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
清澈的女声随微风飘来，昭烨笑着道：“过来扶着本宫。”
戎靖脚下一动，几步便跨过水榭，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昭烨身前。
原本护在公主周围的宫女含笑退后，昭烨抬起头，看着男子在雾中更显白皙的脸，慢慢伸出右手。
戎靖愣了愣，接着学着在宫中看到过的样子，抬起右手、让女子纤细得仿佛一捏便会断裂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衣袖上。
绿漪见状很识相地退下，见昭烨被戎靖护着往外走，视线落在那男子微红的耳根上，众宫女皆是捂嘴轻笑。
黄莹见两人的模样，凑过去轻声对绿漪说：
“这北朝质子身量高，微微抬起手便能扶着公主，两人站在一起他不似奴才，倒像是个正经驸马呢。”
绿漪瞪了她一眼，道：“胡说。那异族子是什么身份，怎么敢拿驸马比他！”
虽这么说，嘴角确实上扬着，显然她也觉得两人相配。
昭烨的手搭在男子有力的手臂上，心里的郁气消散了大半。
·
这边昭烨刚上了马车，御花园中，四妃已经到齐，只等皇后銮驾到临。
到场的妃子们相熟的三两凑在一起说话赏花，四妃之中的贤妃、颖妃与贵嫔柳氏围着一盆千重魏紫，颖妃拨弄着娇艳的花瓣，道：“今年的牡丹不错。”
柳贵嫔附和道：“是呢，想必是下面的奴才们尽心。”
一旁的贤妃抬眼，看了一圈后点了一盆，让宫女端到面前。
“要本宫说，牡丹还是金黄色最佳。”
贤妃所指的正是一盆姚黄牡丹，花瓣呈金黄色，花型饱满，极其艳丽夺目。一旁的颖妃看到这话，眉头微蹙，这天下谁不知万色以金为尊，这花与龙袍同色，颖妃看到便心道不好。
果然，转头便见贤妃折下开得最繁盛的一朵，抬手便簪在了发髻上。
她杏眼微挑，眼波流转间扶着花看向面前的两人，问道：“两位姐姐看这花簪在本宫头上如何？”
颖妃不敢搭话。这贤妃徐氏在宫中众妃嫔中容貌最盛，仗着一张娇媚的脸在宫中没少作威作福，如今升了妃位气焰更盛，皇后还未到就率先簪花，还用的是代表尊贵的姚黄牡丹，挑衅嚣张之意溢于言表。
颖妃不接话，柳贵嫔却巴巴地道：“这花华贵之极，和娘娘甚是相配。”
颖妃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见柳贵嫔谄媚的模样，心中无比后悔接受了两人的邀约。贤妃仗着美貌得宠横行霸道，颖妃不好推拒。本想着这柳贵嫔是刘大学士的庶出女儿，有柳衡这么个兄长在朝中做事，遇事能劝阻一二，没想到这也是个蠢的。
颖妃暗暗退后两步，生怕受二人牵连。
就在这时，太监尖利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銮驾一到，位份低的妃嫔们皆俯首跪地行礼，而四妃则屈膝见礼。銮驾落地，由上施施然走下一穿着凤袍的高挑身影，正是当朝皇后楚湘兰。她生得高鼻阔眉，一双柳叶状的眼睛神情温和，面相端庄持正，观之可亲。
楚湘兰的视线自众妃间滑过，在贤妃头上微微停滞片刻，很快移开视线。
“都起来吧。” 楚湘兰笑着叫起，语气温和道：“是本宫今儿个起晚了，让各位妹妹久等。”
闻言，小嫔妃们都觉得这个皇后娘娘性格温和谦逊，看着是个极好相处的。然而贤妃却暗地里讽刺地笑了笑，这位皇后娘娘还是这般爱做好人，因不得皇上宠爱所以只好做出大度的模样，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一旁的柳嫔见皇后并未斥责贤妃，暗地里也看轻她几分。可见这宫中往后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她站了贤妃的队是正确的。
这边，贤妃仪态万千地起身，还没等皇后落座，便自顾自坐在了皇后下首第一位的位子。
楚湘兰还没说什么，旁边比起贤妃资历更久，家世也更好的德妃先变了脸色。
“贤妃妹妹好大的架子。” 德妃挑眉道：“皇后娘娘都还未落座，你倒先坐下了。”
贤妃撩起眼皮看了面露愠怒的德妃一眼，接着才微微侧身，向楚湘兰道：“皇后娘娘莫怪。臣妾自上次小产伤了身子，还未好利索，站不了太久。”
闻言，楚湘兰的脸色白了白，有些艰难道：“妹妹身子不好便先坐着吧，不防事。”
贤妃闻言道了声’是’，扭过身自顾自喝起茶来，看都没看德妃一眼。
德妃被气得扭紧了手帕，众妃嫔也是面色各异。大家都知道皇后在皇上是太子时便嫁入宫中，到现在已有整整五年，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贤妃刚进宫便怀上了孩子，虽最后小产了，但至少是个能生的。
贤妃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往皇后娘娘心窝子上戳？
御花园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就在这时，一个高亢的女声传来：“公主殿下到————”
听到传报，贤妃脸色微微一变。众妃嫔皆是转首望去。
要知道在这宫中，只有一宫不用太监，上下事物皆是由宫女打理，那便是长公主所在的绮罗宫。
话音未落，御花园的入口处便出现数个人影。
只见数十个着朱红宫裙的妙龄少女簇拥而来，个个都面容姣好姿态袅婷，有几个的容颜甚至比在场的娘娘们还要出色许多。
位份低的妃嫔抬眼便见这么一队穿金着玉的神仙人物飘然而来，不禁被那排场所震慑，下意识地避让开来。
见到此景，坐在贤妃下首两位的柳贵嫔撇了撇嘴，低声道：“公主好大的排场，别是把整个宫里的人都带来了吧。”
要知道花神祭她们这些嫔妃只许带一个伺候的下人，四妃都只能带两个，这公主倒好，一连带了十几个宫女。柳贵嫔的目光落在为首几个宫女娇艳的脸上，暗地里扭紧了帕子。
坐在她上首的颖妃听到后额上顿时滑下一滴冷汗，身子尽量离得远了些，心里却暗暗叫苦。自己今天运气怎么这么背，偏偏和这头蠢驴坐在了一起。
这宫里谁不知绮罗宫伺候的人是做多的，宫里来的新人都是先紧着公主，她们用的都是绮罗宫那边剩下的，由此便可见昭烨长公主圣眷之隆。这柳贵嫔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这时，妃嫔中突然有惊呼传出，颖妃愣了愣，望过去、只见几个位份低的妃嫔面色绯红地看着队伍中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只见宫女簇拥的中心，有一个尤为高大的男子，他面白似玉，浓睫修眉，俊美宛若天神。后宫女子平时没有机会面见外男，骤然看见这么一个俊美异常的男子，几个定力不够的妃嫔纷纷红了脸。
楚湘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乱，她的视线滑过几个面色通红的妃嫔，眉心微微蹙起。
众妃嫔还在怔愣之中，下一刻，围在四周的宫女推开，终于露出了那异族男子牵着的人。昭烨缓步自人群中踏出，面无表情地略过四妃六贵嫔，在皇后楚湘兰面前站定。
步摇上的东珠流苏微微一晃，发出清脆的响声，昭烨向楚湘兰微微俯首：
“昭烨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可安好”
楚湘兰笑弯了眼，闻声道：“好，本宫这里都好。”
被忽略的贤妃顿时黑了脸色，她精心涂了口脂的嘴唇蠕动几下，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昭烨那张未施粉黛却依然有倾国之色的脸，顿时面色青了又白。
妃嫔们看见了贤妃难看的脸色，不少在暗地里感到快意。是了，要论姿色，这后宫之中哪个越得过长公主去。
不说样貌，就说那通身的贵气，也不是贤妃一个小小六品县令之女可以比得。但看昭烨头上那只水头充足，无一丝杂色的玉制双凤簪，便将穿金戴银的贤妃生生衬出几分土气来。
看着上首宛若神仙眷侣的一男一女，众妃嫔中羡慕嫉妒参半，一边暗恨自己没有个做皇帝的父兄，另一边又叹息自己没有公主的天人之貌，能得如此郎君侍奉左右。
楚湘兰与昭烨见礼之后，温和地看向她身旁一言不发的异族男子，道：“这位是北朝来的质子殿下吧，现在是在昭烨宫中当差？”
戎靖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前这个女人，这南朝皇宫之中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礼貌地对待他。戎靖眼中闪过一点深思，只回了句’是’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玉奴不会说汉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昭烨勾起嘴角，有些炫耀地说：“楚姐姐，玉奴是皇兄新赐给我的。”
楚湘兰听到’玉奴’二字，动作微顿，略有些复杂的视线落在昭烨天真无邪的笑脸上，片刻后她掩去眼中的神色，温和地笑着道：
“你是你皇兄的心肝儿，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你。” 楚湘兰宠溺地捏了捏昭烨滑嫩的脸蛋，又转头向戎靖道：“质子殿下，公主被本宫与皇上宠坏了，骄纵得很，若是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不要跟她计较。”
戎靖点头称是。昭烨一听这话不干了，撅着嘴在楚湘兰身边腻了好一阵才罢休。
等到昭烨落座在皇后金位旁边，楚湘兰才收回视线看向下首的妃嫔，脸上温和的笑容骤然消失。
“贵人李氏，答应王氏，于宴会失礼、行动轻浮品行不端，着降为庶级。”
被楚湘兰点出的正是看见戎靖脸红得最厉害的两人，其中一人还慌得摔了茶碗，一见自己的失态被皇后看在了眼里，两女骤然白了脸色，扑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楚湘兰眼眸低垂，面容透出一股子威严的慈悲，看着痛哭流涕的两人，淡声道：“念尔侍上有功，不着重刑，择日迁至观仁宫。”
听到旨意，两女顿时花容失色，瘫软在地上。那观仁宫位于皇宫东面的山上，位置偏僻路途陡峭，奴才们都不愿意去，里面关着的多数是犯错的宫嫔，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被关到那地方去，她们还有什么指望。
两女立即哭嚎着求皇后原谅，又嚷嚷着要见皇上，却被一个太监利落地堵了嘴，不一会儿便来了几个侍卫，将两个片刻前还光鲜亮丽的小主死狗一般被拖了下去。
看着眼前的场景，位份低微的嫔妃们眼神恐慌，特别是刚刚多看了戎靖几眼的，都纷纷低下头、生怕被皇后一起发落了。而座上的四妃六嫔则是面色各异，皇后派的德妃、慧妃没什么表情，而颖妃则是有些不忍地偏过头去。
竟仅仅是因为多看了公主身边的那位公子两眼，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被发配到了冷宫，此生再无指望。
宫妃们看着面如观音，眼神慈悲的皇后，和一旁眉目冷漠，宛若神女的公主，皆是背后发冷。
皇后与皇帝、公主终究才是一家人，权柄在握，天潢贵胄……
贤妃暗暗咬住嘴唇，眼中闪过愤恨，她有了皇帝的宠爱、却就是差了这么一点尊贵，一个名分……
另一边，戎靖听着女子凄厉悲惨的呜咽，侧目看向昭烨精致的侧颜。只见那南朝公主正吃着席上的果子，睫羽下一双透彻眼眸无悲无喜，显然丝毫没把那两条人命放在眼里。
戎靖顿了顿，缓缓收回了视线。
就在此时，下首的贤妃突然开口：“皇后娘娘，今儿个是臣妾们的好日子，在场的都是后宫的姐妹，让外男就这么杵在这儿怕是不妥吧？”
说罢斜眼看了看站在昭烨身后的戎靖。
正在吃贡果的昭烨闻言，撩起眼皮，冷谈地看了贤妃一眼、
贤妃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那双冰雪双瞳里没有一丝感情，看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再看街边的一块石头。如此高高在上……贤妃拧紧了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