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住宅楼，18:19。
喝了一下午酒的老妇人终于停歇了嘴巴，抱着只酒瓶，头半垂着似乎睡着了。
呼——
冷风遽然刮进了半封闭的楼道里，老妇人双眉拧起，手抓了抓但什么也没抓到，她半眯半睁开浑浊眼睛，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准备返回屋内等待儿子下班回家做饭。
她缓慢起身，刚想俯身锤酸麻的腿，余光瞥见某物，猛地侧过头，只见隔壁楼道外停着两辆通体漆黑、长方形的商务飞车。
清洁公司？
她喝醉的时候下单了！？
狗屎……
正当老妇人脸色黑沉，从飞车上下来八个穿着相同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公司员工，他们手里都提着一个方形的工具盒，而走在队伍前头的那个人手里空无一物。
老妇人不由多看了几眼，即便穿着宽大的工作服，她也一眼就瞧出了那人女性的身份，因为真的很矮，比她这老妇人都矮了半个头，就像是北区营养不良的下等人……不过，清洁公司可不会雇佣北区人。
就这么会，女领队已经走到那个黑发俊小子面前，不知在说什么。
女领队帽檐压得很低，从老妇人的角度只能看到苍白、瘦削的下颌，她老了，听力下降，也不懂唇语，刚想凑近，队伍中分出四人，又两两分开，背着手站在楼道里，一副“执行公务不准通过”的架势。
在那冷酷的眼神逼视下，老妇人悻悻退了几步。
她边退边偷偷瞄着黑发俊小子和女领队，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女领队便带着余下的3人进入了那该死的隔壁单间。
见状，老妇人轻呼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她下的单。
半小时之后。
“……吃饭了。”
头顶半秃、满脸疲惫之色的男人走到老妇人旁边说道。
老妇人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神情专注盯着隔壁半开的房门：“等会！我要试试……说不定我们就可以省一笔钱了！”
男人冷漠地看了会自己的母亲，什么也没说返回了屋内，重重关上了门。
老妇人被吓了一跳，嘟囔了几句，继续盯着隔壁单间。
没过多久，两名清洁公司员工抬着裹尸袋出来。
老妇人等了一阵，直到余下的员工陆续上了车，她唰地起身径直朝在末尾的女领队走去，后者以为老妇人路过，侧过身避让，却没想到，手臂被紧紧攥住了。
紧接着，老妇人看到了一双泛红的墨绿色眼瞳，她微微一怔，也没多想，硬挤出两滴泪水，哭诉道：“求求您帮帮我吧！隔壁的死小子天天不出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死在了家里，害得我家都是腐烂臭味！这里的管理员也跟死了一样！我儿子也没出息，一个月工资维系日常生活已经很困难，根本请不起清洁公司……我家也不大，只需要做个空气清洁，用不了你们多少时间……我老了，做不动家务活了，帮帮我吧……”
如果清洁公司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老妇人根本不敢靠近，不过在看到女领队的一瞬间，她心中产生了一点欣喜而又侥幸的心理，因为女性通常都会同情弱势群体。
她自认为自己的演技非常到位，却不知自己的手劲有多大，长久不修理的指甲几乎要刺透女领队蓝色的工作服。
女领队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老妇人手腕蓦地一痛，下意识松开了手，张嘴就是尖叫索要医药费，但在对上黑发俊小子眼神的一瞬间，只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黑发小子带着迫人的视线从上而下俯视着老妇人，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道：“清洁公司是我找的，你想占便宜，是不是找错人了？”
老妇人的想法被看穿，讪笑着佝偻起身体，但又觉得黑发小子这般说还有机会，于是像是倒水一般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被挤到边上的女领队不着痕迹朝黑发男人的头顶看了眼，随后压低了帽檐，返回车内。
……
清洁公司飞车内，驾驶位置上，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员工认真地记录着这次外出任务的日薪。
察觉到飞车轻微一沉，员工回头看到这次外出任务的顶替了他的天降领队。
他本是不满的，多一个人就要多分出一份薪资，而且领队的头衔还有额外的一笔收入，不过，公司承诺这个天降领队只干这一次，该是他的还是他的，钱也不会少一分，甚至还有额外的补贴。
所以他的两个下属先行乘坐另一辆飞车离开，他留在这当司机，他也没有什么怨言。
只见这位即将卸任的女领队对坐在后面一排、陌生的“保镖同事”点了下头，寻了个裹尸袋旁边的位置坐下，看着裹尸袋发起了呆。
刚才工作的时候女领队要求她一人完成收尸的工作，他与两名手下只负责了清扫的，因为这要求太奇怪了，他多看了几眼，注意到女领队眼眶一直红红的。
富家千金与穷小子？千金家中不同意，嫩死穷小子，千金带着保镖来见最后一面？
驾驶座的员工不自觉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就在这时，飞车又重重一沉——是这次的雇主。
“你以后再碰到那种老妇人可不能心软，坏人也是会变老的。”
千藻感觉到身旁的座椅微微下陷，就听到扎诺没好气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说道：“我不会心软。”
扎诺看了千藻一眼，背靠座椅，长腿微屈，低声道：“……那就好。”
飞车平稳飞起，窗外的景色变化，一时车内无人出声。
千藻：“谢谢。”
在知道凌九把扎诺丢掉的时候，她做不到不管不问，特别是她正在被斯内克针对的情况，所有接触、认识她的人都可能陷入危险，兰利的到来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联系上了扎诺之后，没想到对方率先向她坦白，产生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针对这些危险东西的反抗组织，以及她身边产生了自我意识的凌九。
早就受到斯内克“关照”的千藻自然明白这些人工智能的危险，不过对于凌九她有自己的打算。
她没有细说，转而随意编了个招惹到了某个势力为由，以兰利为例，让他注意自身安全，到海滨区汇合。
然而，扎诺似乎并不担心自身的处境，他和反抗组织与人工智能打过许久的交道，有着极强的侦查和反侦察能力，在这通通讯之前，他已经被人跟踪，轻而易举甩掉尾巴，还进行了反向跟踪。
有了千藻的解释，他算是明白这些人的目标是谁了。
他略作思考，将跟踪他的这伙人目前在工业区的事情告诉了千藻，让她小心行事，至于他，有的是办法甩开麻烦。
通讯本应到此结束，但他敏锐察觉到了通讯那头的迟疑和停顿。
接下来，才有了凌九利用黑客能力扎诺修改身份信息，协助扎诺寻找凯里的那一幕。
她道谢不仅是因为扎诺的坦白和提醒，还有他冒着威胁答应了她的请求。
这是她现在几乎无法偿还的人情。
扎诺眉峰很低，眼窝深陷，当被那双蓝色眼睛盯着的时候，有种像是被猎人盯上的错觉，他听到身边极轻的道谢声，微微舒展着眉眼：“你知道的，我一向爱管闲事。”
千藻不由得想起老北区她被兰利威胁跳飞车的那幕，扎诺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还是帮了她一把，虽然没有必要……
她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裹尸袋，浅浅笑了：“谢谢。”
扎诺视线一顿，似如临大敌般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说了一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的话：“……道谢就免了，不如免我几次维修费？”
千藻一口答应：“好，再多送你点打折券。”
扎诺一怔，随即跟着笑了起来：“听起来不错。”
气氛终于不再沉重，大约几分钟后，扎诺突地换了个话题：“你认识巴里？”
千藻：“？”
“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扎诺心思敏锐，他有察觉到女孩有许多的秘密，但这次，他并不打算给她找理由的机会，如猎鹰般直视着那双因困惑而微微睁大的墨绿眼瞳，“它似乎对你很熟悉，还知道我的双臂义体都是你制造的。它……”
那个叫巴里的人工智能战斗能力不低，它能控制机械安保，从它杀死下士也能证明装载在它机体内的武器最少也有一个，但它一直都没使用，只是闪避，或者硬挨他的攻击，就像是利用他的义体，感受着另一个人在它机体上留下痕迹，那个神情……像是陶醉……
他又是一阵恶寒，紧闭嘴巴，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千藻眼看扎诺的脸色难看起来，一时陷入了沉思。
虽然她真不认识巴什么里的，但估计又和斯内克脱不了干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人工智能这个话题……
先是凌九现在又出现一个巴里，扎诺又不傻，一定猜到了她藏有秘密。
联想到扎诺曾是反抗组织的一员，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一部分真相告诉了他。
她为了赚第一桶金出现在老北区，到遇到疑似人工智能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隐瞒了“永生基因”，只说偶然间拿到了它们重要的东西。“花海商业街”的瓦伦帮就是人工智能针对她的一场袭击，但以瓦伦帮的失败而告终。
这次的一些势力也是受到了它们的鼓动，对她进行追捕。
这个半真半假的说辞她也对兰利说过一次。
不说“永生基因”，一是对他们的保护，二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扎诺没有问“那个东西”，而是立即想到人工智能无处不在的监控能力，眼神一凛：“你现在非常危险！”
千藻摇头：“没关系，有个朋友借用清洁公司身份，帮我隐藏了行踪，附近的监控也都失效，暂时不会被发现。”
按照原本的计划将凯里尸体安置好后，两人一起返回海滨区避一避风头。不是扎诺小瞧千藻，而是海滨区的入场券太贵，不是她能支付得起的，从而猜出她口中的朋友应该是位权力不低的富豪。
扎诺并不信任满脑金钱利益的人的能力。
不过，他没有直言，而是点了下头，一边关注外面的情况一边梳理起最近普米尔的热搜话题，以及人工智能一系列越发大胆不遮掩的行为，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人工智能暗中操控了普米尔公司！？
“……那个叫巴里的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扎诺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旋即听到了女孩的声音，他缓了缓心神，准备回答时看到女孩脸色有点不对劲，不禁坐直身体回想。
“它看出了我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但没有拆穿……对人类有很大的敌意，但它像是故意要放我离开一样，并不恋战。”
听着扎诺的描述，千藻的眉头缓缓拧紧。
“对了，它见到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说，‘凯里真是大众化的名字’。”扎诺道。
千藻浑身一震，整个人如坠冰窖。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