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一

    一品楼中,一直被五花大绑的老者道出了一段往事:老者姓刘,没有名字,家中排行老五,便一直被叫“刘老五”。他未曾娶妻生子,一直在上郡一带流浪,因对周边相熟,偶尔也帮人跑腿传话挣些散钱。早些时,正逢六国战乱,亲人、邻里逃的逃死的死,他有幸苟活到天命之年,如今还记得他叫“刘老五”的人几乎没有了。

    刘老五的语气异常平静,但他沟壑的脸庞、蓬乱的白发却勾起了唐婳心中最隐秘的悲伤,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究竟是怎样的麻木才能平静地诉说自己的伤心事?这种感觉像是一个旁观者目睹到,荒村古宅中,孤苦无依的老人平静地穿上准备多时的寿衣,不是躺着等待,而是一如往常地忙活,忙活洗衣、做饭,然后平静地端一碗寻常饭菜坐在门口,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直到夜色笼罩。

    唐婳眨巴着眼睛,将汹涌的泪意忍住,一旁响起一道低沉而舒缓的声音,像夜色中淅淅沥沥的小雨,连同她的悲伤泪水一起落在隐秘的思绪中。

    “替刘翁松绑。”

    扶苏上前一步挡在唐婳身侧,吩咐几个黑衣人揭开绑在刘老五身上的绳索。此时的唐婳回过神来,借机看向窗边,酸涩的眼睛这才好受些,她不忘叮嘱道:“窗边得有人守着。”

    黑衣人一点就通,他们分成三波,一波解绑,一波守在窗边,另一波守在门边。如此,刘老五插翅难飞。

    事实上,刘老五早不打算逃跑,他抖落松开的绳索,起身活动僵硬的身子骨,无视黑衣人不善的眼神,开始回忆起他知道的一切。

    “那悬赏令上的女人,老朽有印象,大概在西市的点心铺子门口,虽然带着面纱,但那双眼睛还有身段,老朽可忘不了,她大概是傍晚铺子关门时进去的,但之后没见她出来过......”

    在刘老五的印象中,那日一大早,天还未亮,他远远地看着收粪人推着车大街小巷地收粪,那收粪人停在点心铺子门前,推车上放置着三具半人高的木桶。

    因为刘老五与收粪人有些交情,便想上前打招呼,还未出藏身的小巷子,他看到那收粪人悄悄打量四周,那副面孔却不是他相熟的那位。

    不多时,点心铺子的伙计三喜与那收粪人也托着一具半人高的木桶放在推车上,讲好价钱,那银钱足足比往日多出三串钱,收粪人心满意足推车离开。

    “你的意思是,悬赏令上的女子就藏在那粪桶中?”

    宋玉摇着扇子,盘算着另一种可能,老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虑,附和道:“可不是嘛!至于是死是活,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至于那伙计三喜,老朽之后也未曾见过他了,听说是南下闯荡去了。”

    “不止三喜,早些时候,点心铺子里的另一个伙计,好像叫虫虫......木虫,也没见过了,听说是回乡探亲,就是他让老朽去这丫头的糖画铺子说那一番话,赏钱嘛,一串!”

    刘老五想到那沉甸甸的一串钱,眼中闪过精光,下一刻又十分复杂地望着唐婳,而后心虚地移开目光。

    银钱,扶苏和宋玉有的是,只不过,唐婳没想到的是,在一锭金子、一盘酱肘子和一壶上好清酿的“攻势”下,刘老五将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尽数吐出,不出预料,刘老五将会和他的金子、肘子一起被关入了天牢。

    若刘老五说的都是真的,那西市的点心铺子极为可疑,宋玉将人关入天牢不过是故技重施,他真正留意的必然是点心铺子。

    看穿宋玉的打算,在刘老五被打晕带走时,唐婳闭上眼睛忽视眼前稍显残暴的画面,却并没有阻拦。

    当黑压压的蒙面人潮水一般褪去,雅间内只剩唐婳、扶苏、宋玉三人,唐婳扫视了一圈莫名空荡荡的房间,将那紧闭的木窗打开,楼下早已没有蒙面人和刘老汉的身影,她转而面向扶苏,期待道:“公子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她可没忘了“昨日”他还有未说完的话,这一次,等扶苏说完,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她的请求,并且,她捉住了游戏的隐藏人物,按照常理她应该是能安然度过这一次的循环,此时论功行赏正合适。

    一瞬间,扶苏僵直了身子,藏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捏住了那张地契,两指磋磨出轻微的沙沙声,目光所至,半倚在窗边的唐婳,杏眼中的明媚似乎有些烫灼,他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窗格,微风摇动,他的心在胸膛跳得就像那开阖摇晃的格窗。

    “子苏想请姑娘去一个地方。”

    扶苏轻颤的尾音消失在风中,但唐婳听明白了,她估摸着时辰尚早,深谙摸鱼之道的她明白下午不宜过早出现在草市,于是反问道:“好啊,去哪?”

    听完两人的对话,宋玉悄悄长舒一口气,一把扇子上移遮住了翘起的嘴角。

    三人上了马车,马车在城东的一处民宅停下,民宅看着不大,贴着青砖墙的东南角开了一道黑色板门,墙内一棵高大的桂花树,碧绿伞一样撑起,横斜的枝叶落在突起的门檐上,米粒般大小的黄色花朵星星点点,铺满一地台阶。

    这是唐婳梦想中的宅院,她不禁多看了几眼,直到落地的宋玉出声提醒,她才下了马车。早他们一步下马车的扶苏含笑转头,他的身后不知从哪冒出两个清秀小厮将院门打开,里头的精致陈设映入眼帘。

    唐婳原以为是随扶苏拜访友人,进了院子才知是自己想错了。一墙之隔的邻院中不时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又远去,又偶或有几句谈笑飘进院中,隔着几丈听得并不真切。与此相比,唐婳所在的院中显得格外幽静,犹如在旷野之中,却少了一丝烟火气息。

    “这院子可是有什么玄机?难道是刺客的藏身之处?”

    唐婳又打量了一眼所在的院子,分明是无人居住的样子,不禁疑惑地问公子扶苏。

    扶苏掏出袖中一张略微泛黄的纸张,展开时“房契官纸”的字样拽住了她的目光,发散的思绪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啪”的一声正中靶心,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冲进了她的头顶。

    扶苏是想将这宅子送给自己!

    唐婳这么想时,扶苏已经将房契递给她,放大的字样证实了她的猜想,奇怪的是,迎面仿佛有一团刺目的强光照耀,她直勾勾地盯着扶苏也看不真切,只依稀察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耳中响起阵阵轰鸣声。

    半晌之后,应是过了许久,笼罩在扶苏身上的光团渐渐褪去,眼前人的嘴角漾出一个浅笑,清澈眼眸中溢出愉悦与满足。

    在浅淡的桂花香中,唐婳回过神来,她赫然发现那张房契已经被攥在手中,轻薄的纸张竟有牛皮纸一样的硬度。

    她怔怔盯着那房契,喃喃念叨:奇怪,她究竟是怎样机械而又毫不客气地接过这房契的?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她应得的?

    唐婳抬头,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没来得及摇扇子的宋玉,笑容挂在他的嘴角。被唐婳看了一眼,他又不自然地打开扇子,这下只能看到他微皱的眉头。

    奇怪的人!但可以确定离这么远的宋玉不会来打扰他们。

    唐婳转向扶苏,忽视他温柔似水的目光,盯着他头顶的攻略值,心不在焉道:“公子,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我的朋友,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在冷宫静心苑。那院中也有一棵桂花树,可是她没有人陪着赏花,她还要做针线活来卖,可不可以......帮我救她出冷宫?”

    扶苏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移步桂花树下,走了几步后停下,唐婳后知后觉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停在桂树下。

    扶苏抬头凝视着一树桂花,似是艰难地问:“想必静心苑中的这位旧友对唐姑娘来说也很重要吧?”

    唐婳点头,绕到他的身边,疏淡的枝叶将要落在他的头顶,她想起了那日也如这般,他的鬓边插着一枝桂花,人比花娇。她盯着扶苏头顶的攻略值,干巴巴地、一字一句道:“我的朋友对我很重要,叫阿飞,冷宫中的那位也重要,名卫棠阴,总之,两人都很重要。”

    说这话时,唐婳本无心,但回忆起点点滴滴,竟带上了半分真心。扶苏静静地听着,嘴角还挂着浅淡的笑容,他的脸很好看,总归一笑生辉,因而略显苍白的脸并不突兀,反而生出了一种庄周化蝶般的朦胧。

    半晌之后,扶苏侧身,语气淡然道:“子苏对姑娘有诸多愧疚,听闻姑娘原先的宅院并不安全,原是子苏的过错,因而在此地选了一处宅院送与姑娘,姑娘可还满意?”

    扶苏一如往常的端方有礼,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梦,唐婳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很满意......多谢。”

    “既如此,子苏告退。”

    扶苏转身欲走,他头顶的攻略值停在“70”,没有减少也没有增加,唐婳复杂地目送他远去,竟鬼使神差地折了一枝桂花叫住立在门前的扶苏:“等等!”

    唐婳几步赶上,将手上的桂花塞到他手上,信誓旦旦地保证:“送你,你戴了好看。”

    扶苏握着桂花的枝干,掌心触到星星点点的柔软,朗声笑:“子渊常说,唐姑娘甚是有趣,此言非虚。”

    收了人家的宅子,折了宅子里的桂花再送给人家,唐婳认了这个理,也不反驳。

    不远处街巷转角,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谈笑的三人,狭长凤目中仿佛点燃了一团火焰。

    宋玉有感抬头,注意到不远处闪躲的身影,勾唇一笑玩味道:“公子且慢,不如送唐姑娘回西市如何?唐姑娘不会介意吧?”

    说完,宋玉替唐婳撩开马车的帘子,眼神状似无意地飘向了不远处的转角。殊不知,他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暗处的人,眨眼间,凌厉的掌风掀翻了唐婳面前的马扎,来人冲向宋玉。

    变故就在一瞬间,扶苏拉着唐婳退开一步,宋玉使坏挡在两人面前,面对来人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宋玉所学多为江湖杂学,轻灵有余但威力不足,不过对付盛怒中失去理智的狂人却是绰绰有余。两人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

    唐婳定睛一看,看清来人后,“啊”地惊叫一声,一只手紧紧捏着扶苏的衣袖,眼神中透露出焦急不安。

    “唐姑娘不用多虑,子渊自有分寸,不会伤了你的......朋友。”

    唐婳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没有注意到扶苏语气中的苦涩。

    片刻后,方才还一招一式打斗的两人双双倒在地上,四条腿奇异地打了个结,根本分不清是谁骑在谁的身上。宋玉的白玉冠散落在地,阿飞的衣领被撕开,脖子上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如果不是守门的小厮清退了围观的众人,那真的是斯文扫地。

    唐婳的心落回肚里,甚至有些想笑,扶苏一直盯着扯住自己衣袖的小手,心情甚好:“那位可是对唐姑娘来说重要的人?”

    唐婳听出了扶苏的揶揄,一时语塞。此时,阿飞翻身骑在宋玉身上,两只手死死按住宋玉的双手,不忘抬头得意望向唐婳,好像一只邀功的大狗,只不过是眼尾上扬、邪魅张狂的......大狗!

    她松开扶苏的衣袖,盯着他无辜的脸讥笑道:“宋大人......自有分寸?”

    扶苏身子僵住,他没有回答,唐婳心情大好,转向还在扭打的两人,大喝了一声“好”,随后,她自知失言,慢悠悠跑到两人身旁,故作担忧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话音刚落,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迅速分开,宋玉作揖道:“侠士好身手,在下受教!”阿飞冷哼一声道:“彼此彼此。”

    唐婳惊叹于两人的变脸速度:果然是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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