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他用膳

    横看成岭侧成峰,一品楼落雪的屋檐高低起伏,层层叠叠,时而像飞舞的白鹤,时而像矗立的雪山,此间变换,让人沉醉其中。

    然而,各花入各眼,旁人怎样且不说,一品楼的伙计小松却是无暇顾及这等美景,他头也不抬地忙碌着,几乎累成了一个连轴转的陀螺。

    一个时辰前,一品楼来了一位谪仙似的美人公子,一身狐裘大氅,气度不凡。

    他自踏上廊桥到迈入大堂,一品楼的管事伙计,大堂三教九流之辈,闻名汇聚于此的文人骚客,凡所见之人无不侧目,突然出现的美人公子,大抵就如那浮现在城楼上空的飘渺仙宫,周遭烟波浩渺,疑似从海上仙山坠落九天。

    周管事来到一品楼月余,若说贵人,没有见过上百也有几十,若论其中佼佼者,都不如今日见到的这位,因而他亲自引路接待,他正欲揭开兰蕙雅间的木牌,却见小松望向他身后人,似乎是十分惊愕,于是,他当即掠过兰蕙雅间,揭下玄字九襄的牌子:“小松,快随我一起接待贵客。”

    小松无意间听阿车那小子提过,自然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此刻,周管事换上了特意留给蒙毅大人的九襄,也挑不出错处。

    一品楼里有一处临水的玄字阁楼,虽然只有三层,但一品楼的大部分楼阁本来就依高台而建,整个玄字楼阁又在此基础上凌空而起,因而在玄字楼阁围栏处俯瞰,上郡一半城池尽纳入眼中。

    九襄又在玄字楼阁第二层,房中造有小桥流水并奇石景观,面朝东方的落地窗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卷起其中一叶湘妃竹帘,可以看到宫城的楼阁飞檐,与一品楼的重檐歇山遥遥相对。

    公子扶苏自落座后便遥望着宫城方向,那里有流云镶嵌,偶然几次低头,正街的商铺酒肆映入眼帘,也许是将近年关,青石板街上人来人往,然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未引起他的关注,素来云淡风轻的眼眸渐渐有了一丝焦灼。

    房中流水潺潺,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落在公子扶苏身后:“公子,贵人去了草市,随后去了民宅,现下已从民宅出来,可要吩咐传菜?”

    公子扶苏微微颔首,他开始留意起眼底下的行人,不经意间,越过了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

    恰此时,流云散去,缓缓露出的阳光落在屋檐,雪化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转眼,洇湿了地上一片。

    唐婳离开小屋,盯着地上一片又一片洇湿的深色石砖,数过一组又一组,深深浅浅的颜色,就如同她起起伏伏的心事。

    唐婳最终采纳了唐芢的提议,毕竟少女以撂挑子的事胁迫她答应,她不得不从,然而,看似合情合理的意图,唐婳却产生了一丝怀疑:她真的是受人胁迫吗?

    眼看正午将近,唐婳感受到了暖意,抬头发现自己已然穿过了人群,停步看去,城门就在不远处,出了城门一路向北就到了王家村以及......阿飞的竹屋。

    或许是她往常习惯了去找阿飞,又或者习惯了等待阿飞来找自己,她才会不知不觉地走向城外。

    唐婳第一次开始正视她对阿飞的感情,初到这个世界,阿飞无疑是最先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就像落水的人会紧紧地抱住那一根浮木,她在孤独时终究没有免俗,然而,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试着相信他,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唐婳几乎没有对阿飞许下什么诺言,除了端午时隐藏的期许,那一丝情愫随着粽子缓缓沉入水底,因此,见不得光的誓言也渐渐被她刻意遗忘了。

    如果说,一方背弃了誓言,而另一方苦苦痴缠,那可能是一场旷世绝恋,犹如一首不知调子的乐曲,起承转合,或悲或喜,难逃曲终人散,唯有余音绕梁,令人叹惋。然而,如果双方几乎同时背弃了誓言,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可以理解为皆大欢喜的默契。

    一番看似有效的开导后,唐婳转身回一品楼,随着一步步走近,那一张艳若牡丹的脸在脑中越发清晰,她自嘲一笑,侧身踏入了一旁的胭脂铺子。

    林娘子并不在胭脂铺子中,唐婳随手拨弄着新上的胭脂,胭脂铺子的伙计认识她,交给了唐婳一封信,说是受林娘子嘱托。

    林娘子的信如她的人一样,浅淡的信封上绘着一枝红梅,娇艳欲滴,纸上散发着清浅的梅香,似乎是花露胭脂新制的香味。

    果然,像林娘子这样飒爽的人几乎没有琐碎之事,信中只说了南下与韦思清汇合的事,其中几句,言辞委婉但又堪堪让唐婳明白其中意味:她成了公子扶苏的贵人,少不了韦思清与蒙毅的推波助澜。

    如此,唐婳步伐越发沉重,沉重到她向一品楼每走一步都像卸下了半身力气。唐婳一边失望,失望韦思清竟是这样的人,一边释怀,释怀韦思清本是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玄字楼阁中,黑衣人继续向公子扶苏汇报,冷冰冰的语调,不带一丝感情:“贵人去了城门口,回来了,贵人去了胭脂铺,拿到一封信,贵人走出胭脂铺,来一品楼。”

    公子扶苏的神情几乎没有变化,握在手中的瓷杯微微荡漾出清浅的波纹,波纹中倒映着公子扶苏轻颤的眉眼,秋水似的眼眸垂下又抬起,抬起又垂下,不知几度往复。

    一品楼外,唐婳从没有觉得,从胭脂铺子到一品楼的一段路如此漫长,等她浑浑噩噩被小松带到玄字楼阁下,她才从他一张一合的口中听清了几道菜色,都是她喜欢的菜,肚子很诚实地发出一声怪叫,她饿得像被掏空了身体。

    诚实的不止是她的肚子,还有她的身体,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踏上了二楼,心随之而动,困扰她的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失望,也许是不甘,然而在看到公子扶苏的那一刻,诸多烦恼潮水一般褪去,一丝莫名的欲望油然而生,她惊恐地发现:

    秀色可餐的不止是菜。

    唐婳不得不承认,见饭饿,见水渴,困扰她的一直不是人之常情的欲望,而是她不敢正视的内心。

    公子扶苏头顶的心跳动着,数值增长到85,然而,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她熟知的浅淡微笑,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纷扰。

    唐婳笑得明媚,果断走向公子扶苏身边的座位,经过他时,甚至微微靠近,带动他的一缕发丝,任由它轻轻拂过她的肩。

    公子扶苏平静的脸旁有了一丝裂痕,唐婳捕捉到了他微微闪烁的眼神,然而,她假装不知,径直坐在了他身边:“我来迟了,子苏久等了。”

    唐婳自称“我”,不是“妾”,叫的是公子扶苏这一世的名字,不是“公子”,然而,她向他眨巴着无辜的杏眼,好像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公子扶苏没有反对也没有回应,望着唐婳天真的眼眸,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双眼睛与他熟知的孩童似的眼眸对应上,他错的离谱,这分明是一张魅惑丛生的脸,这分明是一双含情眼!

    公子扶苏好似不能将视线从这双眼睛上移开半分,然而,唐婳却已经转脸开始布菜,他悄悄攥紧垂在袖中的手,生生忍住了将眼前人的脸掰过来的冲动。

    唐婳是在替公子扶苏布菜,其实她在养心殿的时日,看过很多次邵丽福为公子扶苏布菜,如今做起来得心应手。

    嘿,专业对口了不是。

    公子扶苏平静地咬了一口碗中炙肉,眨眼间,他的手边又多了一碗羹汤,他仿佛突然回神一般,语气艰涩道:“此地不若宫中,贵人自便,无需在意子苏。”

    唐婳皱眉,十分不解,公子扶苏是允许她叫他“子苏”,那为什么不称呼她名字?

    唐婳不动声色地查看公子扶苏头顶的数值,虚高的数值稳稳停在85没有动弹。好在,唐婳是真饿了,她便从善如流地陪他用膳,全然不受影响。

    饭后,公子扶苏正色道:“爱妃就没有什么想问子苏的吗?”

    唐婳神色一怔,她不明白公子扶苏对她的称呼为什么又变成爱妃了,听着很是奇怪,然而,不等她纠结称呼的问题,她撞上公子扶苏古井无波的眼眸,心中警铃大作。

    这不就是后世情侣之间的死亡问话嘛!她能有什么问题?再说,她问了他就一定会答吗?

    唐婳娇羞一笑,垂下眼眸:“子苏为何要将我纳入宫中?”

    面对自己不会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试探反问,虽然没吃过猪肉,但看过猪跑,唐婳丝毫不慌。

    公子扶苏将那日唐婳身死之后的事详细地告诉了她,十分歉然道:“是子苏的过错,使唐姑娘清誉受损,子苏愿一力承担,只不过,委屈了唐姑娘。”

    从公子扶苏对她的称呼来看,他就是想让她问这些事情,虽然她早就知道了,但她还是沉默了半晌,怀着极大的信念感哽咽道:“公子救我性命,我......自然愿意常伴公子身侧。”

    公子扶苏神色晦暗不明,随后轻笑道:“子苏既知晓姑娘心意,此生......定不会放手。”

    唐婳应声抬头,最先看到他头顶的数值,丝毫未变的数值倒是让她意外,她没有察觉公子扶苏眼中一闪而过的势在必得。

    此时,无声胜有声,唐婳自觉应该做点什么,她悄悄垂下双眼,瞪着地面直到眼中盈满泪意,唐婳抬头深情地望向公子扶苏,缓缓靠进他的胸膛。

    公子扶苏没有躲,身子微微僵住,唐婳咬牙虚靠着他的胸膛,鼻尖蹭到公子扶苏交叠的衣领,双手缓缓环向公子扶苏的腰间,她如此小心翼翼除了以慢诉说柔情,她也在等,至于在等什么她也不知道。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唐婳撑着微微发酸的脖子,微微转动了一下,心中打着退堂鼓。

    倏尔,唐婳的脸被一只修长的手按进胸膛,她的鼻子好似撞在了温热的暖玉上,质感像是后世供奉在寺庙中的玉石像,鼻尖浸润着淡淡的檀香,一刹那,唐婳的最后一丝旖旎心思也消散了。

    不过,她终究是等到了,唐婳环紧了公子扶苏劲瘦的腰,感受着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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