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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上)孤帆远影碧空尽

    墨家邓陵氏的山门,建在国都开封府郊外的相璧山脚下。

    春日里,铃铛花漫山开遍,邓陵氏的弟子伴着氤氲香气练剑拆招;到了秋天,花草枯萎之时,他们便放下手中活计,上山择一筐风干的花瓣,制成酱菜,准备过冬。

    慧容从小就爱那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但每每她想跟着师兄师姐们上山时,娘亲便只许她春日里去赏一赏,赏完了归家,还要依着当日所见,画个春景图出来。

    “娘,为什么不许我练剑,也不让我做机关小人?难道我不是墨家弟子吗?”九岁的慧容穿着一身红色狐狸绒夹袄,衬得双颊白里透红,泪眼汪汪地看着母亲,委屈极了。

    母亲总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样子,任她撒多少回泼,都浅笑着搬出一成不变的理由:“好孩子,你可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将来有大造化的,怎么能去做那些低贱的事情?”

    “可是我想出去玩!我不想和大家不一样,娘,我不想天天在屋里待着!”慧容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满目祈求之色。

    郑氏看着慧容委屈巴巴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明白,但为人父母,怎能让女儿贪图一时玩乐而葬送前程?

    她刚要开口再劝,屏风后头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子,裹挟着秋夜的寒气,看到慧容哭闹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慧儿,不许胡闹!”

    “爹,我没有胡闹,女儿只是想跟着师兄师姐学些本事罢了!这是书上写的,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爹爹明明让我读书,却为何不让我依书中道理而行?”慧容一见父亲进门,立刻站直身子,绷紧了脸色,大声辩驳道。

    姬典闻言面色越发黑沉,随手抽出架上的木条,指着及腰小人冷冷道:“你还敢顶嘴,跪下!”

    慧容抿紧了嘴,双膝磕在冰冷的地上,眼眶中蓄的泪珠终于滚了出来,但她仍是倔强地抬起头,盯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有命,孩儿不敢不从,但是孩儿就是不明白,我哪里错了!”

    “你还嘴硬!”姬典重重拍了下几案,满目怒火,“我问你,叫你读《女诫》,你读了几篇?今日要抄的十页经文,你抄了多少?还有你娘交给你的绣筐和针线,今日碰了几回?”

    “女儿不想抄经!我为何要抄?父亲,我的字已经练得很好看了,连孙先生都夸……”

    “你闭嘴!为父让你做,自然有为父的道理,你方才还道不敢不从父命,转头就挑三拣四,稍有不顺,你便撒手不做了!就你这样,还敢洋洋自得?”

    郑氏见这父女俩越发争得厉害,丈夫还真扬起了木条,连忙上前把人拦住了,“夫君!你这是做什么,万一把孩子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打坏了便罢!你瞧她这样子,哪儿有半点世家贵女的模样!”姬典气得扔掉了木条,一屁股坐回椅上,狠狠地拍了下扶手,“指望她嫁入高门,咱们早不知被流放到哪个荒山野岭了!”

    “你胡说什么!”郑氏亦是沉下了脸色,攥着丈夫的手臂,让他赶紧住口,又转头看向被吓蒙的女儿,再次叹了口气,“慧容,你爹在外头受了气,先别跟他犟了,回房去吧。”

    慧容是极聪慧的孩子,自从听父亲露了口风,她便三天两头地去磨她娘,终于得了实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祸事,不过是邓陵氏越发不得上意,将要失却朝廷的供奉了。

    论武力,为皇室效忠的不知凡几,其中佼佼者不在他们之下;论机括之术,这本非邓陵派所长,胶东雷家又异军突起,他们便更显得不堪大用。

    虽说当年力拒司马氏敌军,为周朝立下汗马功劳,但那到底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墨家这一支,在姬氏皇族眼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顶着皇族姓氏,仿佛极其尊贵,说到底也就是养肥的家奴罢了。

    因而前阵子,刚上朝听政的大皇子便提出,要削减拨给邓陵氏的款项用度。

    姬典四处奔走,想再傍上棵遮风避雨的大树,但他们可是皇室家臣,手中还不知有没有见不得光的隐秘,哪家敢伸这个手?

    真让邓陵氏传人落到夺姓去职的地步,那他们便人尽可欺,不必皇帝亲自下令,往日那些仇视、眼红之人,定会将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因此姬典将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时人多迷信卜筮之术,慧容刚出生时,便有大巫给她算过,她此生命格极贵,将来前途似锦。姬典便下定决心,定要好好教养女儿,让她嫁入钟鸣鼎食之家,这样邓陵氏就有救了!

    慧容得知真相,终于明白父母的用意,小小年纪,很快接受了世态炎凉,再不哭闹了。

    这本没什么,她是墨家传人,自然要为邓陵氏的将来拼尽所有,何况,她本也是要嫁人的,嫁个能救全家于水火的豪族,有何不可?

    于是几年间,在多方名师的教导下,慧容长成豆蔻少女时,已然声名远扬。开封府的官宦贵眷们,尽管看不上她的出身,但却不得不赞叹她的仪容与才学,靠着母亲与郑家多番引见,她成了宗室贵戚席面上时常往来的雍容贵女。

    也就是在勤郡王的赏梅宴上,她遇到了这一生的劫数。

    那时她与一众世家小姐作了诗,半真半假地互相称赞几句,便要出去更衣,喘一口气。路过梅园西边的疏月亭时,就见细碎纷飞的大雪中,一位穿着玄衣银纹锦袍的少年孤身坐在亭子里,一手扯着大氅,为怀中脏兮兮的干瘦小猫抵挡寒风,另一只手伸出去够亭边伸进来的枝叶,想扯下一片叶子。

    他生怕用的力道大了,将枝干一并折断,伸长手与深叶白雪纠结半天,也没能拽下一片来,冻得手都红了。

    慧容定定看了看他为难的神色,终究忍不住走进亭子里,帮他摘了一片狭长的叶子,又转身吩咐丫鬟,取些热茶点过来。

    少年抬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伸手接过挂着零星积雪的叶片,凑到嘴边用热气化开雪水,又捧到小猫嘴边,看着它一点点舔净,眉眼越发柔和。

    “……你能救它一时,却不能护它一世,何苦呢?”慧容看着他唇边绽开的浅笑,忍不住低声道。

    “只要我还能护着它,就会一直护着,当有一天护不住时,说不定,这小猫已经成了凶猛的猫王呢?”少年毫不介意她的冷淡,仍是挂着笑意,手指抚过小猫成结的短毛,慢慢打理着。

    修长白皙的指节从黑色皮毛间穿过,让慧容看得怔了怔,难得有些局促地移开眼,低下头冲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你家下人呢?”

    “我……出门一趟不易,没带什么人来。”少年依然轻轻抚着小猫,随口道。

    既是出门不易,那就是家里管得严,那怎的还不带侍从?

    慧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刚要再开口,那少年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清润的嗓音中有一丝笑意,“你是,邓陵氏巨子的独女吧?我好像见过你,在重华殿中。”

    重华殿,她前阵子随母亲进宫,叩谢皇后娘娘的恩赏,就在重华殿。

    “你、你是?”慧容霍然抬头,瞪大了眼。

    “吾名姬毓恒。男女有别,彼时殿中隔着屏风,你没看到我,也是人之常情。”少年温和地笑道。

    慧容这才想起来,若按着礼教规矩,她与男子私下会面已是大大不妥。

    然而此时如何顾得了这个,她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脑中轰鸣了一瞬,立即跪下行了大礼,颤声道:“臣女姬慧容,叩见四殿下!适才言行无状,冲撞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姬毓恒,皇四子,生母位卑,在宫中素来无人在意,然而堂堂皇子,仍不是她一个家臣之女可以随意指摘的。

    “姑娘快起身,我表明身份,可不是让你请罪的。”姬毓恒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伸手示意慧容起身,“姑娘方才帮了我,我还以为,能与姑娘做个朋友呢。”

    “殿下抬爱了,您不责罚已是仁慈,臣女怎敢妄称殿下之友。”慧容有些惶恐地缩了缩手,不敢起身。若是让爹娘知道她冲撞了四皇子,只怕要吓昏过去。

    “明明在皇后娘娘面前,还活泼伶俐得很,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得胆怯起来?我就这么吓人?”姬毓恒无奈摇了摇头,将怀中小猫放下,起身再次向她伸出了手,“地上凉,快起来吧,还是你当真要我扶你?”

    “臣女不敢!”慧容被这话惊到,顿时不敢再耽搁片刻,急急忙忙站了起来。然而慌乱间,被繁复的裙摆一绊,又要朝地下栽去。

    姬毓恒本就打算扶她一把,见状立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定在了原地。他上下将人打量一眼,见她确实站稳了,这才松了手。

    慧容涨红了脸,羞愤欲死,生平头一回这么丢人,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姬毓恒见她耳垂粉透,低头瞪着被雪花打湿的砖块,轻咳一声,不由低笑道:“这是怎的,姑娘丢了人,要将地上的砖石撬出来责罚一顿吗?”

    这人让她丢了脸,竟还笑话她!慧容蓦然抬头,用水润莹亮的眸子狠狠剜了人一眼,什么礼教大防、君臣之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那之后,四皇子出宫的次数仿佛多了些,她时常在丝竹回廊间与他错身而过,有时低眉浅笑,有时横眉竖眼,与世家贵眷逢场作戏的日子,似乎都鲜活起来。

    在她及笄之日,他命人送来一对点翠鸡血石凤尾鎏金钗,晃花了所有人的眼。他及冠时,她绣了一个踏雪寻梅的荷包,费尽心思交到了他的贴身内侍手中。

    她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待他出宫建府,上朝议政,她就可以风光大嫁,与心上人白头偕老,为家族争得一丝生机。

    那个大巫为她卜的命格,她几乎深信不疑。

    直到有一日,他深夜约她出来,神情凝重地告诉她,她须得想方设法,将楚朝控制扬泽江大阵的密钥拿到手,方能为他、为她自己与邓陵氏,换来平静无忧的生活。

    彼时陛下尚未立储,朝中争斗不休,大皇子根基深厚,二皇子、三皇子自成一派,他既无圣眷,又无得力的外家,势单力薄。

    慧容望着他皱紧的眉眼,咬唇思索许久,终于让他放心,她一定能为他们,争一个光明的未来。

    自然,此事难于登天,控制大阵的密钥极端重要,怎么是他们可以随意拿到的。慧容与父亲筹谋许久,派了门中精锐潜入楚境,花费数月的功夫,甚至连知晓密钥存在的知情人都寻不出,遑论盗取密钥。

    朝中局势越发紧张,姬毓恒面上虽道徐缓图之,仿佛沉稳淡定,但眉间不时露出的消沉情绪,却看得她心中难过极了。辗转反复几个日夜,她终是决定,亲自潜入楚朝,将密钥带回来。

    四皇子与爹娘自然铁口反对,然而论才智、学识与身份,她实在是最有可能取得密钥的人选。

    姬毓恒煎熬多时,还是耐不住她的几番劝谏,给她选了十个身手高强的护卫,亲自将她送到了扬泽江边。

    彼时天色黑沉如墨,暗夜中不见一点月光,春雨淅淅沥沥,打在江边的青松翠竹上,又穿透碧绿枝丫,凌乱地浇了断肠离人满头冰冷。

    她在朦胧雨雾中红着眼,听他抱着自己低声道:“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是她日后闯过千军万马,熬过一重又一重夺命劫难的唯一支柱。

    她潜入楚境时,恰逢朝廷在采选宫人,因此毫不费力地伪造身份,混进了宫城。

    无论密钥在何处,接近楚王总是能找到线索的吧?

    慧容咬紧牙关,甚至做好牺牲色相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她自诩琴棋书画、仪容绣工无一不绝,以为在宫中总能混个体面的去处,却在掖庭做了三个月最低等的浆洗宫人。

    阖宫上下,除却时不时入宫谒见的宗室以外,正经要伺候的主子只有四位,国主、王后,太后娘娘,与年方七岁的小太子。寻常宫人,不熬个十年八年的,根本没资格到主子跟前侍奉。

    得知此事时,慧容心中的复杂之感简直难以言喻。

    大周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朝上已有四位成年皇子在争权夺利,更别提余下几位年幼的皇子长成后,朝中是个怎样的热闹情境。然而到了楚朝,这小男娃一出生就封了太子?!

    一个娇养大的闺阁千金,如今却在宫里做着贱役,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因着她四处打听消息,熟悉宫殿布局,主事的掌固还骂她不安分。

    慧容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找个地方偷偷哭了。

    当然,作为一个娇养大的闺阁千金,哭也要找一个鸟语花香、微风习习的地方,于是她没哭一会儿,就被前来赏景的王后娘娘发现了。

    那个一身华服、气度雍容的女子,含笑让随侍将她扶起来,十分温和地问她:“你是新进宫的宫人?可是想家了?”

    她立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王后娘娘是个十分善良的人,慧容在她面前将三分委屈哭成了十分,又道自己莳花弄草、刺绣裁衣,无不熟稔,求王后给自己换个地方做活。

    于是她成功被调进了尚服局里,开始点灯熬油做绣活。

    她心里憋着气,小心藏起了周朝惯用的绣法,用楚人最喜欢的苏绣,帮着在王后娘娘的新制常服上绣了一团鲜艳怒放的赵粉牡丹。

    不能说其他绣娘绣得不好,只不过慧容绣这花时用了十二分的本事,亲自染了七种深浅不一的粉色丝线,将花瓣颜色变化呈现得淋漓尽致。

    这衣裳果然得了王后的喜爱,在尚服局待两个月,她又鱼跃龙门,被调进了承欢殿里,专为王后娘娘制些绢帕、香包等贴身之物。

    不过进宫半年,就得了王后青眼,成了近身随侍,她一时间扎眼极了,风头无两,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又做了许久绣活之后,才敢再联系宫外的暗桩。

    其他宫人与她熟识后,见她确实心无旁骛、一心只有绣活,逐渐放下心来,放她在主子跟前走动。

    王后娘娘喜欢召她讨论刺绣技法、丝线配色,她便能经常见到,京城李元记出了新式点心,楚王让人买了送到承欢殿里;一幅丹青得了先生夸奖,小太子献宝似的让王后给他裱起来。

    慧容在殿外值守时,听着内殿的欢声笑语,往往陷入恍惚中,若四殿下得登大宝,她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有一回,她给王后呈上新绣的桌屏,桌上摆着一叠茉莉雪芽蒸茶糕,清香沁鼻。她多看了一眼,退下时王后便将那叠糕点递给了她,温柔笑道:“自来没见你对吃食有什么偏好,这茶糕竟能让你多看一眼,定是十分喜欢了,你拿去用吧。”

    这语气,仿佛与她是亲姐妹一般。

    慧容端着笑谢了赏,回到屋中发起呆来。

    控制边防大阵的密钥有两枚,其中一枚由王后掌管。承欢殿中何处藏有机关,她早已了然于心,然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便要毁了另一个女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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