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大雨天。

    没想到这种天气,猫咖的客流量依旧很稳定,少得很稳定。吴所谓等在门口迎宾,透过玻璃窗和雨幕,远远看见两个人共撑一把黑伞,走在前面的像是老大,拎着包,四平八稳。撑伞的像小弟,背着双肩包,恭敬地紧随其后。门一推,老江进屋来,胡一清收了伞,放在门口。

    “欢迎光临喵星球~”吴所谓笑嘻嘻地迎上去,接过老江手里的包。

    老江冷哼一声,从衣兜里拿出纸币:“六十八不限时,上奶茶。”

    吴所谓点了点钱,一分钱也不多,一分钱也不少。老江套了鞋套,走到吧台边,拿起知情书,翻了翻,把名字签好。吴所谓见老江身上还背着斜挎包,而刚刚他接过的他手里拎着的包装的是饭盒。吴所谓拉开拉链,拧开饭盒,里面居然是鸡汤。这鸡汤弥漫着香气,飘着一层金黄的油花,似乎还有余温。

    吴所谓心里一阵感动,这汤肯定要熬很久吧。老江上午有课,不知道起了多早熬这锅汤,又亲自送来。刚要端起来尝一口,老江连忙制止他:“住嘴,这是给猫下奶的。里面没放调料,骨头都挑出来了。你先看猫喝不喝,它要是不喝,你放点盐自己喝了吧,别浪费。”

    吴所谓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小猫不喝剩的,也不给我。”

    老江瞥了他一眼:“啊,那不然呢。昨晚你妈没给你做手撕鸡?给小猫熬的汤,不就是用剔下来的鸡骨架和杂碎么。到底是谁吃谁剩的啊?”

    “你自己听听,吃了你家的一点鸡,就来使唤人了。”

    “你那是吃了点吗?一个人端着304不锈钢盆吃了半锅饭,葱花香菜都不剩。饮牛饮驴一样,比猪还上食,真好意思矫情。”

    “我输了好不好?我输了。这就去喂猫。”吴所谓只得告饶,端着鸡汤上楼。趁没人注意,还是偷偷抿了一口。果然没放任何调料,又香又腥,顶得人直发晕,他吐了吐舌头。

    胡一清把地又擦了一遍,端了奶茶,老江正抱着猫,对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奶茶被放在老师手边,胡一清提醒道:“小心烫。”

    “谢谢。没加小料是吧?”

    “没加。”

    “那行。”老江点点头,“不忙就坐下来好好学习。都大三了。别跟吴所谓学习,不务正业。”

    “谢谢老师。其实……”

    “没事,别客气,快去做自己的事。”

    胡一清在靠窗的座位打开电脑。她今天要做的,正好是老江布置的平时作业。她一开始看就没看懂,思前想后不敢动笔。本以为听完课就会写,没想到听完课就更不懂了。她一筹莫展地盯着屏幕发愣,看了一会,拼拼凑凑,挤牙膏挤出几百字,老江正好起身,从她身边经过。

    “老师?”

    “嗯?”老江拿着空奶茶杯,站在她身边。

    “课上的平时作业……”

    “十六周交,一千字。不得抄袭,有引用要标注。不需要论文格式,但需要教务处的作业封面,word文档形式提交,只需要电子版。”

    “内容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你怎么想怎么写。”

    “我没啥想法。”

    “别急,慢慢写。临近DDL就有想法了。”

    “老师您看,我现在的思路对吗?”胡一清问他。

    老江看了一眼屏幕,看得出她是认真听了课的,思路也颇具雏形,可惜不够全面。不过毕竟是面对全校的校公选课,当然不会以本专业学生的要求来要求她。老江已经打算给她接近满分的平时分,但是不能说出来,遂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我也不知道。你先写,写完提交,我打了分写了评语你就知道行不行了。”

    胡一清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老江见她犯难,笑得更得意了,悠哉悠哉走到吧台边。迪哥在吧台里算账,礼貌地对老江抬手打了个招呼,老江点点头作为回应。吴所谓下楼来,拿着刷好的空饭盒:“黄鼠狼的汤熬得挺好,小猫挺爱喝。”

    “没有中间猫赚差价?”

    “都没放调料,土腥土腥的,谁爱喝。”

    “你怎么知道土腥土腥的?”

    吴所谓语塞,老江得逞地笑起来。吴所谓没好气地把饭盒装进包里,嘟囔着:“对猫这么上心。也不知我生孩子你能不能给熬鸡汤。”

    “你奶孩子我就给你熬。祝你早日进化哈,别带上我。”

    吴所谓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老江嘲笑地勾了勾嘴角,敲敲柜台:“赶紧上奶茶。”

    “半糖?”

    “全糖。”

    “我妈不是不让你喝吗。刚补完牙多长时间。”

    “你妈还不让你开猫咖呢,选择性大孝子。能管着我你才听你妈的。”

    “真懒得理你。等你牙掉没了也不给你镶假牙,喂你吃流食。”吴所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转身拿起杯子做奶茶。店里不以奶茶盈利,每天不备太多,就用实在的牛奶和红茶来做,因此自己家喝起来也很放心。

    老江坐回自己的座位,用吸管戳破奶茶杯,嘬了一口之后,翻了个白眼。三分糖。吴所谓看见他把奶茶杯愤愤地顿在桌子上,贼笑着给他发消息:“饮品离柜概不退换。”

    “滚。”

    “这就滚这就滚。”

    老江想起自己送鸡汤的时候迪哥的表情,又给吴所谓发消息:“你先把猫妈妈一家带回咱们家吧,别再用店里的钱。就说我和你妈妈看它有眼缘。”

    “没必要吧。这只小狸挺有觉悟的,脾气很好,黏人。可以营业。”

    “别再为了流浪猫的事和陈迪闹别扭。你可以积功德,不要道德绑架人家。做生意归根结底是为了挣钱。”

    “我知道。大不了我用我自己的钱贴小猫的花销。”

    “怎么能这样。你用自己的钱贴,陈迪的面子往哪放。他会以为你在阴阳怪气,暗示他小气,没爱心。”

    “不会吧?喜不喜欢救流浪猫不就是个人选择,有什么对错之分。只不过我救了可以夸我一句有爱心,他不想救,大不了不被人夸。不想做好事,还想得好名声,这不就是又当又立吗。”

    “行吧行吧,你有理。你最透彻。我在忙,没事别打扰我。烧点开水。我包里带了水杯和茶包。”

    “在肝论文?”

    “知道还问。”

    “好好写!挣钱养我!”

    “挣钱给猫炖鸡汤也不给你。”

    “老黄鼠狼。没安好心。”

    吴所谓正在傻乐,老江发起了一笔转账,是生活费:“老黄鼠狼给你拜早年。”

    “谢谢爹~祝令郎发大财~”

    老江简直懒得理他,把手机扣在桌子上。

    胡一清终于写完作业,忐忑地提交,关了电脑。雨还在下着,随风打在窗户上,划出行行泪痕。雨幕阴沉,淅淅沥沥的雨声。胡一清窝在沙发里,呆呆地望着窗外,昏昏欲睡,突然觉得沙发向下一沉。吴所谓不远不近地坐在她身边,拿了奶茶来递给她。

    “谢了。以后我就别喝店里的饮品了。”

    “喝吧。要不然也卖不完,都喂垃圾桶了。”

    胡一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戳开奶茶,喝了一口。吴所谓抱起一只小猫,给胡一清看:“快,叫它的名字。”

    “呃……”

    “还真答对了。叫大鹅。”吴所谓抓起小猫的爪子,对着她抓了抓。

    “啊?啥时候起的名字。”

    “刚起的。”

    胡一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过这只布偶猫,看了看它冰蓝色的眼睛和发腮的大脸,迟疑着说道:“这是……没头脑?”

    “这是不高兴。你看它眼睛,它眼圈的颜色比没头脑要深。”吴所谓说着,摸了摸小猫的脑袋,问胡一清,“你怎么也不高兴啊?因为黑眼圈太深吗。”

    胡一清故作深沉地叹息了一声,语气忧伤:“我在想,人生的意义。宇宙有多大,时间有多长,它从哪里开始,又要到哪里终结。我们的灵魂,到底是大千世界最飘渺,转瞬即逝的一点微光,还是与天地一样不骞不崩的永恒。”

    吴所谓被问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会,欲言又止好几次,像是要咬鱼饵的鱼,几次吐息也不敢下嘴。胡一清被他思考时愚蠢的眼神逗笑了,拿手机对着他拍照:“你怎么也没头脑啊?因为黑眼圈太淡吗。”

    吴所谓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傻乐。胡一清把照片给他看,照片中的吴所谓,抱着小猫呆若木鸡,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吴所谓也被自己逗笑了:“我动脑子的时候怎么真的像没头脑啊。脑到用时方恨残。”

    “你动脑子的时候,水声我坐这里都能听到。”

    “不是雨声吗?”

    “不不不。雨声是淅淅沥沥,滴答滴答的,你脑子里的水声,那叫洪波涌起,一动起来稀里哗啦的,都倒沫子。”

    吴所谓被损了一通,不仅没生气,反而嘻嘻笑着,往前凑了凑:“怎么这么厉害啊,能听见我动脑子的声音。那你有没有听见我动心的声音。”

    胡一清佯装嫌弃,扭头:“别恶心人。我都不知道该先捂眼睛还是先捂耳朵。”

    “你居然这么说我。啊,我好受伤。快听我心碎的声音。”吴所谓捂住心口。

    “心碎是什么声音?咵摖一声?”

    “那不然呢?还能是噗呲一声?”

    “我以为能碎出一副快板,竹板一打响叮当。”

    吴所谓见她笑得灿烂,也跟着笑起来:“怎么,有没有高兴一点。”

    胡一清一愣,不好意思再看他,不自觉地浅笑:“其实也没不高兴,就是雨天太阴了,犯懒,没精神。”

    “是吗。我看你眼神挺智慧的。在想什么?”

    “在想……”胡一清说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算是她能说明白,他又怎么会明白呢。她在想,自己以后要到哪里去,要不要考研,还是赶紧法考找工作。到底要不要去自己向往的,未知的,更远的地方。以自己的能力,这种冒险到底会给家里增添更重的负担,还是会变成一项收益颇丰的长期投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无尽的雨幕里等彩虹。太阳它永远就在那,但是不肯眷顾她分毫,不知道它会在云层藏多久,会不会出来,却勾着她为了一丝飘渺的幻象等了又等,看了又看。她终于明白,一丝希望比全然绝望更伤人。

    胡一清礼貌地笑了笑:“也没想什么。”

    吴所谓知趣地没再追问,只抱着猫,往沙发里一歪:“我想,什么,宇宙,时间,都太飘渺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来,看不见的那肯定是看不见了,想不明白的也想不明白。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现在,我说话的这时候,我坐在沙发里,挺舒服的,不渴不饿,没病没灾,抱着一只不太高兴的不高兴,还有人陪我聊天。我不知道不高兴高不高兴,反正我挺高兴。”

    “行了行了,没头脑。不高兴有点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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