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头,阡陌。”
阡陌看着齐安的背影,他没有回头,每一步都迈得坚毅果敢,不惧黑暗,不惧强者,一身正气走得坦荡。
大概这就是东鱼谷弟子的执着与勇气,一板一眼,恪守谷规,无所畏惧。
齐安那身凛然正气在无尽的黑暗里显得那么耀眼,又那么渺小,正如他此时的境遇,孤勇向前。
黑暗远不止这些,那些声音消退之后,又有新的魔魇。
雾起,遮盖黑暗。
一座海市蜃楼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是天玄殿。
阡陌置身空荡荡的殿内,手脚都被绳索捆住,一根粗大的铁链子拴在她脖子上,从大铁链子分出两股细些的铁链子,分别铐住阡陌的两只手,教她的双手不能随意活动,大铁链的另一头则吊在到高高的殿顶。
只要动一下,铁链子就发出铮铮声,令尊贵的狐后不满。
她从殿门口的光芒里走来,华服加身,高高在上,轻轻一挥手,负责看守阡陌的侍从就默默退下。
“养不熟的东西。”
狐后慢慢走向阡陌,停在阡陌身前的大桌子前,昂着头低下眼扫了一遍桌上的摆满的刑具:
“你的命可真硬,不愧是青丘费尽心血造出来的灵胎,可惜终究是个无用的废物,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狐后轻轻一点右手食指,桌上一支铁签子咻地飞起,直插进阡陌一根指甲里,鲜红的血钻心的疼化作尖利的惨叫。
“疼吗?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怎么就天生资质欠缺,害我白白浪费数百年,害我的孩儿苦苦等了数百年。”
狐后一弹指,桌上余下的铁签子唰地射向阡陌余下的手指。
十指连心,鲜血淋漓。
撕心裂肺的惨呼无法减轻一点儿疼痛。
“霜儿说你嘴硬,果然够硬,仅仅是皮肉的疼痛太便宜你了。杀人诛心,我真是好奇灵胎的心该怎么诛杀。”
狐后的手抬起,五指变作尖利的爪,插入阡陌心口。
锋利的指尖刺穿皮肉,巨大的疼痛封住阡陌的感知。
她张大嘴巴,仍是不能喘息,眼睁睁看着狐后那只狐爪探入她的心口,抓住跳动的心,抓住她的性命。
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阡陌额上滚下去。
死,也是一种解脱。
阡陌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停滞,渐渐发散的眼眸里映出狐后从她心口抽出的狐爪,血肉模糊的一颗心在狐后的爪里颤抖。
心的血脉尚连在阡陌的身体里,被狐后拉扯得快要绷断。
这颗心和寻常的心并无不同,狐后有些失望。
在她还没想好怎么对待这颗心时,忽地察觉门外有人在窥视,门缝外的目光惊扰了狐后:
“谁!”
狐后一转身飞过去。
啪!
响亮的巴掌抽打在一个人脸上。
狐后没来得及拿走的心随血脉弹回阡陌的身体里。
吸!
呼!
阡陌从濒死的边缘活过来。
门口那耀眼的光芒里,狐后的身影遮住一个男孩的身影。
“母后。”
熟悉的声音从光芒里飘来。
阡陌默念那个名字:苏明琰。
狐后怒道:
“你来做什么?”
苏明琰回道:
“母后,孩儿来找妹妹。”
“霜儿不在这里,你到别处去寻吧。”
男孩顿了顿:
“是,母后。”
他转身要走。
狐后叫住他:
“琰儿,母后打疼了吧,多俊气的一张脸,教母后打出了红掌印。别怕,母后给你配最好的药敷上,很快就能消退。你不要怨恨母后,我就是失手了而已,今晚,母后哄你睡,给你做最喜欢的甜汤。”
苏明琰转过身来静静听着,待狐后说完,道:
“孩儿不会怨母后的,孩儿知道母后心疼孩儿,以后我不会在门外偷看了。”
狐后的话里带着笑:
“乖,不止是不要看,以后更要少来,从前是我巴望着灵胎能助你们兄妹修习,可数百年过去,她竟对你们毫无助益,这个灵胎就是个废物,无须在她身上多费心力。既然无用就要弃之,琰儿,你放心,老祖正准备孕育新的灵胎,等新的灵胎成型,这个就毁了罢。”
“是。”
苏明琰退走了。
阡陌费力地抬眼看向门口,光芒里的狐后回头冷笑:
“废物,你就是个废物。”
大门关上,只剩冷清的风,冷清的殿。
冰凉的铁链子吊着气息微弱的阡陌,在诺达的空间里,她几乎成为一具尸身。
杀人诛心。
阡陌的心还在心里跳动,可她却像死过去一般。
凭空冒出些青面獠牙的小鬼,在她眼前游离攒动,发出哦哦啊啊的哀嚎。
恶鬼包围着她,舔舐着她,撕咬着她,如同分食一具尸体。
阡陌想躲,铁链牢牢拴住她。
阡陌想叫,喉咙被死死咬住。
阡陌想死,血肉必须消除殆尽。
“阡陌,阡陌。”
齐安急切地喊,施法将结界加固一层又一层。
无数的魔魇在黑暗里到处乱窜,拼力顶撞结界。
可怕的是,阡陌紧闭着双眼,外头的魔魇勾引出她头脑里的魔魇,黑色的鬼怪样的烟气从她头顶冒出,在结界里惊慌地逃窜,与外头的魔魇一起冲撞结界。
结界破裂一层,齐安就施法修补一层。
再破裂一层,再修补一层。
如是反复,魔魇越聚越多,逃窜得越来越快,结界就碎裂得越快,由小小的裂纹变成大大的裂纹,脆弱得不堪一击。
齐安加紧施法,手势一阵快过一阵,口中得咒语越念越快:
“以我之念,护汝心魄!”
豆大得汗珠从齐安额上冒出,他气喘吁吁,喘气得速度几乎跟不上施法的速度。
齐安深知,阡陌命悬一线。
杀人诛心。
阡陌心的魔在作祟,要的不止是她的命,还要她的魂魄化魔。
最令齐安担忧的是,阡陌的执念远远超出齐安的预料。
简言之,阡陌的意念远非寻常妖兽所能及,也远远超出齐安能掌控压制的范围。
她的外表之下隐匿着一个无比强大的心魂,封印着浩大无边的力量。
齐安每加一层结界,就会触动阡陌体内深藏的封印,就像触动了某个机关,释放出更多更大的魔魇。
往复循环,一次比一次糟糕。
结界外密密麻麻的魔魇快要压碎最后一层结界屏障,结界内暴涨的魔魇即将胀破最后的结界。
阡陌已被魔魇淹没。
齐安亦无处可躲。
最最可怕的是,齐安陷入了魔魇。
他眼前扬起风雪,无边无际的白,无边无际的天地。
寒冷冻透身躯,四肢麻木僵硬,唯有头脑还清醒。
齐安无助地直视着白茫茫的大地,眼中空洞无关,和死去没什么分别。
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时,看到了北夷的铁骑。
一队威武的骑兵驰骋而来。
他们高大威猛,身着兽皮缝制的铠甲,举着大刀,振臂高呼:
“北夷万岁,北夷王万岁。”
最前头的将领策马奔到齐安跟前,大刀直指齐安的脑袋:
“哪来的死人,敢挡我北夷人的路,老子斩下你的首级喂狼。”
大刀扬起。
齐安毫无惧色。
应当说,他已没有惧怕反应的能力。
大刀落下的瞬间。
一声高呼传来:
“刀下留人。”
喊声卷着一匹白马呼啸而来,旋风般到了将领身边。
马上那人从马上滚下来: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连打两个滚,爬起来扑到齐安跟前,一把抱住他,泣不成声:
“小主公,小主公,你是怎么啦。”
紧紧抱住齐安,抽出一只手来,举起一块令牌:
“北夷王幼子在此,谁敢妄动,格杀勿论。”
将领和北夷兵一见令牌,纷纷下跪:
“卑职有罪,请小主公将罪。”
小主公,北夷王幼子?
齐安吊着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听不到任何声音。
魔魇从齐安头上冒出来,和阡陌头上冒出的魔魇一起顶撞结界。
碎了,碎了。
结界的裂纹由小变大。
哗!
全碎了。
魔魇们得到了自由,与外面进来的魔魇一同无声地欢呼,填满黑暗。
齐安和阡陌直直地站在马车边,和两具死尸没什么分别。
“该死的商融!”
一句话惊醒马车里的酒客,他忽地坐起来,揉揉惺忪的双眼,叫着:
“婆娑,婆娑。”
“叫我婆婆。”
一只手敲打在酒客脑袋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晃着脑袋观望:
“婆婆,你怎么来了,这些烦人的东西真碍眼,快快散了吧。”
酒客挥舞双臂,驱散那些魔魇。
“商融。”
那个自称婆婆的女人从暗黑里走过来,她腰间挂着一只闪光的布袋,微弱的光照着被她唤为商融的酒客:
“你又偷偷去喝酒了。”
也照出女人的轮廓。
高高瘦瘦,微微驼背,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黑衣里,面容用黑纱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精光乍现的眼睛。
她一来,魔魇都缩进黑暗里。
祝融挪动身子从牛车上下去,无语伦次:
“没,没喝,也算是...灌了一口,就是不小心掉到酒,酒缸里了。”
女人的眼光转到齐安和阡陌身上,二人的头顶还冒出魔魇,飘向别处。
“他们是谁?带回来做什么。”
女人扬起手,寒光闪现,一柄明晃晃的短刀砍向离她最近的阡陌。
商融惊呼:
“婆婆!”
短刀还是落了下去。
不过,贴着阡陌的头顶砍去,斩断了魔魇。
呼!
阡陌大口大口喘气,睁开眼,神思仍没回来。
商融松了口气:
“他们不是坏人。”
女人又是一刀,砍向齐安。
这一下,鲜血顺着齐安的脑袋流下去。
商融大吃一惊:
“他们不是坏人!”
“北夷人的孽种留不得!”
女人狠狠道,提起刀又砍向齐安。
这刹那,阡陌蓦地清醒,抬手格挡女人的短刀。
火光一闪,阡陌手里灵力化成的短刃被女人的短刀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