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天日

    宋玉离开了,可是他的话却在唐婳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夜半静谧时,那颗种子悄悄萌发,隐秘的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地破土而出。

    若是公子扶苏执笔?

    公子扶苏的手纤长白净,只是指腹粗糙,但无损它的赏心悦目,那日漫天飞雪,唐婳握着的他的手,合该如冷月一般微凉,却出奇地感受到了掌心的温热。

    唐婳伸出手,铜灯将她掌心的纹路映照得晕红一片,肌肤下的青线看不明显,只有绕指时能看到青线微微搏动,她似乎还在哪见过此等景象,不久前,扶苏执笔在她的脸上画上一株桃夭,收笔时凸起的青筋搏动,便似这般。

    也许是靠着铜灯略近了几分,唐婳渐渐感觉到指尖灼热,一股热流酥酥麻麻从指尖蔓延向上,她惊诧地收回手,再看桌上残留的纸笔,心中竟有些烦闷,随手将纸张收起压在箱底,似乎看不到便不会有无端的思绪。

    “姑娘,宋大人画的那幅画可是朝廷要犯?”

    宋玉已经离开了一会,而面果与花糕两个小丫头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毕竟宋玉一番试探后便是昏话连珠,两个小丫头又俱又忧,只怕听到些不该听的,恨不得缩到墙角。

    唐婳安抚道:“无事,宋大人是为朝廷除要害,你们不用惊惧,若是能捉到要犯,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想来宋大人不会吝惜赏赐。”

    提到赏赐,面果与花糕瞪大双眼,相视中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闪闪金光。

    事实证明,唐婳猜得没错,日出东方,画着雾笑的纸张贴满了上郡的大街小巷,往来行人将几张画像围得水泄不通。吸引人的不只是高额赏金,还有纸上不多见的美人。

    然而,一连几日,竟无人揭榜,似乎注定这高额赏金与美人可遇而不可求。消息传到养心殿,公子扶苏正批着手上的奏折,其中一篇洋洋洒洒大段文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自从朝廷大换血后,地方吏治也在他明升暗降、遣退闲官之后得到肃清,各种改变最直观的便是,地方奏折大都言简意赅,甚少有长篇大论。

    “子渊,这......西河新任的大啬夫实乃妙人,此人总结往年夏末黄河水位,将这新水位预警以及防洪方法记录在册,此法甚妙,往年此时各地秋雨连绵,这一册不若及时雨也。”

    扶苏摊开奏折,提笔在奏折显眼处上留下一行朱红小字,打算明日朝会奏议,至于高额悬赏的刺客他似乎并不在意。

    扶苏将披红的奏折推近,那洋洋洒洒的文字就在宋玉眼下,他随意一瞥便知悉大半,忽然,他定睛一看,心中有了主意。

    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相生相克,就如这水,既能冲刷污泥腐叶乃至湮灭一切,亦能将埋藏于深处的罕物席卷到地面。

    “刑大人这篇奏折确实精妙,臣受益匪浅,臣还需前往大理寺和县尉府邸讨教,先行告退。”

    宋玉转身欲退,却被扶苏叫住:“子渊......”

    宋玉面对扶苏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猜到他将要说的话,提议道:“公子何不亲自前往天牢探望唐姑娘?”

    隐秘的心事被戳中,扶苏面不改色将摊开的奏折合上,随手抛到宋玉怀中:“子渊,孤是想说,明日早朝奏议防洪之事,可不要叫孤失望。”

    宋玉怀揣着奏折离开,养心殿的侍从已经司空见惯,从来,宋大人进出养心殿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如今只是揣着一本奏折离开,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宋玉走后,扶苏凝望着未干透的朱砂御笔怔然出神,随侍的邵丽福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依老奴之见,宋大人所言并非无理,公子何不去天牢,也好督察东厂办事。”

    扶苏眉眼微皱,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寻常模样,整个人疏淡如梅,漫不经心地命人撤了朱砂,随后走出养心殿。

    片刻后,扶苏在东殿门外驻足,一墙之隔,红粉木芙蓉自墙根爬上青瓦,院内一片安宁祥和,谁能想到安宁深处蕴藏着一片血腥之地,扶苏微不可闻地轻叹,步子一转竟是去了西殿习武场。

    习武场管事太监照例上了几个新人给公子陪练,这一次走上前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武将,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十分英武。

    经历战场,再加上与蒙恬经年累月的相处,扶苏早不是从前策马拉弓、挽剑如花的贵公子,一招一式带着蒙家军的凌厉,面对眼前人,扶苏紧紧抓住武将的胳膊,却被轻易甩出,他腾空而起,越过武将头顶轻盈落下,而后便是一个滑铲,迅速出拳。

    习武场中,魁梧如山的武将与身似飞鸿的公子你来我往,到了最后,两人似乎都抛弃了技巧,实打实地肉搏,汗水洇湿了扶苏的长衫,微风吹过,一阵凉意从后背生出,面对气喘吁吁的来人,他抬手叫停。

    武将脱了长衫,露出孔武有力的身躯,也许是被突然叫停,他眼中的煞意未消,却不敢上前。

    扶苏讶然,感受到对面的一腔战意,他索性也脱了长衫,结实的肌肉暴露在武将面前,优美的线条似乎蕴含着无限爆发力,面对来人却是一刚一柔的反差,两人浑不在意,相视一笑。

    场中两人大战了几百回合,直到日暮西斜,扶苏带着几处青紫伤痕尽兴而归,跟在身后的邵丽福脚步虚扶,方才的后怕并未消去,若不是公子吩咐不得治罪,那不知名的武将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天牢那边,邵丽福你多加关照。”

    扶苏突然转身,眉眼中的光彩藏不住,浑身上下精神十足,邵丽福点头称是,心中对天牢那位越发重视。

    依照邵丽福的吩咐,一批赏赐被悄悄送进了天牢石室,都是御膳房的时新菜色加上精致糕点。

    唐婳对着一桌色香俱全的菜肴叹气,忧愁地捏着肚子上新生的软肉,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塞进两个小丫头口中。

    她若是还不明白这些都是谁的手笔,那可真是太迟钝了,只是,公子扶苏对她虚无缥缈的好感一点一点渗透进现实,她却再也没有座上观戏的兴味。

    唐婳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将大半糕点喂完,此时的面果和花糕两腮鼓鼓,像极了后世的仓鼠,尤其是大眼睛眼泪汪汪,泫然欲泣的样子惹人爱怜。

    唐婳伸手戳向两人圆润的腮帮子,软绵绵的触感,像戳到上等的乳酪,光滑而有弹性,少女脸上浅浅的一层绒毛微不可察,自然也没有触之毛茸茸的舒爽感,却在视觉上让她心生震撼:

    这两张脸简直是天然的娇俏可爱!

    三人被困在石室,自得其乐,没有察觉此时的宫城上方笼罩着一团阴云。到了夜晚,秋雨丝丝缕缕飘下,落到地面如纸上凌乱的墨点,后半夜,雨点汇集成豆样大小,落地有声,隐隐有倾盆倒下的趋势。

    一夜雨过,上郡之中陡然增多了一批执勤的衙役,只是他们不在人群汇集的闹市搜寻,反而前往郊外人迹罕至的江河湖泊、荒村古刹。

    一连几天,整装出行的衙役不仅将郊外搜寻了个遍,还与附近村落的采药人、樵夫对话,对郊外的近况有了大致的了解,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名采药人带着衙役在城郊的树林中挖开一座土堆,一具女尸重见天日,女尸虽然已经开始腐败,但样貌依稀可见,与四处张贴的悬赏美人极为相似。

    据采药人说,他对这篇山林极为熟悉,但不知为何,近日这片歇脚的地方多了一堆落叶,秋日落叶本是常事,只是这叶子与平常落叶比起来颇为新鲜,且数目之多如一方绿毯,就好像要掩藏什么似的,只是他忙于采药没有注意此事,直到大雨冲刷了落叶,将那松软土坑暴露,清新的山林中多了一丝腐烂的气息,他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城郊山林挖出了悬赏的女尸,很多凑热闹的村民都目睹了经过,女尸的死因众说纷纭,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上郡都知道了这件事,有说江洋大盗,有说权贵之子,但大致离不了美色交易。

    自古红颜薄命,也因此为人津津乐道,更何况重阳佳节,亲人相聚,总免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上郡贴出告示,揭露了女尸刺客的身份,并重金悬赏与她相关的人,一时间,上郡民众开始议论潜伏在上郡的刺客,一品楼的说书先生光是故事已经讲了五六个版本。

    唐婳正是重阳那日被悄悄放出了天牢,理由是查清冤屈无罪释放,她知道重阳过后开市,这本来就是她与宋玉先前说好的条件,好在宋玉还算信守承诺将她提前放出。

    走出天牢那一刻,面果与花糕两个丫头抱着她一脸不舍,唐婳费了一番口舌安慰两人,下一瞬间就被从天而降的暗卫点了穴,她软绵绵倒下时只看见两个小丫头惊恐的眼神。

    又来?没完没了了是吧!

    不知过了多久,唐婳醒来时,头顶是熟悉的纱帐,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木屋,后颈处隐隐作痛,这几天的经历如同走马观花似地在脑海中回放。

    唐婳匆忙坐起,推开门赶往一品楼,熟悉的街道两边盛开着一簇又一簇菊花,金灿灿的花瓣如美人垂泪,沿街叫卖的重阳糕散发香甜气息,须臾后便被茱萸子香囊以及葫芦中酒的香气冲淡。

    唐婳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她本想慢慢驻足欣赏,只是游历的行人似乎认出了她,若有若无的探究视线让她不自在,她加快脚步赶到一品楼,说书先生正说到激动人心的一段:“这女刺客朱唇一点,贴向来人,最是春月情浓时,宫城守卫赤条条倒下,她竟在口中藏了毒药,可叹英雄难过美人关,竟是着了道!”

    什么女刺客?这说的可是她?

    隐秘的难堪在心底发酵,刹那后,唐婳释然一笑,恰逢阿车从蒙府赶回,匆匆将她拉进了二楼雅间。

    “阿姐,我将你的消息交给阿飞大哥时已经晚了一步,我......没能阻止他,不过,他现下应是没事,临走时托我告诉你不必担心。”

    阿车与唐婳几日不见,却好像隔了许久,语气哽咽,似是十分愧疚,唐婳却是一头雾水。

    阻止什么?

    “好在你无罪释放,外面的风言风语你大可不必理会,尤其是近来大家编排那女刺客的......爱恨情仇......”

    阿飞似乎是怕唐婳由那女刺客联想到自身的遭遇,语气结巴地安慰着她,退去稚气的脸透露凛然正气。

    唐婳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片刻后,她从阿车那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被关入天牢,民众议论纷纷,韦思清与荷香南下经商似乎并不顺利未能回来主持大局,阿飞选择闯天牢但失败了,现下不知在哪避风头,接着上郡贴出了女刺客的悬赏画像,奇怪的是,不久之后府衙的人自己挖出了女刺客的尸体,唐婳又被无罪释放了。

    宋玉没有和她说实话!这背后,也许是公子扶苏的授意,她又被人耍得团团转,虽然一开始是她自己主动钻入圈套的。

    唐婳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去,她瘫坐在榻上,阿飞看她脸色不好,不放心地出门找大夫,临近木扇门,却被唐婳叫住:“阿车等等,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阿车并不相信唐婳的话,但见她不肯多说也不勉强,扶着她去榻上休息,此时,楼下传来一阵爆喝声,说书先生的故事似乎更加香艳。

    纵使唐婳知道这故事中的主人公不是她而是雾笑,但是心上仿佛压住了一块巨石,憋闷、难受。

    “阿车,让李先生不要再说了,死者为大,无端编排一个女子又有什么道理!”

    “可是......”

    阿车欲言又止,这几日因为这些故事,一品楼的客人络绎不绝,荷香姐姐留下的管事大人乐见其成,李先生不得不弃了什么热血江湖故事转而研究浓词艳句。

    唐婳冷笑道:“不怕,有我给你撑腰,荷香姐姐若是在也不希望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阿车点头,利落转身,唐婳跟在他身后下楼,未等她走完台阶,李先生的讲桌便被阿车一掌劈开裂成了断木,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啊,各位,这新买的桌子就是不结实,耽误大家听书了,还请改日捧场。”

    唐婳暗暗赞叹阿车在蒙府学艺有成,快步走到场中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随后,一个凌厉的眼神抛给了场中添茶的小厮,小厮打着哈哈赶众人离场。

    李先生拿着手中的惊堂木,惊吓之余准备落下,猛然意识到无处可落,于是尴尬地拍到地上。

    “啪——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再会再会......”

    至于有没有下回,他可不敢做主,唐婳这妮子越来越像荷香那位母老虎了,可惜可叹呐!犹记她初来时可是娇花一朵啊!

新书推荐: 穿成七零炮灰女配 当媒婆劝说离婚后[八零] 野蔷薇 春日新婚 暗室婚书 我的独立日 既遂,芳心盗贼 我以身为饵 [破镜重圆] 表兄今天恋爱脑吗 换皮王妃复仇手札(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