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悲伤

    秋风萧瑟,落叶斑斓的树林中,阿飞杀红了眼,剑身上的血顺流而下,点点滴落在柔软的树叶上。

    阿飞一个肃杀的眼眸扫去,剩下的几人战栗着后退几步,惊惧地互看彼此一眼,纷纷丢盔弃甲,转身落败而逃。

    阿飞冷笑一声,正欲追上前去,身后的树林中惊起一群鸦雀,黑压压的盘旋着掠过他头顶,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转身利落地向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短短的路程,阿飞脑中闪过千百种画面,脑中仿佛有一根弦紧绷着,隐秘的担忧在弦上一下一下弹跳着,他脚下生风,犹自觉得自己跑得太慢,心中不断催促着自己: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似乎忘了自己会轻功,好在,约莫二里开外的空地,阿飞发现了倒下的马车以及昏迷不醒的卫棠阴,而卫棠阴身侧的男人令他深埋在心底的耻辱涌上心头。

    “你为何在此!”

    阿飞忍着异样质问,宁长归轻柔地将卫棠阴耳畔的一丝碎发拢在她耳后,抬眼打量狼狈的他,嗤笑道:“我若不来,你娘早已死在箭下了。”

    注意到卫棠阴苍白的脸色,阿飞惊惶扑到她面前,见她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这才放心。

    宁长归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白马,熟练地套在翻倒的车身上,转头招呼阿飞:“快,把你娘抱上车,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

    不远处,中箭倒下的枣红马早没有了气息,与此同时,阿飞注意到,从方才起他便没有看到唐婳的身影,心中疑窦丛生,他一件刺向宁长归,染血长剑架在宁长归的脖子上,厉声问:“唐婳在哪儿?你劫持了她?你以为这样就能换取一线生机吗?”

    手中的剑颤抖着,阿飞张皇四顾,不死心搜寻着唐婳的身影,他不敢看宁长归的眼睛,也许是怕从宁长归眼中看出真相的影子。

    一声轻笑从宁长归的口中溢出,也许是想到什么有趣的故事,他抬手两指握住剑尖,云淡风轻说:“你是说云罗?原来她叫糖画?好名字!可惜,我杀了她。”

    “啪——”

    脑中的弦断了,反光的剑身映照出阿飞呆滞的神情,他幻灭的眼中燃起一团火焰,一瞬间松剑的手又攥紧了剑柄,顺势推向眼前人,然而被捏住的尖端稳稳地夹在宁长归两指中,纹丝不动。

    “阿飞,你小子......还是那么天真。”

    宁长归深深叹气,流转的眼眸眯起,幽深瞳仁中腾起杀气。他一步探出,两指捏着划过剑身,眨眼间便抬手点在阿飞手部经穴,阿飞手中的剑自然脱落,宁长归轻笑一声,旋腕间,手中捞起的长剑已经架在阿飞脖子上。

    “你的剑术是我教的,但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杀了我吧。”

    阿飞抬头闭上眼眸,颓然垂下的手陡然握住剑身,偏头深深撞进锋利的剑刃,宁长归心神俱裂,手中的剑脱落,侧偏的剑在阿飞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趁此时,阿飞松手,沉重的剑掉落,一掌拍向愣神的宁长归,一步踏出反手接过长剑,一瞬间,剑身刺在后退的宁长归胸膛。

    鲜血自深染的衣上滴落,宁长归咬紧牙关忍住口中涌出的鲜血,抬手指着坡下,笑道:“她在那......”

    阿飞旋即松手,转身冲到坡下。

    宁长归缓缓靠坐在树下,他抬手拔出胸膛上的剑,一口鲜血呕出,他看着阿飞的身影,笑容挂在嘴角。

    坡下的一堆落叶中,唐婳静静地躺着,面容恬淡,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胸上插着一把长剑,血迹已经开始干涸,丝丝缕缕印在剑身上,如同浑然天成的花样。

    阿飞只觉脚下绵软,天旋地转间,他一个趔趄滚下矮坡,跪倒在唐婳面前。

    时间仿佛短暂地静止了,他不忍看着毫无血色的唐婳,可是偏偏,他的眼睛闭不上,也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将她此刻的模样印在脑海中。

    回忆一幕幕上映,以后,不会再有人和他一起笑闹,不会再有人和他一起描绘那近在眼前却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心脏开始抽痛,随着呼吸渐渐加深,逐渐深入骨髓,他仿佛掉入一片汪洋大海,任绝望一点一点将自己淹没。

    阿飞缓缓伸出手,如同行将就木的濒死之人想要去触摸散落的一丝阳光,然而他很快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鲜血,转而用力地在衣袍上擦拭,一遍又一遍。

    擦不掉手上的血,阿飞自责地捶向身旁的树干,双手已经被搓得麻木,根本察觉不到一丝疼痛。

    随着一声巨响,漫天的树叶飘落,阿飞眼睁睁地看着那落叶落在唐婳的脸、四肢以及胸膛,想为她拂去却又不能,无助的、隐忍的眼泪滴落,他歪倒在唐婳身旁。

    宁长归按着胸口摇摇晃晃走到阿飞身后,轻叹一声,一记手刀利落地劈下,而后,挥掌卷起一层落叶铺在唐婳身上,面无表情地拖着昏厥的阿飞走向马车。

    未时正,前往祈福的七香车停在山门前,离真正到山顶的寺门还有一段距离。为表诚心,众人下马徒步登山,只是至无人处,那侯在半山腰的竹榻轿辇便派上了用场,人多混乱,自然无人留意早已悄然溜走的个别侍从。

    历经一番波折,众人陆陆续续“爬”上山,登高望远,那巍峨的城门也显得非常渺小,不过,有眼尖的人发现,宫城中的一处偏殿竟升起了滚滚黑烟,黑烟中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走水啦——”

    此时,面对静心苑的熊熊大火,几个留下的老弱残提着几桶水泼进火中,然而只是杯水车薪,大火没有扑灭,隐隐有俞烧愈烈的态势,等到宫人和禁卫军赶到时,几座偏房连同那狰狞的大门烧得只剩漆黑的木头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公子扶苏从宫城门楼走下之后便径直去了藏书阁,静心苑走水的消息传来,扶苏盯着欲翻的一页书已经许久。书页上密集的字他全看不见,而登楼时遥遥相顾的画面却跃然纸上。

    那辆马车终究是在他的视线中渐行渐远了,他知道她一向无所求,这一次应了她的心事,再见怕是遥遥无期了,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如同廊下的燕子飞向寻常人家,纵有春色也是迟暮。

    “公子,静心苑中只有一具焦黑的尸体,静心苑的妇人都说,是宁长归。”

    邵丽福悄悄打量,见公子扶苏半晌没有动静,将方才的回报又复述了一遍,扶苏合上书起身,视线落到邵丽福身后,邵丽福旋即意会,将宋玉的行踪告诉他:“宋大人已经在静心苑,听闻大人调查城中点心铺,现下应是有了眉目。”

    扶苏了然,他赶到静心苑,果然见宋玉摆手让人抬走一具尸体,在场的多数为禁卫军,几个禁卫军询问地看向宋玉身后的王离,王离面无表情地轻颔首,几人这才抬着那盖着布的尸体远离。

    宋玉和王离不合,宫中内外,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现下一人面无表情不辨喜怒,一人被驳了面子依然笑得春风满面,颇有些山雨欲来的平静,几人巴不得远离这是非地。

    直到扶苏亲临,全程无话的两人这才开口行礼,而扶苏不在意地打断了两人:“无须多礼,子渊,宁长归果真命葬火海?”

    宋玉也不卖关子,答道:“实则不然,宁贼现下已不在城中。”

    王离侧目,眼见宋玉少有的正色,他立即明白了事关重大,表意道:“末将这就派人去追。”

    扶苏应允,王离带着一队人马离开,宋玉恢复了自在神色,缓缓道:“公子,在下已查实,这点心铺的掌柜确实为人胁迫,与一些江湖人士传话,且包藏刺客,但据他所说,他从未见过上家,只听闻,此人声婉转,身有异香。”

    邵丽福恍然道:“是了,这掌柜所言非虚,那日,宁总管身上却有一股子梨花的甜香,老奴只道是寻常混事,怕污了公子耳,因而未曾提及。”

    若是寻常时候,宋玉少不了让邵丽福细说混事,然而现下紧要关头,他也生不起戏弄的心思,反而一本正经推测道:“静心苑人道,今日是宁长归身边的小太监伴香车祈福,在下以为,宁长归使一出李代桃僵计,加之静心苑中人本就无几人识得,方便逃脱。”

    事件真相几乎水落石出,整个刺客一行人藏在宫中的暗桩便是宁长归,至于主谋,还不能定论。

    下令准备静心苑的修缮之后,扶苏一行人回到养心殿,王离遣人来报:“公子,将军没有追到贼人,但发现了一名女子,女子已经没有气息。”

    果真如宋玉所言,宁长归已经不在城中,禁卫军在城外树林只发现遗落的羽箭和血迹,扶苏并不意外,但听到“没有气息”时,他微微皱眉,悲悯与隐匿的自责交织着。

    察觉到扶苏的神情,宋玉和邵丽福转而留意起这名小将的说辞。

    站在养心殿的小将顶着三人若有若无的目光,恭敬凛声道:“据说这女子只是草市的小贩,与韦府有些关系,还......曾与蒙毅大人相识,蒙大人已将人接回府了。”

    这名小将回忆着这名女子的信息,一股脑说完,养心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忍不住抬头,公子扶苏端坐在宝座上,逐渐锐利的眼神凝在他身上,仿佛一把长剑将他钉在原地,纵使惶惑不安,他也不敢低头。

    一刹那的寂静中,一切都仿佛停滞不前,只有香炉中燃剩的灰烬生出丝丝缕缕的细烟。

    公子扶苏从小将的神情中得知他的话并没有作假,他缓缓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未等邵丽福卷开珠帘,他便这么直挺挺地穿帘而过,留下一帘碧玉珠破碎的碰撞声。

    “还不跟上,带路!”

    邵丽福催促着疑惑而呆愣的小将,三人赶上扶苏,从千秋门策马狂奔感到蒙府时,静林寺的暮钟隔着一片林海、几处炊烟落下,一声一声敲在扶苏心上。

    幸而马匹颠簸,更有晚风吹拂衣摆,不至于叫人发现马上公子单薄得摇摇欲坠的身子。

    勒马而下,扶苏跟着府外的老奴进入内室,绕开略显局促的蒙毅望向榻上,几个时辰前送别的少女容颜未改,手中还攥着那朵妖异的朱红色花。

    扶苏转身吩咐:“宣太医。”

    蒙府不比宫中,宫中的叶太医拼了一把老骨头赶到蒙府恐怕也回天乏术,邵丽福壮着胆子上前道:“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叶太医了。只是叶太医今日已去慈宁宫问诊,故而重选太医需费些时辰。”

    扶苏沉默片刻,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淡得好像随时都要被轻风吹走。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几人犹豫片刻终究是退去,直到所有人都退出了门外,扶苏仿佛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缓缓靠坐在榻沿,似是有所期待地望向近处的唐婳,直到发现她沉静的睡颜做不出任何表情,他才漠然转身望向门外的沉沉天空,忍着苦涩喃喃念道:“原来,如你这般坐着,竟是如此舒服......”

    此时,风也停了,回应他的只有一室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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