面,云氏大小姐不是好惹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云氏的身份,你们这次出去主上和大公主并不知晓。”
“啊!果真是私奔!云峰,不是我说你,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也敢做?你不要命啦!云景崇知道怎么办?云景翊知道怎么办?不行,我不能留你在云渺宫,要私奔大家一起私奔,与其日日看着你为情所困,倒不如一走了之,天高海阔,你们要去哪儿我都不离不弃,保护你们,和你们将来的孩子......”
折桂越说越离谱,云峰打断他:
“我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
“我还要在这里等音信。”
“等什么音信?大家一起走了,还用传什么书信,你若不走,信雀我就还你,再不教听到云烟霏半点音信。”
“折桂!”
云峰厉声道,眼睛里显现出冰蓝色的光芒:
“云渺宫里不单单有儿女情长,还有许多事要做。”
折桂憋着一股气,胸脯起伏着:
“你凶我!为了云烟霏这么对待我,我还甘愿为你守护她,权当我一片心都白费了!”
说罢,气呼呼地冲到大殿里,再不肯出来。
云峰叹了一口气,他知折桂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凶了他,更是因为他不想离开自己,养这么一只任性的花妖,当真劳神。
他收拾好心情,慢慢踱进殿里,走到伏在坐榻上生闷气的折桂身边,轻抚他的脊背,柔声道:
“我知道,你初次出云渺宫,要应对许多人和事,必定艰辛。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云渺宫,只能派你去保护小姐,这一趟也许很快就回来了,也许要久一点,但你无须担忧,但凡有难处,只要传与我书信,我必能即可赶到。”
折桂听他的语气软下来,也不再强行与他置气:
“真的么?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也能来吗?”
“当然能,我有坐骑,可日行万里。”
云峰笑着,眼里满是温情。
折桂眼珠转了一圈:
“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的,尽管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但不会说出去,作为回报,将来你也要给我养一头坐骑,日行万里的那种。”
“云渺宫可养不了,单养你这只花妖就费尽心血。”
“说话不算数,既养不了就把你的坐骑送给我,你的我的不都一样嘛。”
“好好,给你养,等将来有机会给你养只最威武的。这回你出去,要记得人前少言,事事谨慎。”
“这些不用你说,以我折桂的精明,到外头还不是如鱼得水。可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我的灵力全靠你浇灌桂树而得,倘若我离开本根久了,灵力损耗,是不是就再做不成花妖了?”
“此事你不必忧虑,你的本根我会照料好,只要桂树健硕,你的灵力便不会损耗。此行乃是你历练的机会,折桂,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不会退缩的,对吗?”
折桂被云峰拿话一激,立即拍拍胸脯道:
“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你可别小瞧了我。”
说动折桂,云峰才放下心来,点头道:
“我信你。”
“何时启程,你说吧。”
“或许是明日,或许不是。”
“这是什么话?你倒是安排个准日子?”
“我安排不了,一切都在她的心思,她若去,你便去,她若不去,你便也不用去了。”
“嗨!说半天,你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心思,算了算了,别看你能打理好整个云渺宫,一到云烟霏的事,你却糊涂了,情之一字,迷惑人心,罢了罢了,我先去睡会儿,有事再叫我。”
折桂打着哈欠化入桂树里。
聚云殿又变得安静了。
云峰遥望向烟云殿的方向,久久凝神沉思。
一夜安眠,阡陌睁眼看到第一缕晨辉时,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反手摸摸后背,伤口还有疼,不过已无大碍。
她刚坐起来,云容就忙过来为她穿衣,说话声像在啜泣:
“小仙长今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是吗?”
阡陌心里笑着,盘算着离开召邑大概就能回东鱼谷了,全没在意云容的伤怀。
云容低着头为阡陌整理衣衫:
“匆匆两日,小仙长这就要走了,齐仙长已用过早饭,云峰大人一时片刻就要过来为两位仙长送行。”
高兴过后,阡陌这才留意到云容的神色,搜罗可以安慰她的词儿:
“我们是客,总是要走的,这两日多些你的照拂,聚聚散散是常有的事,将来......”
她本想说将来说不定还有再见的时候,可又实在不想再来一趟云渺宫,尽管这里美得不像话,她也决意不带姜雨芫来,美有美的好,可也有不好之处,再美的地方都不如甘泉村那一处房舍,那一片麦田。
“将来有缘或许还能相见。”
阡陌把话圆过来:
“云渺宫还会有别的来客,必是不会冷清的。”
“别人就只是客,小仙长却是......”
幸好云容没有说完,云开就来催了:
“小仙长,齐仙长在外等着呢。”
阡陌应着,三两步跑出卧房,来到前厅,未见齐安,边走边找,直出了流云轩,才见齐安站在大门外。
云峰也已赶来,与齐安话别。
齐安道:
“叨扰两日,有劳云峰大人。”
“齐仙长远道而来,是在下照顾不周,今日主上和大公主不能亲自前来,特命在下为仙长送行。”
“无妨,请云峰大人代我谢过景王和景公主。只是临行前还有一事相求。”
“齐仙长请说。”
“我们初到召邑时,还有几位同行的朋友。”
“齐仙长所指可是丘公和两位随从?”
“正是。”
“在下正要禀明齐仙长,昨夜那位丘公已见到寒渊大人,二人原是旧交,丘公决意暂留在云渺宫,让在下带话给齐仙长,召邑城外的那艘大船今后就供齐仙长驱使。”
齐安与云峰二人对望,彼此明白了对方的心意,都是会心一笑。
阡陌看得糊涂,心里只道那丘公流连花丛也好,正可以坐船回东鱼谷,忽而想起那个被猫妖抓伤的小伙计,插口问道:
“云峰大人,那个与我们一同到云渺宫的小伙计呢。”
云峰笑答:
“他不愿留在这里,已经出城去了,这会子应当上船了。”
阡陌待要再问,见云容云开已经追上来。
云容道:
“小仙长还未用早饭,请先随我去吧。”
阡陌摆摆手:
“不用了,我不饿。”
齐安转向阡陌:
“时辰还早,你且去吃了饭再走吧。”
“不用不用。”
阡陌连忙道:
“大师兄,我们快走吧,路途远就别耽搁了。”
云容一听,随即赶紧跑了。
阡陌只当她生自己的气,不过也来不及跟他道歉,想着时日一久她便会忘了自己,对自己的气也就消了。
齐安知阡陌归心心切,便道:
“也罢,船上有饭食,上去再吃吧。”
于是,云峰送二人到了云渺宫门外。
依旧是云红珊驾着花车等待,好在是花车上没有一个女子。
齐安和阡陌坐上花车,但听得几声猫叫,阡陌扭头一瞧,花丛里躲着几只猫儿,她手上暗暗运力,只等那些猫儿要跳上车时,把它们一一击退。
好在直到花车开始前行,那些猫儿都没跳出来。
却有一人在后面高呼:
“小仙长,小仙长。”
阡陌回头一望,追着花车来的正是云容。
她手里捧着一个食盒,拼命地奔跑过来,衣裙飘飘,宛若仙子。
云红珊有意指挥马儿慢下来。
云容奔到花车边上,高高举起食盒递给阡陌:
“小仙长,路途遥远,可不要饿着肚子赶路。”
齐安见状,道:
“姑娘有心了,阡陌收下下吧。”
阡陌接过食盒,心里突然有种酸楚。
马车前行,一下子与云容拉开距离。
阡陌回头看着怔怔站在原地的云容,喊道:
“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