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大雨滂沱前的空气,总是闷热又潮湿的,尤其是唇齿吐息裹挟着的一股子热汽,叫人无端的有挥之不去的焦躁倦意。

    “马尔斯已经成为了一个遗憾,现在是你重新启程的机会,别让我们失望。”雷鲨中队长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枕戈待旦的苏卫,稳声道:“总会否极泰来的,对吗?”

    苏卫回过神,只是微微屈下僵直的脖颈,随即点头,却仍是无话。

    本次莱茵突击的名单本就是从绝望岛的赛后录像中层层筛选而出,他们或是运气不好,或是苦衷难言,但绝不是实力不足。

    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接受命运的偶然性,但绝对不接受事后的必然性。

    在最后一个踏上登机台阶时,苏卫若有所思地回望身后,却只见碧空白羽,风中有鸥唳空啸良久,周遭柳色交杂,浓淡相映,杂草几重枯荣,一如那些文人墨客挥毫写就的离别诗篇。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没来由的,苏卫突然想到了这句。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苏卫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登机,脚步决绝又利落。

    沈鸽比苏卫的脚步要快得许多,早已落座,正手捧着一本资料阅得津津有味,见苏卫上来,也不多言,直接把身旁空座上的纸页一把攥紧手里,随即撇了撇手,示意道:“坐吧。”

    苏卫没作客套,腿一迈,径直坐到沈鸽的右手旁。

    “你应该感觉到荣幸,我可是把年假推迟了一个月,就为了陪你去一趟比赛。”沈鸽复而带上手中的墨镜,撇头看向窗外,道:“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请你吃饭。”苏卫将头枕在座椅的靠枕处,只是闭目养神。

    “没诚意,我差你一顿饭?”沈鸽鄙夷地摇了摇头,显然对苏卫的答复不太满意。

    “去我家吃,让我爸亲自下厨。”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苏卫的语调也逐渐降低:“加一道洋葱炒牛肉。”

    “成交!”沈鸽扭头看向苏卫,甚是欣慰道:“我差点就生气了,但是现在我有点被你迷住了。”

    “只是有点吗?”苏卫睁眼,将右手枕在头下,煞有介事道:“现在我要生气了。”

    沈鸽默不作声地撇了撇嘴,又拧起眉头,疑惑道:“怎么这么憔悴?比赛很让你焦虑吗?”

    “不是比赛,不过我确实有点焦虑。”苏卫思索片刻,将头扭向沈鸽,抛出了埋藏在心头如乱麻一般的问题:“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除了马尔斯以外的比赛,真的还有让我奋不顾身的意义吗?”

    “你什么毛病啊?”沈鸽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她一把摘下鼻梁上的墨镜,不容置喙道:“不然我陪你玩呢?”

    “果然我不指望从你那衰嘴里能听到什么好话。”苏卫抱臂,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果换成别人,肯定能和我说上好多,而且半句废话都没有。”

    沈鸽骤然间变了脸色,悄无声息地将自己与苏卫挪出了一个稍远的距离。随即摇摇头,啧啧称奇道:“你这臭脾气还能听人说好多话?我不信。”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苏卫干脆闭起眼,试图去适应十个小时后完全颠覆的时差。

    “神经病,装什么忧郁诗人?”沈鸽也将头埋进了资料中,抚了抚胳膊上因恶寒而起的鸡皮疙瘩,不再与苏卫交谈。

    阖眼浅眠间,苏卫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许许多多交叠的画面,从腥迭浪涌的绝望岛,到初入伍时接下老兵迎面而来的一拳,再到深夜里,一面用冰敷着肿胀的颧骨,一面忍受着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眠的焦虑。

    耳畔是声声入耳的教诲,规则,恨铁不成钢的斥责,以及教官拍案而起的怒骂。

    最后,却是窗前叮泠作响的风铃声,以及涌入心池的轻语。那是他入伍许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清一清心底堆积的垃圾。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众人只见蝴蝶斑斓翻越花丛,本是破茧成蝶。却无人见那茧丝同翅膀一样,垂着被露水打湿,几乎要坠下的危机。

    许是那双眼睛,不仅会流转忘连,更会携着满腹的心事与情绪皆翻涌而出,盛装着这世间与她而言所有的热忱,只是稍稍一转,便会如潮水倾涌,又如春风化雨,莺飞草长。

    苏卫睡得沉极了,许是机舱里的所有人都睡得沉极了。没人注意到,一滴清泪从眼角处跌落,如碎羽入雪,不出顷刻,便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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