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忘忧昏睡了三天高烧才退,神志稍稍清醒后才搞明白自己被赐婚给了端王府七子肃宣珉,而这几日那个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是肃宣瑞。

    肃宣瑞在忘忧面前殷勤无状地肃予霄都看不下去了,找了个差事把他支使出去,忘忧这才觉得清净一些,方有余力靠在床边想一想自己的处境。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稍纵即逝,外面便有人宣世子妃来了。忘忧自然知道她没有好事,但如今她甚至需要仔细想一下才能想到这端王府的世子妃是李萱儿,更别说提起精神与她周旋。是以,见到李萱儿进屋,她皱着眉头说:“你不要跟我吵。”

    李萱儿低头看她,发现她神色不似往日灵光,但不知怎的,脸色却没有大病之后的苍白憔悴,反而更加红润艳丽。艳若桃李的容颜加上空蒙的眼神,让李萱儿脑海中和怒火一起冒出的是“我见犹怜”四个字。

    李萱儿压了压心里的怒火,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端庄的笑,说:“弟妹,我来看看你。”

    肃予霄在王府内妻妾众多说一不二,端王妃虽是侯府之女,但性情安静柔顺,嫡子肃宣瑞深得肃予霄宠爱,又被封为世子后,在王府的地位无可撼动便更与世无争。肃宣瑞娶妻后,王妃将府里上下事宜交给这个子媳打理,自己乐得清闲。

    如此,李萱儿便算是端王府的当家主母,府上兄弟姐妹一应事宜,都需她来操持。

    这一声“弟妹”含义万千,但忘忧一个都不愿去想,她痛苦地捏了捏额头:“李萱儿,我对你,对你姐,对你们李家,没有任何仇怨。我甚至都想离开京城了,却莫名其妙被你们抓到这里来了。你也不必在这里打哑谜,你若真讨厌我,不如把这府上的门打开,把我赶出去。”

    李萱儿真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院门,但马上又转回头来,心中却涌起万千恨意。

    她知道忘忧说得对,也知道这恨意没有道理,但她却也明白这恨意的由来。

    在叶忘忧的眼里,世界就这么简单,喜欢的就可以去要,不喜欢的就走开,毫不在意世人。而她们,喜欢与不喜欢都要先看他人脸色,她们与自己的心情间,隔着权势富贵隔着父兄家族。

    李萱儿知道肃宣瑞对叶忘忧的喜欢,她阻止不了他,但她可以处理叶忘忧。就像说的那样,很简单,打开门让人走出去。但她不能,她是当家主母,她要端庄要宽和,要顾全大局要识礼守仪,她要顾忌丈夫的心情……她便是要杀人,也只能在无形间,要像事情与她毫无瓜葛,她只是一个同样悲戚的亲族。

    于是一条笔直的路径就变得蜿蜒曲折错综复杂。

    而叶忘忧只会径直走过,在路途彼端嘲笑她们这些小心翼翼奔走的女人。

    她又凭什么呢?

    李萱儿坐在替忘忧掖了掖被角:“快别这么说,弟妹是怎样的人,大家都是知道的,这端王府也并不是高高在上,也是跟寻常人家一样,父母姊妹之间也是和乐融融的。如今是圣上赐婚,总是有道理的。既然嫁进了王府,以后咱们便是姐妹,姐妹之间便要相互照应。”

    忘忧低声嗤笑:“这话你自己是相信的么?”

    李萱儿顿了一下,但随即安然笑着说:“王府是怎样的人家,无需多言时间久了自会知晓。弟妹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是。”

    还没等忘忧再说话,外面又有下人传话七少爷过来了。

    李萱儿听了这话起身到门口迎进来一个孩童。那孩子消瘦苍白,眼睛看起来却很黑亮,他顺从地跟着李萱儿走进屋子里。

    她拉起孩童的手对忘忧说:“这便是端王府七少爷肃宣珉。”接着,她转身对孩子说:“宣珉,这便是你娘子,叶忘忧。”

    忘忧这才记起,自己似乎是被赐婚给了这个孩子。她抬起头看向他,孩子只安静地看着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大家虽不知肃予霄肃宣瑞这对父子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但还是想得明白这桩赐婚只是个幌子——毕竟,肃宣珉那个“不是省油的灯”的娘亲,在叶忘忧昏睡那几天,已经指桑骂槐地把府里上下骂了个遍,人们已经知道这个羸弱孩子被当做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谁也没把这个“新郎”当回事,所以李萱儿带他来认亲做什么?

    李萱儿把俩人的手放到一起:“无论如何,毕竟已经是夫妻。人都是从不知到相知,好好相处,陌生人便也能成为恩爱夫妻。”

    肃宣珉低垂着眼帘,托着放在他掌心的忘忧的手。忘忧简直不知道哪个念头更加荒唐,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李萱儿:“你这是想让我跟着他好好过日子,然后打消肃宣瑞的念头?”

    李萱儿没接她的话,只是拍了拍肃宣珉:“七弟,好好陪陪你的娘子。”

    留下这句话,李萱儿就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肃宣珉仍然站在床边。

    忘忧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小孩子没有功课要做么,呆在这里做什么。”

    肃宣珉轻轻问:“你就是我的娘子么?听说你叫叶忘忧?”

    忘忧不耐烦地敷衍道:“你别听李萱儿瞎说。我不是你的什么娘子,你也不是我夫君。这都是大人的事,跟你小孩子没有关系。没事去玩吧,乖啊。”

    肃宣珉没动,垂眸看着床头一处雕花说:“我知道。父亲是打着给我冲喜的幌子让皇祖父赐婚,把你娶进王府。但我并不需要冲喜,也不需要赐婚,想娶你的其实是三哥。”

    肃宣珉自出生便身体不好,如今已八岁了,身量看起来却只有六七岁,说起话来却不像个孩子。

    忘忧有些意外:“这些事情你也懂的?谁跟你说的?你娘亲?”

    肃宣珉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娘亲只是说母亲和三哥要害我们,而你只不过是个攀炎附势的贱人。”他看忘忧神色不悦,又说道:“只是,我这几日瞧下来,觉得三哥确实对你有非分之想,而你却是不情愿的。”

    忘忧附和道:“肃宣瑞是天底下最烦人的大混蛋。”

    “的确。他这样不是君子所为,也于理不合。”肃宣珉点点头。

    孩子嗓音稚嫩,神情话语却很老成,不禁让忘忧有些想笑:“嚯,你小小孩子还是个君子,怎么端王府这棵歪树还能结出好枣?”

    肃宣珉一板一眼地说:“无论如何,不该让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忘忧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对的,我不想留在这里,李萱儿也不想我留在这里。你母亲、你,也不想我做你娘子吧?既然这样那就简单,你承认不注意的时候,想办法把王府的门打开,把我送出去怎么样?这样就做了很多人想做的事情。”

    孩子四周看了看屋里的嬷嬷婢女,叹了口气:“姐姐说笑的吧。这便是我能做到,如今也尽人皆知了。”

    忘忧疲惫地倚回床上,疲惫地说:“我玩笑的。便是歹竹出好笋,你也是端王府的人,再说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呢?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你也不要再过来。你娘骂起人来我也会少活十年。”

    肃宣珉轻道一声:“好,我这就走。”临走前却凑到忘忧耳边说:“不管姐姐信不信,我是想帮你的。虽然我是小孩子,但姐姐想想看,有什么我可以替你做的。”

    忘忧望着肃宣珉离去的安静背影,有些怔忡。皇家的这些子嗣,每一个都像阴暗森林中孤傲的动物,盘踞在自己的领地,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是这年幼羸弱的幼崽,便是展现出柔软正直,看着却也不让人放心。

    忘忧被困于端王府,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她想着父亲、肃予君、王思儒甚至叶鹏鸿都不会无视她陷于端王府,但她迟迟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打算,或者也许自己该做些什么。她甚至准备相信肃宣珉一回,问他能不能帮忙向外传递一些讯息。

    肃宣珉只是摇摇头说:“姐姐,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的吧,我从这个屋里带出的任何东西都会被仔细搜查的。”

    忘忧说:“那你不能够想想办法么?要是有心,总会有办法的。”

    肃宣珉叹气:“我还只是个孩子,我想得到的,他们也想得到。就是姐姐想得到的,他们也想得到吧。”

    忘忧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说得有道理,便又想该如何自救。如今她身体不济,端王府人口又多,时时刻刻都有人盯梢,她不能像从前一样把人迷倒跑出去。但好在端王府也并不是想要她性命,再加上肃宣瑞的看重,大抵还是好吃好喝供着。同样的,也是因为肃宣瑞,其实最大的威胁倒是他。

    肃宣瑞被肃予霄打发出府,一直未归,在此之前对忘忧倒还算以礼相待。

    但忘忧知道这些王孙贵胄不会有那种耐心对一个求而不得的女人以礼相待,她孤身一身,难以自保。

    她想,但凡一个有心的人都会想到这点,因此都会急于救她于水火。但如今迟迟没有动静,让她焦躁不安的同时,难免心生怨恨。

    肃予君在多年以后,再一次收到叶无岂的信。

    这位当年文采风流的公子在信封皮上笔走游龙地写着“予君吾兄”几个字,信上却再无其他,只有夹在信笺中的一片桃花。

    桃花在这个季节早已开败,而这封信经过这些天的辗转,花瓣理应干枯。但纸上这片桃瓣却娇艳新鲜,仿佛上一刻刚自树上摘下。

    但这新鲜的桃瓣却并无香气,反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肃予君知道这是浸了毒,小心地将信拿远一些。

    叶无岂未置一词,他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一切与当初一样,叶无岂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若愿意……便是我的兄长,我自当全力助你。”

    可是,一切还会如从前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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