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烨与刘衡一同走出文渊阁，打眼便看见戎靖立于檐下，身量之高头顶都要触及房梁。他长得太高，屋顶投下的阴影不足以遮盖，生生将额角晒红了一大片。

    昭烨最喜欢漂亮人，且最看不得漂亮人受罪，眼见戎靖玉似的脸庞遭了罪，当下皱起了眉。

    “玉奴，你怎得晒成这样。”

    柳衡闻也注意到这个身材尤其高大，身着玄色绸服的男子，他看着昭烨神色焦急地自己身后走出、上前几步，拿起手帕往那男子额间分外怜惜地拭过，眉头骤然蹙起。

    昭烨此时满心满眼只有男子玉面上瑕疵般的红痕，小手拿着柔滑的丝帕，轻轻为戎靖擦拭额上的细汗。戎靖被她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被迫半弯下腰，看着南朝公主近在咫尺的小脸，感受着额上轻柔如风的触碰，一时间身子都麻了半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昭烨擦完汗还不算晚，又从侍女那里拿过一盒药膏，打开便要亲自为戎靖涂上。

    戎靖的眼睛微微睁大，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我没事。”

    不过是晒点太阳有什么大不了，他在草原上是晒惯了的，而且还晒不黑，为此没少被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嘲笑不够男人，似南朝汉人般娘娘腔。

    现在见这公主还要取香膏往他脸上涂，戎靖身子更加僵硬。

    “什么叫没事？” 昭烨眉头蹙地更紧：“晒得这样红，若是留了疤痕可怎么好？”

    戎靖眼尾一抽，话语间昭烨已然拧开了那香膏盒子，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他的面色更僵硬了两分，不知如何解释，只纳纳道：“公主，真的没事。”

    正当僵持之极，一旁冷眼看着的柳衡突然动了。他先是向昭烨一拱手，做足了礼数才开口道：

    “殿下，臣观这位公子似是北方异族人。北方族人以游牧为生，在草原之上风吹雨淋是家常便饭，该族习性如此，想必这点伤与公子而言并无大碍。”

    昭烨闻言愣了愣：“是吗？”

    她与景帝自小便被先帝与贵妃娇养长大，平时不说日晒雨淋，便是稍稍磕了碰了都要惹得贵妃抹眼泪，到哪里去都是仆从如云，诸事都不用自己经手，便也以为别的男子也是这样娇贵，一时间并不能理解草原上的习俗。

    柳衡抬眼瞧昭烨脸上空白的神色，便知道她脑子还未转过弯来，便再俯首道：??“若是公主坚持要赐药，也断没有亲自动手的道理。臣自请为公子上药。”

    戎靖闻言眼睛瞪得更大，看着柳衡施施然从侍女那里接过药就要上前，立刻直起身后退几步，僵硬道：

    “公主，我真的没事，用不着上药。”

    昭烨被夹在中间，左右转头看看这个有看看那个，见这边戎靖避如蛇蝎，那边柳衡虽然笑着却眼底一片冰冷的样子，到底还是放弃了。

    昭烨收起药膏，视线却还是黏在戎靖额角的红痕上。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走近几步，右手搭上男子坚实的小臂，仰着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玉奴，若是真留下疤，本宫必定饶不了你。”?

    昭烨这话说的非常霸道，言下之意俨然已将戎靖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但她长得实在娇俏可人，抬着雪白的面孔威胁人的样子犹如一只发怒的猫儿，戎靖的小臂被那纤纤玉指扣住，一时间身子又僵了半边。

    “咳。”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传来。柳衡走上前，星眸之中一片暗色，神色严厉地看着昭烨，道：??“殿下，北方异族野性难驯，臣见这位公子不通汉话，想必还未曾学过宫中的规矩，还请公主玉体，不要与这位公子过于亲近才好。”

    柳衡在一旁冷眼瞧着，见昭烨对外男毫无防备，对这异族男子如此亲厚，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早已心生不满，因此说出的话便尖利了些。

    他言语间充满对北方蛮族的蔑视、戎靖一下子黑了脸，右手已然放在暗处的匕首上。

    然而没想到昭烨率先发难，她一听这话便柳眉倒竖、挡在戎靖面前怒瞪向柳衡道：??“柳衡、玉奴是本宫的下人，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昭烨话不留情，哪里还有方才在文渊阁中乖巧的模样。柳衡被当场驳了面子，脸色一阵青白。他是书香门定出来的世家子，家里的妹妹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贤惠柔顺，哪里见过如此刁蛮霸道的女子，偏生这个女子还是当今最受宠的公主，是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

    他呆立半响，看着昭烨暗自咬牙，竟是比龙椅上的那位还要顽劣些！最后竟然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公主……”

    绿漪见柳衡再次被气走，有些担忧地看向昭烨。这柳大人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打发的小猫小狗，他年纪轻轻便位及三品，家族在朝中颇有势力，这样连番被气走两次，怕皇帝怪罪下来。

    “不管他。”

    昭烨冷哼一声，丝毫没有把柳衡放在心上。她早已被滔天皇权宠坏，除了皇帝哥哥谁也不放在眼里，柳衡虽是朝廷重臣，在她眼中却和无权无势的质子戎靖没有任何区别，左不过都是下面的人，谁要是惹她不高兴都得没脸。

    昭烨转过身，扶着戎靖的手走上马车，悠悠然回宫去吃冰碗去了。

    ·

    隔日，柳衡并未进宫，昭烨可得清闲，呆着绮罗宫中睡到日上三更才起来。

    梳洗完便要用早饭，菜一上桌昭烨便将戎靖召过来坐在身边，抬手便递了一盘小笼包子放到男子面前。

    “吃吧”

    昭烨笑眯眯地看着他。戎靖顿了顿，夹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刚咬破皮咀嚼的动作便一滞。

    ……果然是素的。

    来了绮罗宫几日，戎靖也察觉出这个南朝公主不食畜生肉，从早到晚膳食皆是一片翠绿。虽然这包子馅里掺了猪油，但在戎靖嘴里只觉得是一包水，他垂着眼睛，一口一个很快便解决了一大盘。

    这边昭烨见他吃的快，自己也有了些许食欲，也端起一碗素面。她手中的面虽看着清淡，实则汤底是拿鱼与棒骨细细熬煮，鲜香无比。公主食欲向来不佳，御膳房为了公主的身体也是废了万种心思。

    昭烨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中的面，一边把不喜欢的菜都推到了戎靖面前，她见男子吃的快，还以为他喜欢这些东西，却不知戎靖早已觉得嘴里一股子菜味。但是他不愿浪费，只得低头一顿猛吃。

    等到戎靖解决完桌上大半的吃食，昭烨还在吃那碗面。

    戎靖看着她，面上一晒。心道这公主倒是有意思，面一根一根地吃，这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昭烨不知道戎靖心中所想，她吃到一半觉得手酸得不行，皱着眉放下手中的碗。

    一旁侍奉的黄莹见状心尖一跳，这一桌的吃食公主本就才用了这一碗面，要是连这碗面都用不完怎么行？

    “公主，再用一点吧。”

    黄莹与绿漪皆是劝道，但不管几人怎么劝，昭烨都皱着眉不动。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几个宫女都急得直冒汗，要是纵容公主不好好吃饭，皇上责怪下来、她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戎靖突然动了。只见他端起碗，筷子挑起一小架面直接送到了昭烨嘴边。

    众宫女皆惊，生怕这高大的蛮族手脚不小心烫到公主，正要上前阻止、却见昭烨眉头松开些许，竟就这样乖乖吃了下去。

    绿漪和黄莹上前的动作僵住，见戎靖左手稳稳端着瓷碗，右手又挑起一夹面条，看准时机送到昭烨面前，动作看上去非常熟练。两女对视一眼，见昭烨吃的开心，迟疑地停住脚步。

    两人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竟比昭烨自己端着磨蹭效率高上不少。

    昭烨不用自己端碗，倒也吃的开心，就这样吃下几筷子面，昭烨便觉得饱了，皱眉避开戎靖道：??“不要了，本宫已经饱了。”

    戎靖垂眸看了看碗里，道：??“最后一口”

    听到是最后一口，昭烨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没想到等她吃完，戎靖竟又是夹了面条送到她面前。昭烨顿时气急，怒道：??“你刚刚说是最后一口——”?

    没等她的话说完，戎靖已经瞅准时机将面条喂到了她嘴里。昭烨嘴被堵住，终是愤愤不平地把最后一口吃了下去。

    “你怎么骗人？”

    吃完面，昭烨还是气鼓鼓的。戎靖放下碗，自是垂眸不言，又是一副不言不语的玉尊模样。昭烨见状气急，众宫女确实看得有趣，绿漪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公子有办法。” 绿漪跟着昭烨多年，在绮罗宫中地位超凡，也敢和昭烨说笑几句。她朝昭烨眨眨眼，打趣道：“往后伺候公主用膳的差事便交由公子吧，奴婢们都不重用喽！”

    “你！”

    昭烨气急、却找不到话来说绿漪，憋得小脸通红，见她可爱的模样绮罗宫上下又是一阵笑闹。昭烨同宫中的宫女们关系极好，见她们笑不久自己也笑起来，绮罗宫中一众如花美眷一同笑起来，刹那间如同万花盛开，美不胜收。

    “这是在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