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市回门

    唐婳又一次在红木床上醒来,她没有着急起身,默默转头,身旁空无一人,她放心地轻舒一口气。按理,公子扶苏常常在正殿中的卧榻上安睡,像昨日睡在床上的情况只是一个意外。

    思即此,唐婳拥紧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奈何这具床实在是硌得慌,她没了与“温柔乡”温存的心思,摇摇晃晃起身,然而,她挺身时却感到整个腹背有千斤重,身子抬离了床面仅仅一个拳头的距离就瘫倒回去。

    怎么回事?今日起床怎么如此费劲?

    唐婳抬手拨开被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能碰到被子,而且眼前的手也不是透明的样子,是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手。她犹自不相信地摸到自己的脸,温暖的脸颊肉,是软嫩嫩的。

    唐婳一鼓作气挺身,也许是没把握好力道,她弹射起来后又重重落回床上,本来就没二两肉的屁股隐隐作痛。

    花糕闻声,快步走到床前,垂在胸前的手不自主地张开,似乎是想扑到唐婳怀里,然而,她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满脸喜色:“小姐,呃,唐贵人,可是要起身?”

    贵人?唐婳手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我吗?”

    侯在帷幔外的面果领着几个小丫鬟进来,手上捧着似乎是洗漱的用具:一小罐青盐,一端分叉的杨柳枝,一口唾盂,一铜盆清水,一条面巾。

    唐婳还没有听到花糕的回答,面对床前等候的人,她不好意思地下床准备洗漱,唯恐她们等得久了,只不过,她一下子起身太猛,险些一头栽下床,然后,花糕就执意要全程扶着她了。

    唐婳感觉她被架着,好不容易洗漱完,她又被按坐在梳妆台前,面果拿起檀木梳子为她篦发,之前捧着洗漱器具出去的小丫头们又捧着一套衣衫进来。

    这些小丫头的样貌有些熟悉,似乎是之前调离养心殿的一批宫人,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养心殿。

    趁梳头的功夫,唐婳又想起了那声“贵人”,她打了个哆嗦:“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叫我贵人?”

    面果只当唐婳不喜欢“贵人”称呼,当即改口:“小姐,你忘了?昨夜公子的旨意已经下了,封小姐为贵人,赐东六宫思福宫,见完公子,奴婢就随小姐回宫。”

    面果所说的下旨难道是她听到的一段靡靡之音?那宣读之人念得确实不如意,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走到今日,唐婳已经接受了神奇的“活死人”之术,如今只是被封个贵人,她略微惊讶了一番便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片刻后,唐婳顶着疏落有致的珠翠,裹着月白云雁绒锦袄,小心翼翼地踢着朱红绣罗裙,慢吞吞地走到卧房外的正殿。

    唐婳这么别扭地走着,远远看还真有些聘婷绰约的模样,不过,是因为她刚刚适应这具新生的身体,走路还有些眩晕,她唯恐走得快了落得个平地摔。

    绕过素色屏风,唐婳一眼便见到端坐在窗边的公子扶苏,公子扶苏闻声转头时,窗外流云作配,松烟为幕,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

    虽然唐婳已经坦然接受她的身份,但面对公子扶苏似是关切的目光,她竟怯住了。

    要不她还是回到床上闭上眼睛躺尸吧,不对不对,怎么好意思再睡人家的床!

    “你都知道了?”

    公子扶苏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已然下榻向她走来,唐婳强迫自己定在原地,思忖着他这句话的意思,看来他是不知道她一直在养心殿,她也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能应付道:“嗯。”

    公子扶苏看唐婳低头恨不得钻到地里的模样,轻笑着牵起她的手,皱眉将她略冰凉的手虚握在掌心,并吩咐邵丽福传膳。

    转眼间,唐婳被牵到卧榻旁的木几边,她呆呆地盯着公子扶苏的宽袖覆盖住两人握着的手,一丝异样在心底升起,她紧张地微动手指,指甲不小心刮过公子扶苏温热的掌心,公子扶苏抱歉地略松手掌,换了个握姿,唐婳的手掌陡然放松。

    唐婳想到某本话本子里勾人的手段,手指不自觉地轻颤,随即她懊悔地努力僵直手臂,确保手指不再乱动,然后佯装镇定地抬头,快速掠过公子扶苏的脸,盯住公子扶苏头顶的数值。

    公子扶苏终于放开了唐婳的手,木几上陆续摆上了粥、糕点和各式小菜,她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眼见公子扶苏已经端坐下,她瞅了一眼地上的蒲团,也毕恭毕敬地端坐下。

    来吧,不要怜惜我,让这狗血的剧情来得更猛烈些吧,酱酱酿酿的手段一起上吧!

    然而,公子扶苏只是帮她盛了一碗热粥,她不假思索地接过,然后愣住了,纠结一番之后顿悟:她是不是应该先帮公子扶苏盛粥啊?真是没有眼力见,她好歹也是他的贵人,妃子啊!

    唐婳放下举到半空的玉勺,假装搅动一圈,捧到公子扶苏面前,诚恳道:“公子,不烫了,快喝吧。”

    虽然她没有眼力见,但她有出色的应变能力啊。

    公子扶苏不解地盯着面前的一碗热粥,倏尔想到城东宅院里,眼前人摘给他的一枝桂花,微微一笑,却没有接过她手上的碗。

    是了,唐婳最擅长的就是拿别人的东西再转送给别人,只不过,此刻,她没有想到这一出,盯着公子扶苏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唐婳面无表情地舀起一勺递到公子扶苏嘴边。

    看吧,她是多么善解人意!做好事,接下来她所求的事就好办了。

    公子扶苏诧异地一瞥,唐婳期待的目光,亮晶晶的,在他看来,不知是眼前的粥软糯还是她白皙的脸庞更加可口,腹中无端升起一股邪火,只是她这一眼有些懵懂,让公子扶苏想到一个熟悉的眼神,四肢百骸像是被凉水浸了一遍,他的理智顷刻间回笼。

    唐婳的手举了有一会了,风光霁月的公子似是呆楞了一会,然后凑到她的勺边僵硬地轻抿了一口,并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粥。

    唐婳一开始还很忐忑,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不对,懊恼着自己的孟浪,见他若无其事地开始用膳,她总算放心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饭后,唐婳开门见山:“公子,我想出宫。”

    据唐婳所知,做了后妃想要出宫可就难了,她是没有什么失去自由的感觉,禁苑这么大总会有乐子,但她得出宫弄明白这几日未解的难题。

    “可,我与你同去。”

    公子扶苏说完便起身吩咐邵丽福更衣,一直留意着的面果与花糕也随即取来斗篷,唐婳的“一个人”三字全然来不及说出口,只得叹息一声另找时机。

    结果,等到与公子扶苏共乘一辆马车,唐婳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马车悠悠摇晃着,镂花香炉也微微震动着,搅得悬起的一缕香烟歪歪扭扭地升在半空,然后四下飘散。轻烟笼罩,公子扶苏端坐着闭目养神。

    这种情况比唐婳想象中的要好一些,至少不是在公子扶苏手捧一卷书时她去搅扰,唐婳微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她正待说出心中所想,岂料公子扶苏微微睁眼,轻声道:“不必在意我,你去和旧友见面,我就在一品楼等你,记得午时陪我用膳。”

    公子扶苏的“陪我用膳”四字咬字极轻,温润的脸上透着极淡的笑意,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唐婳却感觉到如沐春风的温柔,这一刻,养心殿相对数日以及突然封贵人的别扭不适都退却了,他仿佛又是她认识的那个公子扶苏。

    唐婳半路下了马车,笑着与公子扶苏挥手告别,等到马车远去,她迫不及待地赶往草市。

    唐婳是有预谋的,知道了今日是开市的日子,那就不容错过。

    草市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四周围着的栅栏稀稀落落,背靠栅栏的遮挡树木在寒冬腊月里是光秃秃的,因此,草市内的景象一览无遗,甚至是飘着的炸果子香味都是唐婳熟悉的味道。

    唐婳感慨了片刻,先赶往草市亭,她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张三和阿车惊讶的表情,然而,开门的不是张三,是王麻,武二,李四。

    三人见了唐婳,极为惊喜,将她让进屋里:“五妹,你可算回来了,快进来暖暖。”

    屋内,粗木桌上照例是一碟子酱牛肉,两坛酒,唐婳四下扫视也没看到张三,三人从屋外茶水摊上讨了茶捧到她面前,她双手接过,惊道:“怎好劳烦哥哥们帮我倒茶。”

    唐婳是真没想喝茶,三人却咧着嘴笑道:“妹子,你现在可是宫里的贵人娘娘,让你来这小地方,总有些寒碜,一会哥几个整些小玩意给你尝尝。”

    唐婳捧着那一碗大口的茶,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原来早知道了。

    “都说是妹子救驾有功,才被公子看上,也多亏妹子,三弟才有机会和陈胜大人一起去栎阳,陈胜大人去做大啬夫,三弟如今可是他的左膀右臂。”

    “说什么呢,说不定是陈胜大人沾了咱三哥的光,没有蒙大人举荐,陈胜能去当大啬夫?”

    “快闭嘴吧,臭小子,拿三弟和蒙大人比,你是怕你三哥命长。”

    三个人吵吵嚷嚷,唐婳好气又好笑,忙拉开李四,他们这才住了嘴。

    唐婳在草市亭坐了一会,心里想着韦思清和荷香,便告辞离开,三人执意相送,唐婳以公子扶苏在外等候为由拒绝了,三人便将她送到门外。

    “妹子你在宫里不容易,别挂念我们,三弟走时发誓,是必要闯出一番名堂,他让我们代为转告,不必挂念,自有见面时。”

    说着,王麻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她手里:“听说,宫里处处需打点,五妹你就别推辞了。”

    唐婳愣住了,她都没有想到宫里打点的事,他们却比她想得更周到,面对初来这个世界结识的兄弟,她鼻头一酸,颤抖着接过那一袋子银子。

    唐婳走了,快要走出草市,憨笑的三人才关上门,而唐婳脚尖一转,径直走向她从前卖糖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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