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

    张三费尽口舌叮嘱一番,然而面前的唐婳却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转头,门外的马车还晒在高挂的秋日下,棕红色的马站在原地,偶尔低头舔舐着道路边随性窜出的几株杂草,而马车中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屋内的异样,垂下的车帘中传出几声漫谈之语。

    屋内屋外的人似乎都不着急,然而,张三的额头上却渗出一层极细密的汗,朗朗秋日,他愈发口干舌燥,心中没来由地慌乱。

    屋外等着的可是蒙府的贵人,五妹这副颓废样,难道是又犯了什么事?

    “妹子,你老实和三哥说,可是犯了事有什么难处,三哥别的本事没有,只在郊外有一处宅子可避......”

    话音未落,瘫在座椅上的唐婳嘴角轻扯,木然的眼中绽开一丝奇异的光芒,她喃喃念着“犯了事”、“改”的字样,撑着椅背站起,飘然进了内室。

    “劳烦三哥替我接待两位贵人,就去一品楼,我稍后便到。”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内室断断续续传出,张三走到门外,内室中唐婳的叮嘱声细若蚊蝇,但他还是听了个真切。

    不多时,唐婳走出内室赶往一品楼,走出几丈后,她似乎想到什么,步子一转出了城。

    错过了草市,她估摸着明日就不会到来,既然如此,不如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做些别的事情,也许她能找到一些线索。

    城外竹林,唐婳停在“昨晚”遇袭的地方,虽然是深秋,但是繁茂的竹枝遮住了上方的天空,林中不见天日显得愈发幽静。

    自然,她什么也没找到,再深入往前,便是阿飞的住处,柴门紧闭,周围静得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唐婳以为院中没有人,然而,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隔着错落有致的篱笆院墙,一声巨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声闷哼,一只肥硕的母鸡越过栅栏落在门前,慢悠悠地抖落一支花羽毛。

    唐婳错愕地盯着眼前的肥母鸡,一人一鸡仿佛入定一般对视着。忽然,面前的柴门被猛地打开,一张苍老而狼狈的脸虎视眈眈盯着门外的肥母鸡,不争气的口水从他嘴角垂落,散乱的白发上还沾着一支花羽毛,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老者,怎得如此眼熟,她好像在哪见过。

    唐婳沉思之时,老者找准时机迅速扑向肥母鸡,只不过随着又一声巨响,他狼狈地扑在地上,将要得手的母鸡受了惊,扭动肥硕身躯但很是灵活地扑棱着翅膀跳出原地。

    “哎哟哎哟——”

    老者哼哼唧唧地艰难起身,远处的肥母鸡悠闲地跺着步子,似乎是在嘲笑他。

    “那丫头,帮老朽捉住这只鸡,老朽......分你一只腿。”

    老者摇晃着身子,无奈而一脸痛惜地望向不远处的母鸡,只得忍痛割爱求助身旁的唐婳。

    与此同时,唐婳一拍脑袋,她终于认出眼前人就是当日让她送糖去城外的疯癫老者。

    只是,这老者和刺客组织有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略一思索,唐婳心中有了主意,她随手拔了门前的杂草,又在附近的草丛中找到了一些不知名的小果子,小小的一串只有半个掌心大,却如颗粒凝集的葡萄似的,紫红、深蓝、青绿的颜色好像又蕴藏了整个四季。

    唐婳随手将果子和杂草抛向母鸡,学着附近的农户唤着“咯咯咯”,果然,那肥母鸡靠近了,低头啄着地上的果子,唐婳一边唤着一边撒着剩下的果子,她离肥母鸡只有一步之遥,当即以论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母鸡的翅膀,提着一对翅膀得意地示意一旁的老者。

    唐婳手上的母鸡翅膀被缚住,竟是没有一丝挣扎,只是颤抖的肥硕身躯暴露了它濒死的恐慌。

    老者笑得眯起眼睛,迫不及待地接过唐婳手上的母鸡,只是扯动了一下没有扯动,他的笑意凝在嘴角,极为痛心地表示:“丫头,松手,这只鸡,顶多......顶多分你半只,不能再多了!”

    唐婳将手上的鸡护在身后,挑眉道:“这鸡是你的吗?而且我看你从院子中出来,这是你的院子吗?”

    一番话问得老者哑口无言,他一张苍老的脸皱成树皮,恨恨跺脚,却理直气壮地嚷嚷:“小丫头胡说什么,这当然是老朽的鸡,只不过,老朽是借这块宝地养鸡罢了。”

    唐婳拔高声音,不可置信道:“哦豁!原来你不仅偷了别人的鸡,还擅闯民宅!”

    唐婳退后一步护住手上的鸡,老者气得瞪眼,一只靸着的草鞋跺出了一个浅浅土坑,他颤抖地指着唐婳,哭天抢地道:“可怜老朽,碰上你这么个刁蛮丫头,怎么能说是偷呢,那是借!况且这家的小子最近总不在家,可惜了这一处宅子,与老朽养鸡倒是正好!”

    唐婳明白了,他这是偷了别人的鸡又藏在此处,然而却抓不住这只鸡。

    真实状况与唐婳心中所想大差不差,只不过,老者是追着这只鸡没抓到,而这只鸡恰好跳进了阿飞的院子,他便也跳进院子中去抓,但费了一番功夫没抓住罢了。

    “好吧,姑且相信你,我有一个主意,不如你随我去一品楼,让一品楼的大师傅宰了这只鸡,如何?”

    唐婳掂量着手上的鸡,笑得弯月似的眼中露出一丝精光,然而老者却不上当,摆手道:“不去不去,老朽可没钱请你这丫头,嘿嘿,想讹老朽的钱,丫头你还差得远呢!”

    老者笑得幸灾乐祸,正为自己的机智得意,顺便赏给唐婳一个不屑的眼神,然而唐婳的下一句却让他惊得转头,眼中的笑消失殆尽。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告诉官府了,你的画像就会被贴满大街小巷,到时候,你还怎么偷鸡?当然,你要是跟我去一品楼,我就不去官府,我不仅不去官府,我还不让你出钱,怎么样?”

    老者一屁股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气鼓鼓地抱拳似乎在思索,时不时望着唐婳手上的鸡,最后痛心道:“那便随你去,你这丫头可得守信啊,不然你永远没有鸡吃!”

    老者摇头晃脑站起,边走边让唐婳发誓,唐婳跟在他身后,东想一句西想一句,发了一个长长的誓,老者这才放下双臂。

    “我说完了,但老人家你也得发誓,你发誓你不会逃跑,不然你也永远没有鸡吃,不仅没有鸡,连一丁点肉丝都吃不到!”

    唐婳防着老头逃跑,又细数了几样一品楼的特色菜,做了个飞的手势,好整以暇地看着老者。

    老者脚步一顿,脸涨得通红,像一只蔫了的茄子,唐婳忍笑催促他发誓,他死活不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品楼门口。

    雕花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焦急地张望着,来来回回的步子仿佛都跨出了残影,终于在看到唐婳后迎上来:“妹子,你可来了!”

    张三忍住哭腔,推着唐婳,唐婳随着他迈步,一双杏眼一直留意着身后的老者,一刹那,她眼疾手快地拉住偷摸转身的老者,就这样,她右手牵着鸡,左手拽着老者,慢悠悠地随张三进了一品楼。

    “这老头是谁?”

    张三上下打量着老者,看老者衣衫褴褛,一头白发乱糟糟披在身后,他眼神不善。

    “哼!”

    老者轻哼一声,鄙夷地瞪着张三,而后眼神转向拽着他不放的手。

    唐婳仿佛没看到老者鄙夷的目光,笑呵呵将手中的鸡交给张三,吩咐了店小二,她接着拽着老者去找扶苏、宋玉。

    片刻后,一品楼的雅间中,店小二小松新上的一盘酱肘子还没等放下,眼前一道残影闪过,他手上的酱肘子便被夺去,怔愣间,坐在唐婳里侧的老者已经将一只肘子风卷残云般扫荡一半。

    唐婳讪笑着望着扶苏面前空荡荡的杯盘,手肘悄悄推着身旁的老者,然而,埋头苦干肘子的老者不为所动,唐婳只得祭出杀手锏。

    “公子,这老者便是刺客的传话人,上次便是他引我到郊外与其余人汇合。”

    话音刚落,正在干肘子的老者似乎是噎住了,他剧烈地咳嗽着,抬头不可置信地扫视了在座的一圈人,顾不上肘子,闪身破窗而出。

    事情发生只是短短一瞬,唐婳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旁的宋玉也是如此,回过神来拍手称赞:“果真高人也。”

    唐婳冲到窗前,敞开的一扇菱格木窗还在摇摆,然而楼上楼下哪还有老者的身影!

    “公子,快派人,呃,我的意思是劳烦公子派人去追,这老者分明是有鬼,他果然和那群刺客有关系。”

    扶苏半抬的眼眸目光望向窗外,点头间,藏在暗处的影子冲向大街小巷,继而,他的目光投在倚在窗前的唐婳身上:“难道唐姑娘之前便是去寻这老者,是为了帮子苏抓住刺客?”

    唐婳点头承认,扶苏眼波流转,点点微光连同将要溢出的笑意随着他敛眸后隐入墨色瞳孔,就如同秋日暖阳照不到的半边楼阁,沉淀了一层层名为思绪的尘埃。

    “唐姑娘是在何处找到这老者的?”

    宋玉顺着扶苏大吐心中疑惑,与此同时,一些隐秘的答案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自然是在城外的竹林,宋大人怎会不知?”

    唐婳讥讽一笑,她与宋玉打交道这么久,怎会不明白他话里有话的时候。

    “子渊,你失礼了。”

    扶苏回过神,朝宋玉使了个眼色,宋玉摇着一把不知从哪拿出的扇子,不自然道:“唐姑娘,多有得罪,郊外竹林确实有在下的人潜伏着,若是惊扰了姑娘的朋友,见谅。”

    经过“昨日”,唐婳确定,宋玉果然从阿飞闯天牢的时候便派人跟着他了,但是她不相信一言不合便甩刀的刺客是宋玉的人,而宋玉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不过,据在下所知,唐姑娘你的这位朋友似乎处境不妙,盯着他的可不止在下一人。”

    宋玉难得善意地暗示,唐婳若有所思,扶苏站起身,宽大袖摆中似乎藏着一纸公文,他急切道:“唐姑娘的宅子也不安全,子苏城中有一......”

    “我有一个请求,能否请公子帮忙?”

    扶苏与唐婳异口同声地开口,他低沉的嗓音淹没在她一股脑说出的早就打好的草稿中,唐婳没有听清楚,急忙解释:“公子请先说。”

    扶苏放下宽大的袖袍,遮住露出的纸张一角,温和道:“姑娘的难处子苏定当帮忙,姑娘请说。”

    在唐婳的记忆中,她已经请求过扶苏一次,因此,这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地将卫棠阴的事又说了一遍,顺便请求宋玉的人保护她竹林中的朋友。

    果然,扶苏又一次答应了,得到扶苏的首肯,宋玉长叹一口气,似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放心,我一定会帮公子捉到刺客。”

    唐婳并不在意宋玉的态度,但她有些不敢直视扶苏头顶明晃晃的好感,莫名的心虚从心底升起,她又一次坚定了要帮他抓到刺客的决心。

    与扶苏一行人分别后,唐婳赶到草市,希望补上下午的任务,盼望着时间不会循环,然而心中终究忐忑,因此傍晚时她并没有像昨日一样去找阿飞,而是早早上床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辗转反侧,唐婳躺在床上期待着,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便进入了梦乡,然而上天并没有回应她的祈祷,她再次睁眼时,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了匣中的铜钱,她还在同一天的早晨。

    只不过,这一次她聪明了许多,老实在草市等待,她终于迎来了扶苏一行人,一见面,她便将“昨日”老者的行踪告诉了两人。

    唐婳目光灼灼地盯着不明所以的宋玉,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派你的人去抓他呀!”

    扶苏点头示意,宋玉派出派出了藏在大街小巷的影子,唐婳十分满意扶苏的干脆,心中不住赞叹:看看,果然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个时辰后,老者被五花大绑地扔进了一品楼雅间,他的身边自然是没有一只老母鸡的。

    未等扶苏吩咐,唐婳径直走到被按坐在地上的老者面前,揭开塞住他嘴巴的一团杂草。面前的老者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唐婳却是转身撕了桌上的一只鸡腿塞到他嘴里,堪堪堵住他的谩骂,她眉眼弯弯笑道:“又见面了,老人家一把年纪学年轻人跳窗,不好,我们也不是不讲理,陪你一只鸡好了。”

    唐婳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宋玉惊愕的表情。宋玉转而用眼神示意扶苏,眼神中透露着一种不便明说的古怪,然而扶苏并没有理会,他低头忍住将要溢出嘴角的笑声,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唐婳,唐婳接过,拿开老者嘴上咬着的鸡肉,利落灌进他嘴里。

    “肉也吃了,茶也喝了,现在可以交待你和那群刺客是什么关系了吧?”

    唐婳凶巴巴地瞪着老者,努力营造出逼人的气势,扶苏含笑不语,而一旁的宋玉轻咳了一声,无人关注,他又咳了一声,却如石沉大海,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老者眼巴巴盯着唐婳手上的鸡肉,对她的问题不屑一顾,身后的扶苏含笑的眼眸转向老者,清浅的眼眸立时汇聚成深潭模样,似笑非笑,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老者似乎感受到了扶苏的目光,嘴里的肉梗在了喉咙,整个人剧烈地咳嗽着。与此同时,宋玉朝窗外摆手,雅间的门被一群蒙面黑衣人撞开,黑衣人奔向老者,满脸凶神恶煞,老者急忙咽下嘴里的肉,大嚷着:“壮士住手,老朽招了,老朽招了!”

    欣喜来得很是突然,唐婳没有想到她的威吓再配上一点点技巧甚是有效,转头却见站着的扶苏,他一直都在,整个人浅浅淡淡,越发像临水的一株幽兰,朦胧得好似不是真人。

    唐婳似乎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前仆后继,即使是在后世,亦有许多人惋惜着、痛心着他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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