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时，门外传来一悠扬的男声，绮罗宫中顿时跪作一团。昭烨与景帝多日未见，看见他来了忙不迭扑上去，如同一只鸟儿般投入男子怀中。

    景帝索性将妹妹抱起，还颠了两下，估了斤两后一皱眉，道：??“怎么似乎轻了许多？”

    昭烨双手熟环上男子的肩膀，道：“哪有，是皇兄多心。”

    景帝闻言失笑，天下那么多人，恐怕只有这个小女子敢说他多心。他抱着妹妹在软榻上坐下，又问：??“你还没告诉朕，之前你们在笑什么？”

    绿漪闻言笑着上前，将之前发生的事与景帝说上了一番，她聪明伶俐，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景帝闻言笑了笑，看向立在一旁的戎靖，道：?

    “没想到质子也会做这样的事。”

    景帝虽是笑着说这话的，语气中却带了三分讥讽。他看着一边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一座雕塑的戎靖，心想还以为这是个硬骨头，没想到这不过几天就被他妹妹迷住了，竟也是个贪恋皮相之辈。

    他漫不经心地拂过昭烨的长发，又问道：??“质子可是在北朝日子艰难？不若哪里来的这样伺候人的本事。”?昭烨伏在景帝怀中，她虽顽劣却并不蠢笨，从景帝的话里听出几分不妥，不安地抬起头来、却被景帝按住发顶安抚般地拍了拍。

    戎靖立在一旁，似是没有听出景帝话中的讥讽，平静道：??“家中尚有幼妹，所以会做这些事。”?

    “哦—” 景帝拉长了声音，凤眼微眯，视线落在男子高大的身形上，半响后状似不经意道：“敢问质子的妹子年方几何？若是跟质子一般肤白如玉，倒也不失为美人。”?

    戎靖闻言，缓缓抬眼看向景帝。

    景帝幽幽道：“若是美人，朕便娶她进宫，你们兄妹团聚、岂不美哉？”?

    一瞬间，戎靖黑中带蓝的眼眸杀机毕露！

    然而就在此时，景帝怀中的昭烨突然不悦道：??“皇兄，你后宫中的妃嫔已经很多了！别再说这样的话，平白惹得楚姐姐生气。”

    景帝被她吸引了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因而错过了戎靖一瞬间冰冷残暴的眼神。他无奈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昭烨，伸手刮她的鼻子，道：??“好好，你心里只有你楚姐姐，皇兄都得靠边了。”

    昭烨娇哼一声，扭过头去作生气状。她口中的楚姐姐是当今皇后，也是景帝做太子时便娶进宫的太子妃。她名为楚湘兰，是镇国公家的嫡女，为人贤雅大方，入宫之后对尚且年幼昭烨极好，常常带着如雪团般的小姑娘逛园子。在宫中得了什么好处，必要留给小昭烨一份，连镇国公从北方寄来一碟子肉干，都要留着给昭烨尝鲜。因此昭烨在后宫之中，也只认这一位皇嫂。

    昭烨的愿望就是楚嫂嫂能与皇兄琴瑟和鸣，谁知景帝自登基之后，选了不少功臣名门之女进宫，后宫内远不如在东宫时清净，惹得楚湘兰暗地里抹了好几回眼泪。

    昭烨心疼楚姐姐，于是从不给后宫中的其他妃嫔好脸色看，时不时还要跟皇兄闹上一回。就像此时，昭烨故意转过头不看景帝，樱唇拧地紧紧。景帝将妹妹可爱的模样看在眼里，凤眼眯起朗笑几声，低头贴着妹妹吹弹可破的侧脸哄道：??“别跟皇兄置气，这话朕再也不说了！”?

    昭烨这才从阴转晴。景帝哄好了妹妹，转过头一看，戎靖早已恢复了那副不悲不喜的样子。景帝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顿时觉得没劲。他观戎靖刚被送到南朝时那雄蛮的劲儿，还以为这人是个有凶性的，没想到糟他这边羞辱都没有半分反应，也不见他为自己妹子说一句话。

    景帝其实对那草原上长大的粗野女子没有丝毫兴趣，这么说只是挑衅于戎靖。见他如此懦弱，景帝心中一时非常满足，心里觉得自己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汉子，最好的兄长！

    打一鞭子给个甜枣，景帝断定戎靖是个软蛋，心里全没了戒备，语气轻飘飘地嘱咐道：??“昭烨喜欢你，你便在这绮罗宫中陪她。若是公主高兴，今后的赏赐朕少不了你的。”??戎靖低头谢恩。景帝更加满足，觉得自己做皇帝是极好的，这传闻中无比凶悍的北方蛮族，到了他的治下不也驯服了？

    不过也怪不得戎靖，自己这个妹妹真是无一处不美。景帝低头爱怜地看着昭烨，视线从女子已有倾国之色的脸上滑过，不管怎样冷酷的男子，都会为昭烨心折。

    景帝近乎欣赏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半响后开口道：

    “十日后便是祭花神的日子，朕特许那高丽小子向良所告一日假陪你过节。”

    “真的？”

    昭烨霍然抬头，惊喜地看向景帝。

    竟然要放金元出来？

    花神节是本朝女子过的节日，意在乞求花神保佑青春永驻，容颜不老。这个节日在满是女子的后宫之中是最热闹不过的了，彼时不仅后宫中会设宴，朝臣家中有诰命品级在身的女眷也会受邀进宫庆祝。

    若是有金郎在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昭烨大喜过望，连忙道：“皇上一言九鼎，可不许食言”

    景帝笑骂：“你这小妮子，只有现在才想得起来你哥是皇帝。”?

    宫女们顿时笑作一团，绮罗宫中其乐融融，人群之外，戎靖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

    同时，京城外，柳家。

    七进的宅院深处，书房之内，一着青衣的俊美男子正立于案前。他眉头微蹙，右手提着毛笔，却迟迟落不在宣纸上。

    桌案便伺候磨墨的小厮面色有些不安，两只眼睛咕噜转着打量主子脸色。柳衡素有才名，他伺候在侧多年，少见柳衡有这么举棋不定的时刻。

    就在这时，上好的狼毫笔尖因吸满了墨汁，终于承受不住，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一点墨渍。

    柳衡看见那黑点，愣了愣。

    就在这时，姜氏端着一晚银耳汤走进书房，见儿子立在桌前一副呆愣的傻样。她凑过去一看，便见那墨渍，不禁噗嗤一笑，道：

    “心既然乱了，就别再写了，省得浪费你爹的纸。”

    柳衡顿了顿，也不否认，沉默着放下了笔。

    姜氏笑眯眯地看着，她的长子自小便聪慧过人，眼高于顶，甚少露出这样的傻样。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突然道：??“还在与公主殿下置气呢？”?

    柳衡闻言，颇为惊异地看了姜氏一眼。

    姜氏道：“你以为母亲什么都不知道？你那副傻样，跟你父亲同我置气时一模一样。”

    姜氏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心里却乐开了花。她生的儿子她最了解，若是没把公主放在心上，这会儿柳衡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仿若看到了大儿子在三十前娶妻生子的曙光，姜氏问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可是公主念书慢？公主在宫里千娇万宠，你可别像对自家的弟妹那样严苛”

    ?柳衡摇了摇头，使了个眼神让小厮出去，这才说道：??“公主甚是聪慧，只是实在顽劣。”

    姜氏道：“公主千金之躯，自然是要娇惯些。” 暗地里道，人家贵为公主，就算不念书也不妨事。只是柳家有个在翰林院做了一辈子学问的柳大学士，柳衡作为嫡长子，虽然性格圆滑不少，骨子里却依旧有读书人的古板。

    姜氏又继续劝：“公主想要什么，你就顺着些哄着些，你堂堂朝廷三品大员，难道还要跟个小姑娘置气不成？”

    柳衡闻言眉头松开了些。但是转念又想到那天那个异族男子，眉头又皱的死紧。

    姜氏见儿子不开窍，又是苦劝：“男子当有容人之雅量，别说是进宫授课，难道往后你娶了妻子，也要要求她饱读诗书，天天勤学不辍吗？”

    柳衡闻言沉默。他当年高中状元，踏上门来求亲的人都要把柳家的门槛踏坏了，彼时他也曾粗略想过，希望以后的妻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柳衡的思绪已经飘远，姜氏却还在一边劝说：“……我的儿啊，你已经不小了，你二弟去年都已成家，你到底还想拖到什么时候？若是我们柳家得幸尚公主，那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听到’尚公主’几个字，柳衡才回过神，他再次拿起桌上的笔，淡淡道：??“公主还小，母亲多虑了。”

    姜氏要说的话顿时噎了回去，这傻儿子，公主还小你却不小了啊。而且，公主已满十四岁、明年便及笄，说起来也不小了……

    姜氏心中的念头流转，道：“过几天便要祭花神，娘有一品诰命在身，进宫为你探探口风。”

    柳衡脸上没什么表情，提起笔，落在宣纸上的笔触锋锐有力，再无一丝犹疑。

    姜氏见他没有反对，笑眯眯地退出书房关上门。她知道这便说明儿子对公主并非无意，要是换做旁人，这死小子的眉头能皱的夹死一只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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