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雪虚静

    黑?仿佛是无边无尽的黑笼罩在唐婳四周,也可以说是无边无尽的白,具体是什么颜色,她也说不上来,也许用虚无来形容更加贴切一点。

    唐婳感觉自己像一片没有生命的尘埃漂浮着,看不见,听不着,也不会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中,零零散散的几个字传来,由远及近,朦朦胧胧,似乎是什么人在说话,又像冷风吹进空落落的瓮中,只剩几声呼啸。

    饶是脑子淤塞着转不动,但那几声呼啸在耳边徘徊,久久不散,渐渐地,她能听清几个字,再然后,她听出了,那是一句问候:

    “哎?唐窝嘚!靠着门就困?细窝嘚,果去困告,弗要受着阴嘞。”

    不太纯熟的普通话夹杂着她熟悉的乡音!

    周围混沌裂开了一条缝,细密的光线透了进来,唐婳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一头卷曲黑发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泽,是黑发中参杂的几缕白。

    老妇人佝偻着腰,挎着她的篮子缓缓离开,人影渐渐看不真切,但竹条编织的篮子在唐婳眼中越发清晰,时光淘尽了它原本青葱的颜色,交织的竹条上是肉眼可见的刮痕,更显苍黄灰败。

    思绪拥堵如一潭死水,但记忆的气泡绵绵密密,自深不可见的潭底涌出,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逐渐有翻涌之势,似乎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就在她将要想起什么时,唐婳抬头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缓慢移动,在老妇人身旁停下,他们似乎是在寒暄,继而两道视线,又或是三道视线投来。

    唐婳确信,前方的几人在看她,几道视线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慈爱?嗔怪?释然?

    她使劲地眨着眼睛,街道清晰得能看到落下的纸屑飞尘,两边的稀松树枝上停着几只麻雀,麻雀的羽毛仿佛都能数出来,但唯独人影模糊,辨认不出。

    没有时间的概念,唐婳不知道几人在前方驻足了多久,心中隐秘的期待促使她无意识地用力眨着眼睛。

    模糊的影子开始移动,欣喜如岩浆一点一点从心底迸发,然而,冰凉的触感却从发梢、指尖一寸一寸内移。

    顷刻间,天空飘起了雪花,一刹那,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她靠坐的下半身埋进了雪里,而远方的影子似乎是在向她走来,但是,直到积雪没过了她的头顶,来人还没有走到她的面前。

    好冷!

    冰凉的触感渐渐驱散了唐婳脑中的混沌,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做梦:她分明靠坐在多年前的老家门前,却被埋在雪里,就像无数次躺在床上,将梦将醒,但是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这么想着,唐婳反而轻松许多,她如往常一般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将强烈的欲望从大脑传送到分不清在哪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她并不气馁,也不着急,因为从过往的经历来说,她总会夺过身体的主动权醒过来。

    终于,唐婳感觉到手指微动,指尖传来光滑的触感,似乎是在摩挲着什么,睁开眼,纸上风华绝代的红衣美人映入眼帘,斗转星移,周围的场景已不是老家的街道,而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房。

    唐婳恍悟:她果然还是在做梦,连环梦!

    “唐婳”深情地摩挲着纸上鲜活的美人,喃喃道:“梦娘,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诧异着自己竟说出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唐婳想要看清画上美人的真面目,然而,顷刻间,神秘莫测的视角转移,她看到的是,一位说不上熟悉但也说不上陌生的红衣美人痴痴望着画中的另一位红衣美人,画上印的彼岸花与红衣女子额尖的花样一模一样。

    “梦娘,你会不会怪我?也许,我做错了,但,只要能找到你......”

    唐婳后知后觉地发现梦中的自己,也就是“红衣美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似乎是找了很多年,没来由地,亘古的忧伤潮水一般袭来,她好像落入了名为忧伤的湖水中,如一叶扁舟在湖面的漩涡中打着旋儿,彼岸似远似近,若即若离。

    绝望!窒息!冰凉的触感再一次袭来,她又落入了茫茫大雪中。

    只不过,这一次,灵台陡然清明,她记起来了!她叫唐婳,在虚幻的世界里死了,真实的世界短暂地出现了,然后,她又回到了三生途,看到了一段不知是何时的影像。

    一瞬间的兴奋过后,唐婳的心跌入见不光的谷底,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她迷茫了:无论是真实的世界还是虚幻的世界,她都死了啊!

    没有忧伤,没有绝望,唐婳就这么站着,默默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下,起初她没有感觉,直到一片雪不偏不倚落在她的睫毛上,化作一滴冰凉的水珠,她轻颤着呵气成团,不成形的一团在冰天雪地中如雾一般散开。

    多么真实的感觉!真实还是虚幻,唐婳竟有些分不清了。

    嘈杂的声音缥缈如云,唐婳犹豫着迈步向前,心底有什么催促着,她越走越快,没有注意到脚下早已没有了路,一脚落空,急速下坠,然而嘈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唐婳好像好像从梦中落入了凡尘的故事中,而故事的画卷从仙鹤展翅的屏风后徐徐展开。

    厅堂之上,众人各抒己见,堂下站着的道人仙风道骨,状似无意地摇着手上的一柄白幡,白幡上铃铛作响,空灵的几声清晰地传入唐婳耳中。

    随后,唐婳忽然听得一声颤巍巍的喟叹在耳边化开,接着,上座青莲一般的公子望向下首的道人,语气坚定道:“那便有劳张天师了。”

    张天师,应该称之为“张半仙”了然点头,厅上立时鸦雀无声,众人神态各异。

    唐婳这才看清众人:相依偎的女子相视一笑,荷香眼底的泪花消逝在疲惫的眼尾,韦思清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盘算意味;蒙恬默默无言,蒙毅惊诧抬眼,在素来不信方士的公子眼中找不到一丝犹疑,一腔激愤遂落回胸中;而宋玉仿佛早就料到公子的决定,复杂的的眼眸落入堂下道人身上,意欲与他再辩上三百回合。

    公子扶苏淡然的眼神越过厅上众人,缓缓落在那鹤屏之上,此时,一束尘光越过门檐映照在鹤羽金线之上,耀眼光泽时隐时现,分明,又一个漫长的黑夜已过,扶苏嗓音微哑,难掩疲惫道:“长乐宫,孤不能应承,不如将唐姑娘安置在养心殿,孤定能照拂一二。”

    话音刚落,宋玉与张半仙皆是一怔,继而,宋玉挑衅望着面前的牛鼻子老道,心中却是稍许安慰。

    公子并未被这不靠谱老道的一番说辞诓骗了去,但眼下的情形,安置在养心殿,也未必能高枕无忧,到底是公子与邵丽福受累,若此事走漏了一点风声,前朝的弹劾和后宫的责难可想而知。

    宋玉似乎是将自己摘了出去,向扶苏身后装聋作哑多时的邵丽福投以同情的目光,然而,心中不自觉地盘算起了这荒唐一步的后招。

    “依天师所言,遇水则造生机,复生反借火运,寓意凤凰涅槃,因而非凤主长乐宫不可,然则,上郡凤主已定,焉能轻易将长乐宫借出?”

    天光乍现,公子扶苏经历了一夜心续的跌宕起伏,深思熟虑过后心中隐隐有些许猜测,因而气定神闲地与堂下的张半仙讨价还价。

    张半仙故作沉思,掐指一算道:“先人曾言,帝颛顼化鱼复生,是为借水而生,昔炎帝女溺于东海而化精卫,是为借水而生,又言,凤火精也,涅槃而生,因而,借水火两精用于眼前,是取阴阳相克相生之道,则死必能转为生机,如今公子不愿借凤宫安置唐姑娘,那......”

    张半仙沉吟片刻,眼眸微闭悄然打量公子扶苏的神色,却见他不为所动,想到那位真半仙的嘱托,不得不自圆其说:“先人又言,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以雪洗身是为上佳,古人又言,龙气塑身......”

    宋玉了然:这老道果然换了一套说辞,于是,他勾起嘴角,戏谑道:“好了好了,天师,你还是快说怎么治吧。”

    张半仙无奈自褡裢袋中掏出一丸珍珠大小的丹药,略思索了那位半仙交给自己时的说辞,解释道:“先遣医者治伤,佐以此血肉丸塑身,待到年前大雪,以雪洗身三次,筑其精魄,期间安置于养心殿借龙气养之,来年开春,已......将死之人死而复生。”

    为防场上之人质疑“死而复生”的说辞荒谬,张半仙特意改口成“将死而复生”,只是一连串的说辞下来,折腾得他口干舌燥,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隐隐有站不住之势。

    半晌之后,扶苏压住嘴角的微笑,吩咐道:“天师辛苦,赐座,上茶。”

    张半仙从善如流,坐下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宋玉几人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开始盘算着此刻到开春之前的锦囊妙计,以安前朝和后宫人心。

    此刻,听完了全程的唐婳,一时不明白众人的计划,但她能确信他们的意图似乎是复活自己,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就说这老头是个神棍吧,人怎么能死而复生?

    不对......好像自己确实是活过一次了。

    唐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开始向不可言说的方向运行,如今她好像只是一缕意识,亦或是“上帝视角”、“无情的吐槽机器”,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唤出三生,只能默默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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