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苍山(上)

    车水马龙的街市上,白衣女冠拽着一名素衣女子往一家服饰店里钻。

    风汐羽站定脚步,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两下,“我、不、去。风师娘娘,你有完没完?”一路上,这是她第五次拒绝师青玄要带她去逛街的要求。所谓逛街,就是买女装,以师青玄对女装的痴狂程度……这一个晚上都不一定够用。

    师青玄手上仍不松劲,死命拉着她往里拽:“来都来了,跟我进去,快走快走,你怎么那么磨叽!”然而,不管她怎么拉,风汐羽就是纹丝不动,师青玄怒道:“就算你不挑,陪我挑一挑也不行?”

    绝对不行,风汐羽心说你这一挑,谁知道你会不会把这一条街都包下来。“不是,你自己的女装都够开一家店的了,每天穿的都不重样,真没必要。”

    “你有必要!再说现在出新样式了知道吗?走走走,不许废话,咱们都到门口了。”

    风汐羽忍无可忍,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臂,闪身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出来时,已经是一位墨蓝锦袍的青年。

    师青玄:“……”

    “现在不素了吧,行了,我们还是喝酒去吧。”

    师青玄哪肯罢休:“我告诉你,本风师既然到了女装店门口,就断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她话音突然一滞,并起二指抵在太阳穴上,“是我?……”

    片刻,她放下手,神色微凝:“太子殿下下落不明,方才中天庭两个小武神找我帮忙,我得去找找太子殿下。”

    风汐羽“啊”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猜猜,不会是南阳殿和玄真殿的吧?”

    师青玄:“正是。毕竟风信和慕情是太子殿下旧识嘛。”

    风汐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行,太子殿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要没什么事的话,你也一块儿帮忙找找?”

    太苍山。

    郎千秋一只手掐着戚容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起,戚容没了头还在怪笑,道:“表哥,恭喜你!你看看你的好徒儿,翅膀硬了,下手狠了,可以出师啰!可是不痛,一点都不痛!比起太子表哥打我的,你算得了什么?郎千秋,你现在是不是恨得要死,恶心得要死?哈哈哈哈哈哈恭喜!恭喜你终于追得了苦苦追求的真相,你就是个大笑话!”

    不等他笑完,他全身骨节咔咔爆裂,炸成一摊面粉!

    郎千秋从不是残忍嗜虐之人,眼看着他要走偏了,谢怜上去抓住他道:“你先……”郎千秋却狠推了他一把:“你这个骗子!”

    谢怜被他推得一倒,背后撞上迎来的花城才没摔倒。好不容易站稳,郎千秋眼露凶光红光,冲他道:“你这个骗子!”

    谢怜道:“我……”

    郎千秋打断他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什么只要我诚心以待只要我努力,仇恨就可以消弭天下就会太平,其实它们从来没有被度化是吗?它们恨我嘲笑我诅咒我想置我于死地,我却拼命对它们示好,甚至鎏金宴后我还一心修行,就为了度化它们!我到底是什么?”

    谢怜慌忙道:“不是的!鎏金宴上被戚容唆使杀人行凶的怨灵只是一小部分,根本不能代表全部!我早就把它们镇压了。你度化的那些亡灵是真的被你感化了的……”

    郎千秋额头上浮起青筋,忍无可忍道:“你闭嘴吧!我再也不想听这种话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国师你真的……你真的好厉害啊。你根本是把我当超度工具吧?!”

    听到最后一句,谢怜颤声道:“我……我没有啊……”

    郎千秋厉声道:“你还说没有!你让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你骗了我却让我长成你想要的那种人!为达到这个目的,你宁可被我当成血洗鎏金宴的凶手被我活活在胸口钉四十九钉钉进棺材里!国师,你真的好厉害啊!”

    每一句话,谢怜都无法反驳,因为那是事实。所以,他只能绝望地道:“不是这样的啊……”

    这就是他最不想让郎千秋知道的真相。

    这个少年在他的教导下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和真诚去度化那些亡灵,却换来了不为所动的怨恨和铺天盖地的诅咒,还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这让他情何以堪!这时,花城忽然一把打开郎千秋的手,冷笑道:“他的确厉害,你今日才知?”谢怜根本没意识到是花城扶住了他自己才没坐在地上,且现在就在他上方近在咫尺处说话。

    花城把他挡在身后,直视郎千秋,道:“戚容这个废物,为报灭国之仇,一直在想方设法除掉作为永安国皇族的你,而被你当作杀人凶手的这个人,梦中赠符也好,花枝退魔也好,则一直在想办法补救。他去永安做国师,并非全是为了教导你,更重要的是为了保住你的命!因为其他法师全是更废的废物,对纠缠你的鬼怪束手无策!而只有你的师父——太子殿下——最了解该怎么对付戚容,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救你性命。即便在最后他被你钉在棺材里,也要先把戚容镇压了,防止给你留后患!他不这般厉害,怎么教出你这样还能飞升的徒弟!”

    他每说一句,郎千秋的目光和紧握的拳就颤得更狠一分。最后,花城道:“我劝你,弄清楚你真正的仇人是谁,不要迁怒不该迁怒的人!方才你轰烂的不过是一个分身,你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吧。”

    血肉横飞与飞沙走石中,郎千秋最后看了谢怜一眼,掉头离去。谢怜好容易回过神,道:“千秋!”

    郎千秋头也不回,反手甩出一样东西,正是他戴了多年的那枚护身符。忽地大火自燃,那符瞬间在空中被烧得一缕不剩。

    花城道:“别追了,让他自己静静吧。这个时候,他听不进任何话。”谢怜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他站了好一阵,才静静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阵突如其来的怒气上涌,也不知是对谁的愤怨。

    花城伸出一手,似乎想放到他肩上,谢怜挥开他的手,道:“本来他只用恨我一个人!恨就恨吧,恨我的人你知道有多少吗?不差他一个!现在好了,他知道他为之努力的对象都在诅咒他!难道就非要让他觉得从前我教他的全都是假的、空的,是我骗他的吗?”

    花城不语。谢怜一下子觉得难以忍受。

    所有东西都难以忍受。难以忍受失控的自己,更难以忍受这样静静看着他的花城。他捂住脸,道:“你走吧。”

    花城没动,谢怜抱着头道:“你走吧!算我求你了快走行不行!”

    花城这才道:“好。”

    他好像无声无息地走了?

    谢怜总算觉得好受一点,但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狠狠一甩手臂,本是想打点什么把郁结在胸口的东西发泄出去,袖子里却甩出一样金灿灿的小东西。看着它飞出皇陵塌了的那个洞,直直往山崖下落去,谢怜吃了一惊,心道“糟糕”,想也没想就伸手往下跳。谁知人到半空,被一只手拽了回来。谢怜足底沾地,一看来人,脱口道:“三郎,花丢了!”

    花城一手圈住他腰,道:“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那一点金色已经消失,腰却被揽得更紧,谢怜急死了:“不能丢,那是……”

    那是之前在庙会上,花城比赛夺来送给他的那朵花呀。

    他惊出一身冷汗,魂也被拽了回来,这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花城居然去而复返。想起自己方才对花城态度恶劣,他呆呆地道:“三郎,你……没走啊。”

    花城不答。谢怜又想起刚才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越发内疚,不敢说话。半晌,花城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哥哥既不要我,却为何又要我送的花?”

    谢怜马上道:“没有不要你的!绝对没有。”

    花城道:“那哥哥刚才叫我走。”

    “之前也是。我喊都没有用,丢下我就跑。”

    他这么说,谢怜便觉得他委屈得不行,自己也过分得不行,低声道:“对不起……”

    花城道:“我并非要殿下道歉。”

    正因如此,谢怜歉意才更浓。

    他叹了口气,花城道:“我的错。”谢怜怔然道:“怎么是你的错?”

    花城道:“我本意是想陪着哥哥把伤养好,让郎千秋自己来找青鬼。戚容这废物沉不住气,一番拉扯总会抖出真相,却不想哥哥身上还有罗盘符,定了郎千秋的位,让你还被送到这里,弄成这样。”

    谢怜叹气道:“关你什么事呀?是我搞砸了。”

    花城道:“你没错。若非你担下这罪名,新仇旧恨早就天下大乱永无宁日。一条命换了几世太平,你何错之有?是我做得比你狠多了。听我的,你没错。”

    谢怜坐到地上,好半天才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花城静静听着。

    谢怜喃喃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付出了善意,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我怕他受不了,我怕他会变。我只是……”

    自己已经受够的,不忍心再让别人去受了。

    作为芳心国师,他是没有过去和姓名的,担了血洗鎏金宴的罪,只是会让郎千秋觉得被一个人背叛。可如果血洗鎏金宴的是郎千秋致力度化的怨灵,这就是终极的幻灭。

    所以当戚容暗示他时,谢怜只能受他威胁,拿剑去刺郎千秋,从而刺激郎千秋疯狂反击。

    花城却道:“但你不可能永远帮他捂着那层遮羞布的,他总要知道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也在谢怜身边坐了下来,道:“况且,你既然如此重视他,又为何不能相信他?”

    谢怜把脸从胳膊肘里抬起。花城淡淡地道:“相信他既然是你选中的人,便不会在怨恨中迷失自己。哪怕曾经恨不得毁灭整个世界,最后也会做自己该做的事。”

    谢怜看着他,突然道:“我想了一下,你还是走吧。”

    花城道:“为何?”

    谢怜语无伦次地道:“其实…我是瘟神,靠近我你会倒霉的,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花城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哥哥,你糊涂了。”

    谢怜坚持道:“难道你没发现吗?自我们相识以来,你一直都在给我带来好运,可我却在不断给你带来坏运气。”

    花城道:“不。”

    谢怜道:“我是认真的,再这样下去,我怕总有一天…

    突然,花城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花城几乎是柔声地道:“殿下,不是你的错。”

    他说道:“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了。我知道。”

    他说得对不对,谢怜不知道。但他确定,从未有人给过他如此温柔且坚定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谢怜从半梦半醒间睁眼,道:“有人来了。”

    花城这才放开他的手。谢怜终于发现自己方才有多失态,给他安慰了多久,浑身都僵硬了,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害个臊。花城却是神色自若,道:“这时候来得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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