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神女现

    仲夏,天色清明,白日一日比一日长,满城木槿花开,或躲在山涧树丛,或爬上寻常青瓦,又或垂落轩窗。只是,端午临近,艾草飘香,反倒无人留意这随处可见的红粉佳人。

    宫城中,一场浩大的神女搜寻行动,在端午临近时渐渐停息,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对于谨小慎微、处处留心的宫人来说可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慈宁宫中,宫装少女扶着篦完发的妇人靠坐在窗下的矮塌上,窗外几枝含苞带露的木槿花垂落,形成了天然的花帘,将朗朗夏日的天光揉成流萤一般的微光照进室内。

    宫装少女随手拂下落于窗台的花瓣,却被妇人制止:“蝉儿,留着这些花瓣吧,也别有一番意趣。”

    少女点头称是,细碎的光影中,她松软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碧玉簪,合身的宫装包裹着玲珑的身段,恭敬的神色中透着不悲不喜的淡然。

    妇人细细打量她,轻叹:“蝉儿,你不过二八芳华,别学你身边的一些姑姑,将自己打扮得如此素净不扎眼,这花儿呀,该开的时候还能拦着她不成。”

    妇人意有所指,说完垂下眼眸,手捏着一串菩提佛珠慢慢搓摩。

    少女不再言语,只是估摸着这个时辰,那位该来请安了,果不其然,随着一声禀报,打帘进来一位朱羽华服的丽人,纵使眼下有些许青黑也无损她的美貌。

    “母后万福金安。”

    榻上的太后睁眼,欣然向她招手,华服丽人依言坐到她身边。

    “暇儿,听闻你前段时间将这禁苑翻了个底朝天,那神女可曾现身?”

    昭仪王暇坐不住了,面色微红,削葱似的手指绞着一方玫红绣帕,不知是羞是怒。

    太后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怕不是又被扶苏身边的老货诓骗,为他人做嫁衣裳。

    王暇并不是全然不知,只是她这命令已下,半途而废反倒失了威仪,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王暇明白,既然太后提及这件事就是还站在她这边,她心领神会,委屈道:“母后,连一介阉人都敢戏弄瑕儿,母后可要为暇儿做主啊!什么西域神女,我看,公子就是被宫外桃花迷了眼!”

    王暇前段时间听闻蒙毅负荆请罪,略打听后得知,他是向公子献美人邀宠不成反而惹得公子不快,她自然是心中舒爽,只是略思索后顿悟:西域神女怕不是个幌子,为的便是拖住自己。

    太后膝下并无女儿承欢,王暇这幅小女儿娇态反倒让太后怜惜,大赏了她一番,将宫中端午事宜一并交与她,并派了身边的老嬷嬷从旁相助。

    王暇得了赏赐讨了太后欢心,遂喜笑颜开,也不提西域神女的事。

    邵丽福可是扶苏身边的总管公公,虽说这次是他利用她在先也是欠了她人情,既然公子身边并无其他女人,而端午宴会在即,她有的是机会,犯不着得罪邵公公。

    王暇与太后说笑一番,太后留她用完午膳,见今日公子并未来请安,便借着端午事宜告辞离开。

    王暇走后,卢玉蝉固执地点上沉香,清雅的香气四散冲淡了殿中的脂粉味,而太后偶然见她这一副小女儿的拈酸姿态,抿嘴一笑并不怪罪。

    太后琢磨着王暇口中的西域神女,把玩着手中的菩提手串,午后困倦,她靠在榻上小睡片刻。

    这一觉竟睡得有些久,久到她梦见了许久未见的故人,二世元年,咸阳宫中血流成河,胡亥用王兄王妹的血铸成了他的帝王宝座,作为咸阳宫中不起眼的嫔妃,她带着稚儿,带着楚国公主的旧物,千里迢迢奔赴上郡。

    一路风餐露宿,护着稚儿,护着宝物,她走到上郡时甚是狼狈,几乎与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区别,在她昏倒在宫城之外时,一位西域摸样的女子扶起了她,女子一身白衣,衣角沾染着好闻的梨花香,让她想起了咸阳宫中的楚国公主。

    久远的记忆中,公主一袭月白衣衫,哼着楚歌,在梨花树下翩翩起舞,彼时的树下,还有一位英姿勃勃的少年帝王,眉眼含笑,只是这一笑如梨花簌簌落下,不知飞入了谁的梦中。

    一刹那,她泪如泉涌,旧时的称呼梗在喉头,愣神之际,眼前女子被一支整肃的守卫兵抓进了宫墙之中,眉眼凄哀,像也不像她的公主,一群守卫兵以为她与那女子有旧,便要来拿她与她身旁的稚儿。

    千钧一发之时,公子扶苏自深长的宫道中赶来,一袭月白华服,眉眼半分月的柔色,半分少年帝王的怒色,他屏退守卫军,将她扶起。

    她知道,这才是她的公主回来了。

    “啪——”

    院外一颗青涩的石榴果落于石阶上,惊醒了太后的好梦,太后醒来时,午后天光昏暗,安静的殿中响起服侍宫人悉悉索索的走动声。

    太后只觉一梦数年,心中惆怅,她招来心腹嬷嬷,吩咐:“端午将近,冷宫无人问津,她们也是一群可怜人,传我旨意赏一些钱帛,此事你悄悄去办,不要声张。”

    嬷嬷领事去办,冷宫中关着一些宗室罪妇,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后赐下福泽,怕是她们数年都享不完的福分。

    端午之前,上郡之外的谷中,角声惊天,蒙家军的操练愈发频繁,然而上郡的百姓却不管这些,家家户户挂起艾草,包起粽子,上郡城外的小河也变得热闹,粽子纷纷沉底,喂得河中鱼儿鼓着圆滚滚的肚子,聚在岸边吐着泡泡,也不怕人。

    唐婳与阿飞来到河边,她惊奇地望着犹如后世景点中的胖鱼,不确定地问身边人:“真的要将粽子沉河啊,我看这些小鱼都吃胖了,它们能游得动吗?”

    阿飞来木屋找她时,她还有些生气,并不想拿正眼敲他,不过他挎着的篮子中传来粽叶的清香,她惊觉端午来临,想起往年母亲寄给她的粽子,她便不忍心责怪他。

    “我知道你事务繁忙,有张三一众兄弟,还有一品楼的那些人,应是不缺粽子,但这不一样,我包的都是你喜欢的口味,有果脯的,枣泥花瓣的,蛋黄肉馅的,你肯定会喜欢的。”

    当着唐婳的面,阿飞揭开篮子上的碎花布,露出里面青绿色、胖乎乎的粽子。

    在唐婳的惊呼声,阿飞带有一丝羞怯的目光变得热烈,他挑了一只粽子,解开扎藤,拨开层层箬叶,露出软糯的糯米,当中嵌着香喷喷的肉,诱得唐婳直流口水。

    托着他的手,唐婳咬了一口阿飞手上的粽子,好吃得眯起眼睛,像一只尝到美味的猫。

    指尖发烫,心也发烫,这等调戏的动作明明是之前他做惯的,如今由面前人做出,阿飞竟觉得他就像这软糯的粽子一样,全身软绵,无力招架。

    唐婳将阿飞做得不同口味的粽子都尝了一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果然是现做的粽子吃起来才香。

    阿飞见唐婳吃饱后面色愉悦,红润的脸颊天然一副媚态,僵直了身子,只觉口干舌燥。

    唐婳没有留意他的神情,拉着他来到郊外河边消食,一路走来,河流的水汽、艾草的清香冲淡了阿飞脸上的燥热,他的心逐渐平静,有身旁人陪伴,只是平常山水也能看出不一样的意趣。

    他们在河边一处大石头上坐下,阿飞提议:“我们来放粽子吧?”

    “放粽子?”

    唐婳偏头,他脸上的笑容如初见时一般,半分邪气,半分明媚,他转头时,眼眸是她不曾见过的清澈,其中的眷恋星星点点浮现,而后,墨色瞳仁恢复了深潭模样,深不见底,唯余一丝慌乱涟漪一般荡开,消失。

    “好。”

    唐婳软软答应,说完便被他拉到河边,见到了一场胖鱼齐聚的好笑画面。

    唐婳留意到阿飞并没有吃粽子,从他手边的篮子中拿出粽子拨开喂到他嘴边,娇声道:“你帮我吃几口,我有用。”

    阿飞愣住,从前母亲也总是这样,将好东西留给他,只说自己吃不下,待他吃完,笑得愉悦而狡黠,仿佛做成了一件大事,满意地摸着他的头道:“小岫子,真乖。”

    阿飞垂下眼眸,就着唐婳手上的粽子咬了几口,眼角点点泪痕随着他的敛眸而深藏不见。

    心中微微悸动,唐婳的语气软而轻:“我们将愿望写在粽子里面沉入河底吧,说不定能实现愿望呢。”

    后世常有人在稍有灵验的场合或投币或留言,只盼一丝念想,方才一刻,她心中竟有一丝不舍,哪怕眼前人是过眼云烟,她也想留住这一刻,留住她在这虚真界存在的证据。

    阿飞答应,唐婳又让他咬了半只粽子,待他吃了半只粽,她扯了他的衣衫一角,又撕了自己的衣衫一角,她将他的一片衣衫珍重地捏在手中,将自己的一片交与阿飞。

    午后暖阳相照,两个人凑在一起,发丝依偎,就着不落色的矿石在衣衫上比划着。

    等真正许愿的那一刻,唐婳犹豫了,而阿飞挥着手中矿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早早便写下了一行小字。

    唐婳想凑过去看,却被他拿胳膊挡住,他眼角眉梢俱是喜悦,却固执地捂着那一排小字,看似神秘实则一片憨态。

    其实,唐婳已经瞄到了他末尾的“同心”二字,望着她写下的“回家”二字,她悄悄划掉,郑重写下“带他一起回家!”。

    阿飞吃剩下的两个粽子,正好能包进去一片衣角,两人重新包好粽子扎好,一起投入流动的河水中。

    做完这一切,两人相携离去,只是身子相偎,河畔的风吹来木槿花的香气,唐婳的小手指勾上了阿飞的小手指,反被他的手掌包住。

    “糖豆,你还没告诉我许了什么愿望!”

    阿飞又换了一个恶趣味的称呼,但唐婳浑然不在意,玩心大起:“我的愿望啊,要和一个人生生世世不分离,可惜啊,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阿飞急了,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胡说,怎么不知道,不是叫阿......阿飞嘛!”

    听他结巴的话,唐婳忍笑:“阿飞是你的真名吗?”

    阿飞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其实我的真名叫斐岫,但阿飞也没错,都是我,不行,你再许一次愿望!”

    唐婳哈哈大笑,笑声飘散在流动的河水声中,继续捉弄他:“不行,许两次愿望就不灵了,除非你告诉我你的身世!”

    阿飞自知理亏,声音细弱而委屈:“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你快许愿嘛!”

    轻颤的尾音消失在唇间,流水泽泽,向着城外缓缓流淌。

    斜阳落下,月白衣衫的公子从山谷中走出,青丝垂落,纤尘不染,他的身后跟着的青衣男子手拈一枝木槿花,比作长剑样,一剑刺向身边阴柔而有些富态的男子。

    男子哎哟一声大喊:“宋大侠饶命!老奴不敢了!”

    也许是受到两人的感染,也许是看完军中训练的成效,公子扶苏心情大好,走到郊外河边,命人做了简易的鱼钩,径直坐在一处大石上静静垂钓。

    邵丽福自知天色渐晚,但他不敢坏了扶苏的兴致,捡了一堆树叶、树枝,搭了一堆篝火,静静等着公子扶苏。

    宋玉将批落的长发甩落一侧,将手中木槿花掐了戴在鬓间,自宽袖中掏出一支竹箫,箫声自孔洞中流出,似波涛一般荡漾。

    日暮苍溪,箫声沉沉,鸟雀盘旋,直到公子扶苏收竿,他才放下竹箫。

    扶苏钓上几条鱼,身子圆滚滚的,他甚是惊奇,转而交给邵丽福,邵丽福麻利地接过,处理了一番便将鱼串好放在刚升起的火上炙烤。

    兴致上来,扶苏继续甩竿,片刻后,他钓上了一只墨绿色、包得歪歪斜斜的粽子。

    宋玉大笑:“五月端阳,定是原公赐福,天佑上郡,可喜可贺啊!”

    那有些丑的粽子被甩在岸上立马散了架,露出了里面朱红色的一截布条,自然布条上的字也落入几人眼中。

    “带他一起回家!”

    邵丽福哑然失笑,只当是城中小儿女的心思,宋玉捡起布条,嘴角勾起:“公子,这西域神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扶苏打量布条上眼熟的西域符号,面色沉下,宋玉继续打趣道:“这女子对公子一片痴心,可是要带公子回家呢!”

    邵丽福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树枝,接着宋玉的话说:“宋大人所言非虚,若不是对公子有意,又何须舍命相救!”

    这一段插曲,将扶苏的救命恩人西域神女的面纱揭开一角,扶苏的心底泛起涟漪,自嘲一笑。

    这女子舍命相救果真是为了他?那百步穿杨射下飞镖的刺客又怎么解释。

    扶苏不得而知,只是他奇异地感觉到,也许救他的人并没有恶意。

新书推荐: 史上最强中学生李同学 [综英美]赛亚反英雄在校园 捡到一头恶犬 [清穿]五福晋只想暴力 江湖那群爹[综武侠] 在恐怖游戏中送外卖 专职玩家,兼职恋爱[全息] 全星际唯一召唤封印师 仙界最强恋爱脑 人鱼的我决定谈一场绝赞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