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二年五月，秦皇长子扶苏、将军蒙恬领军四十万南攻少梁，上郡奔告，欢送百余里。

    少梁西北横亘梁山，仲夏的梁山林海茫茫、碧浪翻涌，而少梁东南地穿行滚滚黄河，因而依山傍水的少梁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翻过连绵山脉，四十万蒙家军不疾不徐地向少梁进发，在离少梁几十余里之外的山谷中安营扎寨。

    石青色的城楼沉浸在夜色中，没了白日的喧嚣，街头巷尾偶然传出几声犬吠鸡鸣，无人的街道唯有打更人的铜锣声。

    “报——蒙家军离城外五十里！”

    随着斥候回报，少梁城十步一隔的墙垛燃起火把，星火相映，坠入城河，往日无风不起浪的城河中水流翻涌，底下游鱼攒动。

    少梁大啬夫裹着锦缎爬上城楼，慌乱中，腰间束带无意识地缠了一圈又一圈，待他登上城楼，听得斥候的进一步回报，直觉胸闷气短，天地乱坠。

    守军将军身披甲胄，一声令下，城墙上想起整齐划一的铿锵脚步声，几队守军涌上城楼，严密注视着少梁城不足百里的山谷。

    不远处的山谷中，篝火燃得正旺，将王帐内男子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男子久久注视着兽皮桌上的军防图，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图上某处。

    西河，梁山以南，黄河之侧，比起少梁，似乎是不足为争，但当它的守军将军名为李由，一切都有了变化。

    几日前，四十万蒙家军兵分两路，当宋玉领着大军缓缓进发时，公子扶苏与蒙恬带着另一路人马星夜兼程绕到少梁以南的西河郡，佯攻少梁，实取西河。

    公子扶苏与蒙恬兵临西河城下时，残阳如血，将军李由怔怔注视着迎风飘展的“蒙”字旌旗，怅然仰头，热泪贴着冰冷的盔甲落入发丝。

    故人相见，却是两军对峙，只是他不能松懈，这是一场守城与攻城之战！

    鼓声乍起如磅礴雨点，在整天的喊杀声中，清一色的铁甲白马冲击着西河城，在箭雨中，一波又一波英勇小将飞上城楼，西河城门在不断地撞击中摇摇欲坠。

    将军蒙恬手握长枪，立于万军之中，如鹰隼一般静静窥伺着时机。

    战火连烧了三天三夜，阵前不知是谁叫嚷着：“公子扶苏来收复西河了！”公子扶苏没死的消息纷纷传入城中。距胡亥矫诏篡权一年有余，百姓只知公子扶苏贤明，对其生死未知。

    万军之中，公子扶苏走上前来，蒙恬一人一马将上前来的小兵斩杀马下。

    “轰隆——”一声巨响，高大的城门被撞开，西河城被攻下了。

    公子扶苏登上城楼，居高临下地望着靠坐在城墙上的男子，缓缓向他伸出手，男子抬头，像从前两人摔跤时那样一跃而起，锤击扶苏胸口的拳在蒙恬的威严注视下收住。

    扶苏与李由相视一笑，李由跪拜在蒙恬身前：“将军，由来迟了！”

    李由乃李斯之子，昔日李斯为相，有始皇的授意，李由与公子扶苏相伴长大，胡亥传矫诏之日，李由被派去南方征战，等收复了南方城池，他便被夺了兵权赶到西河守军。

    李由虽败，但心中无憾，他望着咸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愧色：“父亲大人，恕孩儿不孝。”

    李由打开西河大啬夫的府门，很快便协助公子扶苏稳定西河，之后更快意驰骋与蒙恬领军赶往少梁。

    自从宋玉将大军驻扎在少梁城外的山谷中，每日不定时点卯一般奇袭少梁，少梁已闭城几日，城墙上守军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宋玉明白少梁大啬夫胆小力威，守军将领善守不攻，索性每日象征性地变换列阵，换着法子攻打少梁，只等西河援军。

    宋玉收到蒙恬将军传来的消息，拍掌大笑，当夜，他截了少梁的粮草，两军夹击，少梁守军见李由倒戈，当即投城。

    半月内，蒙家军连收少梁、西河两城的捷报传回上郡，上郡沸腾，茶楼酒肆张灯结彩，民间瓦舍拴上红绸自发庆祝，很是热闹。

    一品楼中，说书先生拍着惊堂木，将西河之战说得绘声绘色，底下齐聚着黑压压一片人，听到精彩处，杯碗相碰，听众大口喝着酒，红着脸便在堂中摇摆扭步，跳着叫不出名的舞，引得哄堂大笑。

    阿车咬着笔杆子，在他随身带的本子上比划着，看见唐婳端着一盘子糕点上二楼雅间，蹬蹬几步窜到她面前抢过她手上的盘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眸问：“唐姐姐可是要给二楼的客人上菜？”

    唐婳笑着点头，阿车听完端起盘子冲上二楼，回头说：“这种小事我来就好了，唐姐姐快歇着。”

    托少梁、西河大捷的福，一品楼生意红火，便有些缺人手，荷香每日看完账本少不得来一品楼视察，唐婳便跟着搭把手。更何况，近日蒙毅时常带着一位贵客来一品楼略坐，荷香与唐婳更不敢怠慢。

    这二楼中的贵客便是扶苏的皇后石珊华，扶苏出征前顾念石珊华在宫中无人照顾，借着端午的由头让她回家省亲，这一省亲，日子自然不定。

    受扶苏所托，振作精神的蒙毅时常带石珊华来一品楼听书、喝茶。一来二去，石珊华和一品楼的众人慢慢熟悉，唐婳趁机提了一嘴阿车落户的事，生性善良的石珊华嘟囔着让蒙毅办成了这件事，因此，阿车对二楼的贵客格外上心。

    雅间内，华服少女倚着窗看向马路上的行人，觉得兴致缺缺，转头数着碟子中的花生米，叹气:“扶苏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完，少女打量着一旁埋于案首的男子，不明白为什么他像扶苏哥哥一样提笔写字的时候仿佛就全然听不到也见不到旁人一样。

    阿车敲门将点心送入，少女眼中有了光彩：“阿车！”

    案桌旁的男子并未抬头，阿车也不怯懦，摊开双手露出掌中的草织蚂蚱、蜻蜓，少女小声惊呼，小心翼翼拿在手上把玩。

    “还要一个蝴蝶的才好！”

    “我带你去抓蝴蝶！”

    少女抬头瞥了一眼上座的男子，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猫下身子蹑手蹑脚地跟着阿车远离窗边，在门板处预留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一品楼的小花园，花园中的栀子、木槿香气正浓，金色、蓝色的蝴蝶穿行在花丛中，两人放慢脚步，趴在硕大的一朵蔷薇花上，看着两只蝴蝶飞舞而去。

    唐婳到二楼雅间添茶时，不见石珊华和阿车，便要寻人，蒙毅推开手边的木窗，一眼看见花园中的两人，笑着制止。

    “他们在花园，会有人暗中保护，那个叫阿车的小子有些拳脚功夫，你可知他的来历？”

    唐婳摇头，阿车的身世，他自己并不肯说，她也不在意。无视蒙毅的若有所思，她将新砌的茶水满上，随后告退离开。

    “三日后，带着那小子来蒙府。”

    轻掩的格门中传来一声愉悦而耐人寻味的话，唐婳轻声答应，心中难免不安：蒙毅的关注对阿车来说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