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筵席未散,忘忧却再无玩闹的心情,一心只想离开,便扯了骆英的手想走,管家礼貌却强硬地拦住俩人,说:“将军吩咐过,要我们照顾好叶姑娘。”于是,骆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府的人簇拥着忘忧离去。而那个女孩,酒醒了,散去了酒席间的明艳,又变得苍白沉默,只抱着装着匕首的盒子,木然离开。

    骆英忧心忡忡,策马回府,展开了手中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条。

    忘忧被送回了房间,瑾体贴地上前:“姑娘,要喝茶么?或者叫碗汤醒醒酒?”

    忘忧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打开盒子,静静看着里面的匕首。

    刀柄上花纹繁复,镶嵌的硕大宝石在烛火中闪烁着幽邃的光。不是同一把,却是同样的风格,可以看出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忘忧眼中忽然有泪水涌出。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有人抱她在怀里,靠在她耳边问:“小忘忧,你喜欢这些珠子么?”

    价值连城的宝石如石子般随意地摊放在眼前的桌子上。小女孩随意瞥了一眼,不满地撇撇嘴。

    “不喜欢?”那个好听的声音笑着说,“可是外面那些姐姐会哭着喊着要呢。”

    “女人才会这么没见识呢。”小女孩故作老成地说。

    抱着他的男人开心地笑道:“你不就是女人?不,你现在是女孩,可是迟早会长成漂亮女人呢。到时候说不定比她们还喜欢这些东西。不过到时候没有了,可别哭着找我要。”

    “谁稀罕。”女孩撇撇嘴,扯下他别在腰间的短刀,“再说爹不喜欢我做女孩。”

    “稀奇,哪有女孩不喜欢做就不做的。”

    女孩却拔出刀比划着:“我喜欢这个,教我用刀吧。”

    那人笑,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握刀才不会伤到自己,嘴里却说:“到底还是女孩子嘛,还是喜欢漂亮的东西。”

    长大后,忘忧便明白,这种繁复华丽的短刀,虽然一样锋利,却因过分奢华而被人不齿。而她却喜欢那种复杂到繁冗的华贵,因为别人不懂那掩藏在华贵下的凌厉。

    人如刀,刀如人。

    睹物思人,疑是故人来。

    忘忧擦去眼角的泪。

    瑾上前劝道:“姑娘睡下吧。夜深露重小心伤身。”

    忘忧侧耳听了一下,固执地摇摇头。瑾不再劝,安静地陪在一旁。

    忽而,外面响过一声尖锐的哨音。这种哨声常用来在大漠中呼唤鹰犬,但一般要长很多,而这声却倏忽而过,在夜晚显得突兀,却也容易因为太过短暂被人忽略。

    忘忧拿起匕首,向门口走去。

    瑾警觉地攥住她的胳膊问:“姑娘要干什么?”

    忘忧笑道:“想去打盆水洗洗脸。”

    瑾按住她:“姑娘吩咐一声,我来做就好了。”

    “我忘记了。那就有劳姐姐了。”忘忧说。

    瑾转身开门,一阵迷雾忽然在她身后散开,仓皇回身,见忘忧用沾湿的衣袖掩住口鼻冲上前来,撑住她瘫软的身体轻缓地放到地上。

    “被人服侍,真不习惯呢。”忘忧跨过瑾还在微微挣扎的身体,无声地向外跑去。

    接着,门口的守卫亦无声倒下。

    忘忧踏着月色一路寻着将军府的院门。

    在一个岔路犹豫该向左还是向右的时候,忘忧身后响起了说话声:“姑娘还是回去吧。”

    忘忧回头,见大夫人正站在几步外,身边只跟着一个半大的小厮。那小厮手中提着一盏晦暗的灯。烛火在这漆黑小径间闪烁,映得每个人的脸上光影跳跃,形容鬼魅。

    “留下来不好么?”大夫人笑眯眯地问,“将军有权有势,又喜欢你这种样子的,进门来生得一儿半女,整个将军府不都是你的?”

    忘忧想到那石子似的摆在桌上的珠宝,想到“姐姐们会哭着喊着要呢”,忽而想笑,但又不想跟她啰嗦,转身往另一条路走。

    “那条路有侍卫。”大夫人提醒,自己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我劝你还是留下吧。”

    “让开!”忘忧低声说,“你不知道自己赌的是什么!”

    “赌的什么?!”大夫人忽而刺耳地笑,“赌自己的后半辈子呗。第二第三个女人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输什么。如今他知道我下手害了她们,我还会输什么?倒是留下你,没准能让我赢回一局。”

    忘忧上前推开这个女人。

    一旁沉默一直沉默的小厮突然喊:“将军,人在这。”

    忘忧以为是计,继续向前跑。一支箭破空而过,深深地插入她脚边的青石路上。抬头环顾四周,见墙角门廊已经站满了满弓而立的侍卫。

    该死,骆英塞给她的迷药并不够应付这许多人。

    “又要走么?”将军越过大夫人走到忘忧面前,“我会让你走么?”他在众人的沉默中问。

    “我陪你演完了戏,求你让我走。”忘忧恳求,语气已见卑微。

    荣威又卷起一绺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在指尖把玩着:“你觉得看完一场戏,还能和以前一样?曲终人散,可总有些东西会永远留在心底。”

    你不知,往日你在光鲜处,我只能台下黑暗中观望,如今卸掉层层粉饰亦没了舞台,你仍不知我是谁,我却依旧记得你。

    忘忧推开荣威,迅捷地跑到大夫人身边,抽出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开,要不我杀了她。”

    有人说,他喜欢匕首。

    因为匕首无声、锋利,那种精短的距离能够欣赏到敌人死亡前眼底的绝望。

    “我会杀了她的!”她能感受到大夫人在她怀里颤抖,感受到她的脉搏在她的指尖下疯狂跳动,亦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流过她的皮肤。可是,为什么,感受最深刻的却是自己的绝望?

    将军在不远处摇头:“他有没有没告诉过你,有足够能力自保的人才会使用匕首。不然,这么近的距离你根本逃不开追杀。”

    “什么?”

    颈间一阵剧痛,忘忧眼前一黑陷入黑暗,手中却仍紧紧攥着那把匕首……

    忘忧转醒时,屋外仍是浓重的墨色,屋里跳跃着一抹摇曳不定的烛火。忘忧躺在床上,身体并无不适也未被束缚住,只是脑后还有阵阵隐痛。

    “色厉内荏。”一声嗤笑传来。

    忘忧望去,荣威坐在床尾,身形半隐没在阴影中,表情却很轻松。

    忘忧轻叹一声,是啊,真是一语中的,搁在大夫人颈间的利刃终究未忍心割下,而她能够在末十生活,并不是有多么强韧,只是还没有招惹到她无法应对的麻烦。

    “想什么?”荣威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想我究竟是要谋财还是谋色?想你并无可图,而我所图为何?”

    忘忧并未接话,荣威自顾自说道:“不,不,小忘忧,你太妄自菲薄了,在你身上大有可图,小可谋财谋色,大可谋权。只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忘忧想反驳,看到荣威的眼神后,却又放弃了,两人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沉默和默契,而反驳的话在此间会显得特别无力。

    “好好休息吧。我不会把你怎样,而你也不要再试图逃跑。比起外面,我更能保你平安。等我想好了,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荣威放下茶杯,带上门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先前被迷晕的瑾又回到了屋里,侍立一边静默不语。

    荣威出了忘忧的屋子,直来到书房,然后对着桌上一封信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忘忧并不记得他,不,应该说忘忧并不认识他也就谈不上记得或遗忘,而对于他,忘忧确实一个刻骨铭心的人。

    彼时,他还是镇北将军府的三少爷,生于漠北长于漠北,在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祖父回京述职。

    那一年,他跟祖父参加宫宴,见到了叶忘忧。

    当时,她在舞台中间偏偏起舞,舞姿惊为天人,倾国倾城。他一见倾心,而同样对翩翩起舞的女子一见倾心的,还有一众纨绔子弟。

    祖父带他回京,并不是探亲访友,而是为了让他结交权贵,为家族铺路。于是,与众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就成了回京的重头戏。镇北将军世代镇守北疆,执掌兵权,亦是各路权贵结交的对象,而将军府三少爷又是个文武出众的人,自然成了各家的座上宾。

    酒宴之余,难免谈论起京城美色美景。荣威自然打探其了那日在宫宴上见过的女子。

    那日一见,他便不可自拔,他只料她是个舞艺出众的艺姬,见其一面可能需要一掷千金,但他三少爷也不是掷不起的人。

    谁料,大家却说,那并不是寻常舞姬,而是叶相嫡孙女叶忘忧。

    他很是吃惊。叶相可谓一代名臣,当年病逝后叶府虽然没落,但叶家长子长孙均在朝为官,世家大族的架势犹在,而这种家族断不会让其子嗣作出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

    众人对叶忘忧的态度,也是交融了欲望和倾慕。一方面唾弃其大家闺秀抛头露面,一方面又极其倾慕叶忘忧舞姿,而叶忘忧的身份又不能像寻常舞姬一样花钱买来,所有人都有种可望而不可求的压抑。

    叶忘忧在流言中成为了京城的一个传说。

    当年叶相有二子一女,长子叶鹏鸿为人处世中规中矩,次子叶无岂当年却早名满京城的风流公子,却在十几年前即不知所踪,多年以来京城只空余叶二公子的传说。而相传叶忘忧是叶相病史那年流落民间的孩子,几年前才寻回。但大家都在传言,叶鹏鸿是想官位想疯了,从民间寻了个女子充作叶家子侄,以色谋上。

    碍于叶忘忧身份,虽然无法一掷千金买其一舞,但她真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荣威有几次甚至在街角见到过她,就那样肆意地走在街头,身后只跟着个一脸谦顺的小小侍从,肆意的笑着。

    不守规矩。却也美艳地耀眼。

    后来,他又听闻那看着像侍从的少年,在书院读书,所以叶忘忧成了书院的常客,不知成了多少斯文学子诗中的颜如玉和梦中的春景。

    荣威终未与叶忘忧搭上话,两年后再次回京时,京城只剩下叶忘忧失踪的传言。

    和她出现一样,惊鸿一瞥,留下了无数留言。

    和经常纨绔一样,财权才是永恒的追求,而美色只是其中的锦上添花,错过固然遗憾或者可惜,但永远不是主要。

    荣威回到北疆,接替父兄成了新的镇北将军。京城中的女子已被忘却。

    直到那次寿宴再次见到她。

    荣威第一眼并未认出忘忧,直到她忽然地笑着说“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真可笑,是不是?”他忽然记起,自己是跟她说过话的。

    那次,他又一次见她在街头,微醺着就冲出了酒楼,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问:“你嫁给我好不好?”

    叶忘忧身后的侍从虎视眈眈,忘忧倒没有被轻薄的不快,也那样轻巧地笑着:“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招蜂引蝶,是不是?”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她抽回了她的手,转身离开,

    他还望着背影喊道:“跟我回北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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