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哥叼着未点燃的烟，倚在门框上，看着吴所谓鼓捣产房。这里是猫咖的楼上，给不能接客的小猫住，包括刚刚抱回来要隔离的流浪猫。猫咪待产的工具已经准备齐全。小猫一天没吃东西，已经见红，大概是要生了。吴所谓把产房放进它的笼子里。

    “真上心啊。跟伺候自己媳妇似的。”

    吴所谓被他嘲讽得惯了，呲牙一笑：“说什么呢。这是咱的大闺女，咱俩爱情的结晶。”

    “别瞎说。我可生不出这双排扣的。”

    吴所谓知道迪哥一向不喜欢收留流浪猫，因为大部分流浪猫根本不会营业，只会打人。抱回店里，一套检查再加无休止的猫粮供应，就是单纯的消耗。尤其是怀孕的母猫，食量大的吓人。而且，流浪猫性格警惕，不亲人，毛色不出众，很难找领养。橘子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店里每一个人都被橘子挠过。胡一清还没对橘子失望透顶，但目前为止，每次她不信邪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这猫连从她手心里吃东西都不乐意，一定要梆梆几下打落她手里的猫粮，给她的手画上几道血痕。

    “可是它真的快生了，你看它双排扣都快撑开了。你忍心让小孕妇流落街头沿街乞讨吗，你忍心让它落入虐猫坏人的魔掌吗，你忍心让它在狂风骤雨中咪咪喵喵着呼唤你的名字吗？你忍心吗？爸爸~喵~不要扔下我~喵~”吴所谓说着，装作楚楚可怜，眨巴着眼睛，抬起自己招财的爪子，向迪哥示好。笼子里的狸花猫听见他叫，也跟着软糯地喵喵叫起来。

    迪哥被他这一套一套的说辞说得全身发冷，心想就当行善积德了，只好说道：“得了得了，生完的小猫赶紧送养。店里养不起这么多只会吃干饭的嘴。”

    “得嘞。”

    迪哥掐了一把他的嘴，吴所谓夺过他嘴里的烟，揣进自己兜里：“孩他爹，少抽烟。别让我当小寡妇独守空房，辛苦拉扯咱们俩的四十个野孩子。”

    “去，别来恶心人。”迪哥笑骂了一句，从他的衣兜里拿出烟，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吴所谓把产房布置好，小心地把狸花猫抱进去熟悉环境。这小猫被抱回来之后就很乖，不抓也不咬，叫起来软语温存，格外会撒娇，做体检的时候更是任人摆弄。此时，小猫又叫了起来，吴所谓轻轻抚摸它的脑袋，它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似乎很不安。吴所谓见它异样，试着摸了摸，瞧了瞧，居然已经破水了。

    “要生了，真要生了。”吴所谓惊喜地再次摸了摸小猫的脑袋作为鼓励，给水碗添了水，开了个罐罐放在一边，揽着迪哥，“走吧，人最好别盯着。一会回来看情况。”

    没想到，小猫又开始大声喵喵叫。吴所谓回头看，小猫刚刚已经侧躺在产房里，此时又站起来凑到笼子边，对着他们叫，好像要跟着他们走似的。迪哥推了他一把：“回去吧，你老婆离不开你。”

    吴所谓也推了他一把：“说什么呢，这是我大闺女。你去问问小清要不要观赏一下。”

    迪哥应了一声，离开房间。不多时，胡一清推门进房间。吴所谓搬了个凳子给她：“要生了。我觉得它和你更亲，会希望你陪着它。”

    胡一清早看过好几个经验贴，为了接生做好理论准备。她不客气地坐好，打开手机摄像对着小猫：“我还真没见过小猫生孩子。”

    “生个几小时都是正常的，你等着它生吗？”吴所谓站起来，“我就不陪着了。迪哥一个人在楼下，可能会忙不过来。”

    “嗯，我看着，你去吧。”胡一清的眼睛不肯离开小猫。

    “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吴所谓临出门，看了看屋里的几只猫，和一个人。果然，有胡一清坐在那里，这小猫也不喵喵叫着挽留他了，或许也是疼得不想理他。他无奈地笑了笑，关上门，打开手机看监控。监控里，胡一清就默默地坐着，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

    小猫似乎很痛苦，吐着舌头，喘着粗气。胡一清想摸摸它以作为安慰，又不敢随便动它。小猫的肚子不断用力，胡一清看着也觉得疼。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小小的，裹着一层膜的肉团子被它挤出来，这就是小猫崽。猫妈妈的嘴巴凑过去，舔掉小猫身上的胎膜。小猫崽更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黑耗子，从胎膜里挣脱出来，喵喵地尖叫着，用微弱的声音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胡一清看着看着，油然而生一种感动。

    猫妈妈好像并没生完，还在用力，后爪不小心蹬在刚刚生出来的小猫身上。这小猫倒也没怎么样，还在喵喵叫着。终于，第二只小猫也呱呱坠地，胎膜被舔干净，这是一只小白猫。胡一清见它久久没能叫出声来，连忙放下手机，戴好手套，抓起这只小猫。小家伙软软的，她用力怕捏死，不用力又怕掉在地上。她拿起纸巾，擦了擦小猫的鼻子和嘴巴。见不奏效，只好学着经验贴上的办法甩羊水。终于，小猫叫出声来。是活的，是活的。

    她把小猫放回猫妈妈的产房，猫妈妈舔了舔小猫，吃掉了胎盘。胡一清虽然早就知道猫妈妈会吃掉胎盘补充营养，亲眼看见，还是皱了皱眉。猫妈妈好像累坏了，开始吃罐罐，倒下休息喂奶。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终于，猫妈妈又开始用力产崽，最后一只小猫呱呱坠地。这也是一只小小的狸花猫。

    吴所谓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是，猫妈妈筋疲力尽地躺在脏污的产房里，几只小猫挤在它肚皮上抢奶吃。胡一清坐在一边编辑视频，很认真的样子。

    “生完了？”

    “嗯，刚刚生完。生了快三个小时，不让人走。我一站起来它就叫。”胡一清说着，骄傲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怪，明明是刚抱回来的流浪猫，怎么跟我这么亲。差点以为是我犯的错误。它一叫，我就听见它喊，‘老公别走，老公别走’。”

    “看来咱俩还真不是外人。这是我大闺女。又是你老婆，四舍五入，你就是我……”

    “是你爹。”胡一清干脆利落地把他堵回去。

    吴所谓笑了起来：“小猫性格都不一样嘛。可能它比较亲人。上辈子认识你，给你生过孩子也说不定啊。”

    “瞎说，要是给我生孩子，那得是什么交情，那是过命的交情，掰不开扯不断。要是转世投胎，这辈子我肯定得鞍前马后服侍老婆，哪有放任她带孩子流浪的道理。不过小猫真的很厉害，生了孩子自己知道舔，咬脐带，奶孩子，完全用不到公猫。像是刻在基因里面。一对比就显得人类很没用，没人教可能都不会生孩子。”

    “可能是因为，人类社会都分工明确，比较会互帮互助。而且人类是一夫一妻，会一起养孩子。”吴所谓说着，盯着胡一清的头顶，莫名觉得认真的小胡很可爱。可能是在小猫身边的缘故，她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的温柔。正看着她出神，她突然抬头，和他对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两个人都愣住了。

    胡一清迅速低下头，问道：“该开饭了吧，老板。都几点了。”

    “呃，确实。我跟你回学校吃吧，比较省钱。”

    “那还不如把餐补发给我，我自己去吃。十块钱，今天想吃米粉。”

    “别蒙我啊。一食堂一楼，江西米粉一份才九块钱。”

    胡一清理直气壮：“我不能加半个蛋吗。吃渴了不能喝瓶水吗。”

    “能能能。多吃点。”吴所谓说着，手一抖，按了二十块钱给她。胡一清收了红包，没想到一向抠门的吴所谓能发出这么大额的红包，遂喜笑颜开，拉长尾音：“谢谢老板~”

    吴所谓反而不好意思了，一扭头：“先别谢。是让你给我带一套煎饼，十元顶配款，吃完饭上工的时候给我。回来晚了扣工资。”

    “跑腿费五十。”

    “奸商是不是。煎饼果子偷渡啊，花这么多钱。”

    “人家进你的五脏庙赴死，不得给点钱，把它好生落葬吗。”

    “行行行，你有理。”吴所谓说着，又给她发了红包。胡一清嬉皮笑脸地点开，居然真是五十块钱。

    “怎么这么大气啊？真的是吴所谓吗。没多按一个0？没少一个小数点？平时给我发工资都精确到几毛几分，今天怎么啦？”胡一清惊讶地举起手机给他看，“不是被小猫夺舍了吧？要出马了？”

    吴所谓当然知道自己给她发了多少，余光却看见她给自己的备注，“擦边猫”。他忍不住笑了，心说以后找我的时候还要找C开头，比W开头会靠前一点吧？看来要把名字改成AAA喵星球擦边猫，才更容易让她注意到吧。

    胡一清见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更觉得毛骨悚然：“老仙家别笑，我这就把钱还给你。”

    “五十块钱还不至于折腾来折腾去。这几天给那几只小猫做体检，店里支出不少，工资发得少，就算是给员工发餐补吧。”

    “老板威武，老板大气，老板发大财。今天吃米粉能加卤肉。”胡一清说着，几乎是冲出门，“我很快的，吃完就回来。”

    吴所谓拿出手机给猫妈妈拍照。生完孩子，它气定神闲地侧卧着，颇有母性的光辉。放进去的罐罐已经被吃了一半，水也喝了不少。吴所谓不敢再让笼子里的任何东西沾上自己的气味，遂戴好手套，抓了一些猫粮放进罐罐里，又添了水进去。

    他终于坐下来，和小猫们分享恬静温馨的时刻。猫妈妈会很骄傲吗？还是轻松呢？或者是担忧？或者是，只有人会想这些，而小猫并没这么复杂的想法。他看着小猫出神，突然想起爸爸。好像是七八岁的时候，那年，妈妈过年也没能回家。屋外漫天大雪，爆竹声此起彼伏。家里只有他和爸爸，当两个人缩在沙发里，缩成一小团时，就显得家更加空旷。他记得自己无论如何不愿意一个人看春晚，随着爸爸在厨房里捣乱。于是，爸爸干脆教他包饺子。那时候，妈妈经常不在家，他还不习惯和爸爸分床睡。于是，父子两个总有很多话可说。床头点着小夜灯，他躲在被子里，被爸爸搂着，听他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现在回想来，爸爸怎么总是给他讲希腊神话啊……搞得他小时候一度以为爸爸妈妈是近亲结婚。

    他想着想着，别别扭扭地笑了笑，把刚刚拍的小猫照片发给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