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穿行过一片田埂，远处是幽幽的青山和绿竹，一群农夫零零星星在田地里劳作，还有一头油光水滑的壮硕黑牛正在犁地。

    二人走到近前，农人们纷纷笑道：“风师大人，姻缘大人来啦！”风汐羽笑笑点头，师青玄最爱热闹，笑呵呵地上前跟他们打招呼：“我又来啦，大家好啊……”

    风汐羽走到那黑牛不远处，招呼道：“雨师大人呢？”

    黑牛停住动作，头往一个方向点了点。

    “什么意思？哪呢。”

    黑牛又晃了晃脑袋，“哞哞”叫了两声。

    风汐羽道：“干什么，我又不懂牛语，就不能说点儿人能听得懂的？”

    那牛突然喷了口粗气，人立起来，两只前蹄伸长，自己给自己取下了犁。壮硕的身子越收越窄，长长的牛鼻越收越短。转眼之间，竟是从一头油光水滑的黑牛，化成了一个赤着膀子的农夫。

    那农夫高大健壮，身上肌肉分明，面容颇为英俊，鼻子上还穿着一枚锃亮的铁鼻环，道：“意思是出门去了，连这都看不懂，好意思问？”

    风汐羽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淡下去，“我说小黑啊，没事可别化形，我怕我一看到你这张脸就忍不住手痒，那多影响咱俩关系啊。”

    那农夫一听这话顿时就出离愤怒了：“你道我想？你以为我想？谁愿意长得跟那厮一个样！”他几乎要跳脚了，“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风汐羽抱着手臂，懒懒道：“我哪有，只是觉得，还是你的牛身看着顺眼。”

    那农夫哼道：“又来蹭饭是吧，来得正好，今天活有点多。自觉点，别留着等雨师大人回来，过来帮忙干活。”

    风汐羽听到前半句，脸上神色仍是散漫，完全没当回事。听到后半句，却忽然一顿，旋即竟二话不说，放下竹篮，挽起袖子下田间了。

    那农夫本是习惯性随口一说，没料到她居然还真的乖乖听话了，微微一愣，挖苦道：“怎么？姻缘大人今天出门居然捎上良心了？”

    风汐羽轻飘飘斜他一眼，“小黑，我觉得你最顺眼的样子就是安安静静地干活的模样，你自己觉得呢？”

    那农夫“哼”了声，又化回了牛身继续犁地，不再理她了。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了，他不得不再次化为了人身，“不是，你那秧是怎么插的，有你这么插秧的吗？”

    “不都是这么插的吗，那你说要怎样？”

    “歪了歪了！”“你这么大劲会把它弄死的！”

    “我哪有用劲？！”

    两人一个指挥，一个动手，还没耽误拌嘴，到后面几乎是对着吼了。师青玄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声道：“你们俩干什么呢？本风师还在这，你们不许吵架！”那两人就安静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师青玄那句话，两人一齐看着底下这片秧插得乱七八糟的田，陷入了沉默。

    那农夫忍无可忍道：“你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好了吧，全白干！你到底是帮忙还是裹乱？！”

    风汐羽来气了：“明明是你瞎指挥，又不……”她目光无意中一扫，突然就低下头，放低声气接道：“不是你的错，的确是我的问题。”

    “？”那农夫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顿了一下，冷笑道：“哟喂，你知道呢？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好样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风汐羽的头更低了些。

    那农夫发完火，见她不吭声，一副骂不还口的样子，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刚刚还跟他对着吼。他奇怪道：“不是，你干什……”

    只听一个清润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好了，不要说她，月下不擅长干农活，没关系的。”

    来人是位戴着斗笠的青衣女郎，目光澄澈，面带微笑，背着竹篓款步而来。那农夫猛地扭过头去：“雨师大人？”

    师青玄也扬手朝这边打招呼道："雨师大人！"

    雨师篁微笑致意：“风师大人来了，”她随即转过头，温声道：“怎么今天不去屋里等？”

    风汐羽这才缓缓抬起头，似是很愧疚道：“闲着也是闲着嘛，雨师大人，小……牛兄说得对，确实是我搞砸了。”

    那农夫听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对她怒目而视，他说怎么这人刚才突然哑巴了似的，在这等着呢！

    雨师篁安慰道：“无妨，不必介怀。既来做客，下次去屋里坐就好了，不必忙这些。”

    那农夫叫道：“什么做客？她明明就是来吃喝玩乐的！”

    风汐羽一脸无辜地看向雨师篁：“雨师大人，我可以来吃喝玩乐吗？”

    雨师篁微微一笑：“随时欢迎。”

    风汐羽嘴角一翘，回头冲那农夫一摊手，表情像是在说：“你看吧。”

    “……”农夫气得要尥蹶子了。

    师青玄笑着过来，“雨师大人，加我一个也欢迎吧？”

    “这是自然。”

    又寒暄几句，雨师篁摘下斗笠，对另外二人道：“你们都辛苦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风汐羽拍干净手，很自然地上前帮她拎过竹篓，闻言笑道：“有，红烧牛肉。”

    那农夫气得指她道：“你？！……”

    一旁的农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雨师篁含笑对那农夫安抚道：“稍安勿躁，她玩笑的。”

    农夫气急败坏地跟自家主人控诉道：“雨师大人，她你不知道吗？你还惯着？！”

    风汐羽一脸无辜。

    雨师篁似是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对风汐羽道：“好了，不要闹他了。”风汐羽展颜一笑，意意思思地对那农夫一点头，“牛兄别生气，我刚刚开玩笑呢。”

    那农夫神色不善地瞪了眼风汐羽，气冲冲干活去了。

    师青玄表示吃什么随便，雨师篁又看向风汐羽，风汐羽耸了耸肩，“我也一样。”

    那边，雨师篁已经往厨房去了，风汐羽落后一步，慢悠悠地跟上。

    她刚放下竹篓，正要把里面的菜拿出来洗净，就听雨师篁道：“你去坐着吧。”说罢，就要从她手中接过竹篓。

    风汐羽微一侧身，摇摇头，“难得来玩儿，正好帮你打打下手，”她还不忘挤兑那农夫一句，“你家那牛又不会干这个。”

    雨师篁没多说，看了她一阵，道：“月下，你看起来很累。”

    风汐羽一愣。

    “这里。”雨师篁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下方。

    风汐羽借着菜刀刀背的反光照了照，果然，双眼下面泛着两团淡淡的乌青，虽然很淡，奈何她皮肤十分白皙，轻易就显了出来。

    风汐羽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嗯？这个，应该是前两天熬夜处理公务弄出来的，没什么。”熬夜托梦指点她信徒如何撞桃花来着。

    雨师篁却温和又不容拒绝地从她手中接过竹篓，“这边我一人就够了，不用帮忙。”

    见此，风汐羽也不再坚持，慢悠悠出去了，她在雨师平时休息的屋子外停步，目光不经意掠过屋顶，缓缓皱起了眉。只见那屋顶的瓦片已经有不少损毁了，既不遮光又不挡风，看起来格外脆弱。

    风汐羽足尖一点，轻飘飘掠上屋顶，还不待动作，那边那黑牛化成的农夫就注意到了，朝她喊：“你干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现在跺一下脚，这屋顶是不是就要崩了。”

    那农夫冲上前，怒道：“你没事坐着行么，这屋顶可经不起你瞎折腾！”

    “我说，你好歹也是这么个大老爷们儿的形象，怎么看见屋顶坏了都不知道修，就这么放着不管。你不修就算了，拦着别人算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是没想过要修修，只是之前提了几次，雨师篁却只道“有空修屋，不如种地”，之后又因为干农活繁忙，就暂时搁置了，不过他是惦记着要找个时间给修好的。

    风汐羽看一眼他脸上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叹了口气：“修屋顶也不耽误种地啊。”

    那农夫怀疑道：“你能会这个？”

    风汐羽不知是气是笑：“不信你把材料找来，我当场修给你看，修坏了我赔。”

    两刻钟后，风汐羽跃下屋顶，拍拍手上的灰，问那农夫道：“如何？”

    农夫看着被修得堪称完好的屋顶，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看她一眼，道：“哟呵，真没看出来姻缘大人有这能耐。”

    风汐羽微笑：“不敢当，也就比牛兄厉害点儿的程度。”

    农夫：“……”

    不待他发作，风汐羽指了指门口小桌：“对了，那边有一篮菩荠，去洗洗给大家分一分，记得留给雨师大人。”

    正这当，一桌菜已经做好了，雨师篁出来喊他们。

    三人围坐桌边，师青玄"嚯"了声，“这么丰盛，雨师大人辛苦啦！”

    雨师篁微笑道：“都是些家常菜。”菜都是家常菜，但味道格外香，卖相也极好，看来令人大有食欲。

    师青玄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一挥袖子，一个腌菜坛子就出现在了桌上，“差点忘了。雨师大人，我这次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简单交代几句后，雨师篁颔首道：“小事，举手之劳。”随即，又问：“宣姬如何了？”

    师青玄：“你问她怎么处置？……好像是被镇在哪个山头了吧，她一直吵着要见裴茗，谁来都没用，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这样了。”

    闻言，雨师篁轻叹一声。

    风汐羽看着她，微一垂眸。怎么说宣姬也是最后一个雨师国人，见她如此，雨师篁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没关系，”风汐羽盛了碗汤，轻轻吹了吹，“根据以往经验来看，花心大萝卜迟早都是会遭报应的。裴茗以为避而不见这事就会过去，”她忍不住笑了，那笑容中透出三分嘲意，“想得美。”

    闻言，雨师篁和师青玄都看她，“嗯？”“等会儿，你哪来的经验？”

    风汐羽莫名其妙地回了师青玄一句：“我姻缘神都做三百年了，花心大萝卜还会见得少？”随即对雨师篁道：“一般来说，不管他们怎么得意，最后都不可能躲得掉的。”

    师青玄怀疑道：“你也说是一般情况了，你看上天庭多少咒裴茗的，他不也照样潇洒到现在吗？”

    风汐羽悠悠道：“你也说是到‘现在’了，以后可不一定啊，看宣姬执念之深就知道了，他怕是不在那个一般情况之外。”

    师青玄向来是看不惯裴茗的，当即表示“不管怎么样，本风师希望你说的对。”

    雨师篁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风汐羽道：“月下，之前司命星君问过，你在不在我这。”

    风汐羽嘴角一抽，就听师青玄道：“巧了，星君也问过我。结果雨师大人你猜怎么着，我去菩荠村的时候撞见她了！她就摆着面琉璃镜，边躺着边显灵，简直别提多潇洒！”

    风汐羽默默偏过头。

    “不过别说，今天来找她的那个信徒挺有趣的……”

    风汐羽转头看了眼雨师篁，见她居然还听得颇为认真，嘴角含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说什么了，专心致志继续低头吃饭。

    末了，师青玄总结：“上天庭最不端架子的三位神官今天都在这了；”她笑道：“雨师大人自不必说，月下跟信徒相处就跟朋友闲聊似的，本风师风趣直率，来来来，我们必须得碰一个！”话落，她率先举起盛着汤的碗停在半空中。

    闻言，风汐羽和雨师篁对视一眼，两人都习惯了她这爽朗的性情，不必说，都笑笑配合地举起了碗，三只碗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待到暮色四合，三人方才尽兴。

    临别时，因为知道雨师篁从不参加上天庭的中秋宴，师青玄提前跟雨师篁道了中秋愉快，雨师篁笑着回了。

    “雨师大人，我就先不跟你说中秋快乐了，”雨师篁一抬眼，风汐羽在她几步之远处笑吟吟地道：“留着等中秋当天来这跟你说。”

    月色如银，银光倾泻入她眸中，是这清夜中最耀目的存在。

    雨师篁眼角眉梢不禁晕开点点笑意，“早些来，有月饼。”

    风汐羽本下意识要点头，点到一半又顿住，她想起了什么，须臾，叹道：“我尽量吧，等忙完可能都得半夜了……”说着她又觉得，太晚了去打扰貌似不太好，正想说算了。这时，就听雨师篁缓缓道：“这倒无妨，那天我也是半夜才归。”

    风汐羽这才笑着应了：“那到时候我就放心打扰了。”

    待那二人走远，雨师篁正要进屋，无意中一扫，抬首，目光停顿在了屋顶上。“那是风汐羽修的，”农夫走过来，把一个小篮子递到她面前，

    “别看了，还算严实。雨师大人，吃菩荠吗？挺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