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兰闻言笑了笑，道：“按礼是不该有外男在场，但今天也是公主的好日子，圣上下旨让公子伴架，为的也是让公主开怀。”
楚湘兰看向贤妃，笑容加深了几分，道：“再说，姐妹们都是懂规矩的，谁该看谁不该看，妹妹应当都懂得。”
贤妃闻言眼睛一眯，这是在暗讽她没规矩呢。
她还想开口说什么，就见一旁昭烨已经将戎靖叫到身前，让他帮自己剥葡萄。人家两个自顾自地吃起来，竟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贤妃心里一堵，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湘兰不欲和她争辩，转而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就开始簪花吧。”
皇后一声令下，一众太监宫女立刻捧着妆匣鱼贯而出，只见那楠木制成的妆匣中铺着冰块，上面的簪花娇艳欲滴，是昨夜拣选刚刚开放的花朵拿珍珠与玉石嵌好的。
领头的太监是内务府总管冯德，他捧着一匣子最优质的牡丹，本想先捧到皇后跟前去，却在楚湘兰的眼神示意下，脚下一转、直直往昭烨席前去了。
“还请长公主臻选。”
昭烨刚吃下一个戎靖剥好的葡萄，闻言抬起头，看见那一匣子牡丹，眸光一闪。她伸出手选出一朵，瞬间让席下的贤妃、柳贵嫔变了脸色。
只见少女晶莹的指尖，拿的是一朵品相极佳的御袍黄，其花瓣层层叠叠，花型圆润，色彩金黄，花蕊中镶着宝石，比贤妃头上簪的姚黄更加华贵。
昭烨拿着花走到楚湘兰面前，将其轻轻簪在皇后鬓边。
“楚姐姐打扮地也太素净了些，簪这样华贵的花正好。”
楚湘兰扶着鬓边的花，温和地笑着道：??“难为昭烨有心，本宫年老色衰，这花啊还是你们年轻女孩儿簪着好看。”
昭烨拧眉道：“楚姐姐才二十八，哪里就老了。这花跟姐姐的裙子最为般配。”
楚湘兰被哄得眉开眼笑，伸手将昭烨鬓旁的头发绾向耳后，道：“我们昭烨懂事了，也知道哄姐姐开心了。”
这边的两人气氛融洽，席下的贤妃脸色却愈加难看。她今天穿大红裙子，头上戴了整副金头面，本就十分华贵，加上这朵姚黄更显得繁杂，不如皇后清淡的打扮配上花来的适宜。
旁边的颖妃看了贤妃一眼，心里冷哼一声，这金色牡丹本就是身份至高贵之人才可佩戴，和皇后的凤袍甚是相配。贤妃那副金头面本就已经逾越礼制，再加上这打眼的姚黄，放在前朝、就算是宠冠六宫的华贵妃也不会作这样的打扮。
也就是皇帝对礼制不上心，才纵得贤妃如此嚣张。
贤妃面色黑如锅底，昭烨这番举动是明晃晃地打她的脸，更可恨的是、那高傲的公主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哪怕一眼。
她眼底的怨毒都要溢出来了，就在此时，一道传报让众人面色骤变。
“皇上驾到——”
皇上竟是来了？众妃嫔眼中闪过惊喜，御花园中一时间响起各色娇媚的问安声。
景帝走下软驾，视线略过一园子光鲜亮丽的女人，在看到立于上首，在一片花海中着粉衣绿裙的昭烨后，眼前一凉，几步走到妹妹身前，拉着人转了一圈。
“少见你穿的这么鲜亮。” 景帝看了一圈，不禁赞道：“这裙子好看。”
昭烨闻言不乐意了：“只有衣服好看？”
景帝看着妹妹娇嗔的样子，笑着抬手碰了碰她的脸蛋：“人更好看。”
昭烨这才满意，转身拉过楚湘兰的手道：“皇兄你看，我给楚姐姐簪的花好不好看？”
景帝这才看到了一旁淡笑着的楚湘兰，见她穿得清雅，眼神柔和道：“梓潼自然是好看的。”
楚湘兰闻言颇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端庄的脸上带了些小女儿家的娇羞。
昭烨也笑起来，看着景帝道：“皇兄真是，问的是花倒是夸起人来了。”
言罢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景帝看着面露羞涩的结发妻子，微微一笑，顺势在楚湘兰旁边落坐。
帝后两人琴瑟和鸣的景象落在下首众妃嫔的眼里，有人酸地咬紧一口银牙，有人淡然微笑，还有人看着昭烨陷入了深思。
就在这时，席下响起了贤妃娇媚的声音：“皇上，既然公主已为皇后娘娘簪过花了，现在就该给臣妾簪了吧。”
景帝闻言向席下看去，楚湘兰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
贤妃长着一双娇媚的狐狸眼，望着景帝做出委屈状，眼中似有泪光。景帝看着她这般作态，眼中微微一闪，他是惯于宠爱这种美丽且没什么脑子的女子的，换作他日可能就巴巴地迎上去了，可惜今天有昭烨在场，贤妃那张精心上了妆的脸被生生衬托出了几分粗糙。
景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这两兄妹随表现不同，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爱慕美人且审美情趣极高，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昭烨听到那矫揉造作的声音，颇为不满地皱起眉，却又不屑于贤妃一流争辩。
正在此时，一直没出声的娴妃突然说道：“贤妃娘娘头上不是已经有花了吗？”
娴妃说了这句话便闭上了嘴，垂着眼睛端坐在椅子上，仿佛刚刚开口的不是她一般。
贤妃怒道：“你！”
她咬紧下唇，看着对面木头般的娴妃，心中暗恨。这个娴妃虽然不如何得宠，但却很有些家世背景，她是前朝华禧贵妃的亲侄女，辈分上算是景帝的表妹，是由贵妃亲自接进宫的，一入东宫就是侧妃。
等景帝登基，念她性子娴静柔雅，便册封她为娴妃，这个娴字又与贤妃在读音上冲撞了，因此两宫一直水火不容。
贤妃冰冷的视线在对面女子苍白的脸上滑过，可惜啊、华禧贵妃的绝世美貌这个侄女是半点都没沾到，面容只能勉强说是秀丽，也不得皇上宠爱。娴妃能封到妃位，全是凭借着华禧贵妃这个姨妈的情分、和她那个在军中颇有建树的兄长罢了。
贤妃目光流转，刚想开口，却被景帝打断：“娴妃说的对，爱妃你头上的花也未免太多了，晃得朕眼睛疼。”
贤妃脸色骤然惨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嫌弃的景帝，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顿时消散殆尽。
‘噗嗤’众妃嫔中不知何处传来暗暗的嗤笑声，一旁的颖妃借喝茶的动作掩住嘴角。贤妃嘴都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狐狸眼里泪光闪闪，她不服气、明明公主也是满头珠翠……
贤妃心中恨极，恨恨瞪了一眼刚刚出声的娴妃，没想到此时上首昭烨清冷的声音传来：“绿漪，去将那朵千重魏紫给表姐簪上。”
绿漪笑着称是，拿着花朝下首走去。娴妃睁大了眼睛，急急站起来俯首道：“公主严重了，臣妾怎么当得起公主一声表姐——”
“当得。” 昭烨微笑道：“娴妃姐姐是母妃的嫡亲侄女，自然是本宫的表姐。”
娴妃谦逊地笑了笑，低下头让绿漪簪花。
另一边，贤妃咬住唇瓣，知道这是昭烨在为娴妃撑腰呢！果然是一家人……贤妃心中恨极，泪眼盈盈地看向皇帝，现在她只有靠皇上的宠爱才能挣回颜面了！
然而上首，景帝已然移开了视线，从妆匣中拿出火红的牡丹为楚湘兰簪上。
“梓潼打扮地也太素净了些，朕给你打的头面为什么不戴？”
楚湘兰笑了笑，低头道：“臣妾都这么大年纪了，天天戴那些玩意儿做什么。”
景帝立刻说：“梓潼只比朕大三岁，哪里就老了？”
楚湘兰似是被劝动了，抬头柔柔看了景帝一眼，看着丈夫年轻英俊的脸，咽下喉头的苦涩。
景帝与昭烨都继承了华禧贵妃的美貌。当年她十八岁嫁入东宫，掀起盖头时，初次见到年方十五、着大红喜袍的太子……那少年眯着凤眼向她微微一笑。
一见公子误终身，连与太子肖似，冰雪可爱的小公主，她都疼到了骨子里。
……可是后来，这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她终究是落到了只能靠贤德在这宫中才有一席之地的田地。
景帝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肩，道：“朕知道梓潼是最贤惠的，朕这偌大后宫，都要赖梓潼打理。”
楚湘兰柔柔称是。
景帝抚掌大笑，端起酒杯道：“今逢花神祭奠，朕敬众爱妃一杯”
席下众女皆举杯相祝，喝完酒宣布宴席开始，乐悦坊中的舞女鱼贯而入，伴着鼓点缓缓起舞。舞女们皆着青衣玉带，梳着双环垂挂髻，绕着中间一带着面具的男子作舞。这舞看着轻巧活泼，和南朝往常轻柔古典的舞步大不相同。
同时，另有宫女端了盆盆鲜花，放在各位妃嫔面前，供娘娘们观赏。位份低的宫嫔三四人面前才有一盆，而上首的贵嫔四妃面前则是一人各有一盆。其中，一位小宫女小心地端着一盆芍药，放在了娴妃面前。
芍药色泽鲜艳，花瓣旁还有淡淡的金边，娴妃平静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接着俯身闻了闻，赞道：“这盆芍药倒是香气浓郁，色泽也十分独特。”
一旁的颖妃面前放着一盆海棠，闻言笑了笑，道：“这都是内务府细心挑出来的，想是与寻常的芍药品种不同吧。”
娴妃点点头，又俯身深吸一口，还摘下一朵花别在了鬓旁。
台上，皇后面前摆着一盆牡丹。楚湘兰摆弄了一会儿，隔着花看向台下园中的舞女，细细看了一会儿，轻声对景帝道：“皇上，这舞臣妾看着倒是新奇，不知是什么舞？”
景帝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道：“许是乐悦坊新编的什么舞吧。”他向来对这些东西都是不上心的。
楚湘兰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又转头看向下首问道：“颖妃，你是善舞的，可看出这是个什么舞？”
颖妃站起来俯首道：“回皇后，臣妾也从未见过这种舞。”
花园之中，随着鼓点逐渐紧凑，舞女们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绣着花卉图样的衣摆转成圆弧型，从上首看很是美观。昭烨看得津津有味，她身后的戎靖看着下面的舞步，缓缓眯起了眼睛。
随着鼓点越来越快，舞女们的舞步旋转着收紧，最终环成一点，鼓点也骤然一停。众妃嫔皆好奇地望去，只见下一瞬乐声又起，舞女骤然散开，从中站起一个戴着面具的修长身影。
那人着妃色衣袍，长身玉立，手执一朵盛开芙蓉，信步向上首走去。
这个突然出现在宫闱之中的人显然是个男子，众妃嫔中传出吸气声，上首、景帝蹙起眉头，刚想命令侍卫上前，却被楚湘兰拉住了手。
景帝回头，见楚湘兰笑着摇摇头。
此时，那男子已经冲着昭烨的方向走去。戎靖见状，黑中带蓝的眸子瞬间闪过寒光，右手暗中握住了匕首，浑身的肌肉都骤然紧绷。
昭烨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走近的男子，他单膝跪下，右手拿开脸上的面具。
一张可与满屋花色争辉的面庞骤然暴露在阳光下，男子弯起桃花般的眼眸，眼角的泪痣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