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虚

    谢怜一下去便换回了白衣,直奔镇上。那富商一见他就紧紧握住他双手,激动地道:“道长!高人啊,高人!你昨晚睡在我如夫人房里,我们门都锁了的,早上一打开,不敢相信,凭空消失!高,实在是太高了!怎么样?那妖怪抓住没有?”

    谢怜道:“抓住了,您请放心,已经没事了。”

    富商如蒙大赦,大喜道:“高人哪!道长你那千灯观在哪里?我要去捐款,还愿!从今天起,我要做您观中的挂名弟子谁都不要跟我抢!”

    谢怜哭笑不得。但怎么说也是发展了信徒,而且还是一个很有钱的信徒,十分欣慰,对这位富商神神道道一番传教,告诫他今后不可多沾女色,要一心一意,要爱护妻子和家人,最后让他改天到菩荠观去参观,这才飘然离去。

    四下张望一番,他在一个小吃摊前找到了风汐羽。

    “老板,这么熟了,多给两个?”风汐羽笑眯眯地跟店铺老板唠嗑。

    店铺老板痛快地给又她抓了一把糖炒栗子,“够意思不?拿好啊。”

    “够够够,我就喜欢爽快人!”风汐羽一边接过袋子一边付钱,看见谢怜这边终于完事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同时闲聊般问铺主:“老板,打听个事儿,最近我们这是不是闹鬼?”

    经商议,风汐羽最后还是妥协了先来皇城这边了解一下情况,二人现在就在城内。铺主闻言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车水马龙的街头,无人注意,人群喧嚣如常。他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姑娘,最近咱们这不太平,你说话可得注意着点哇!”

    谢怜走过来,问道:“这位兄台,我们二人不常在江湖上走动,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忌讳吗?”

    “嘿哟,忌讳可大了!”那铺主凑近二人,“其实不是最近才闹鬼,只是……前些年,这鬼可没有这么猖狂。你们不知道,就在中秋节那天,咱们这儿的酒楼里出了事!……据说那天晚上,有一个酒客被当众掳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众目睽睽之下也敢这么做,可见是真的很猖狂了。他问:“那酒客为何被掳?当时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或是做了什么特别之举?”

    铺主面露纠结之色,片刻,声音压得更低了:“不错,这说起来,那酒客胆儿也忒大了——听说他当时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那个名号’不敬。”

    谢怜面露迷茫:“什么?”

    铺主却支支吾吾了起来,风汐羽抱着手臂,瞥他一眼,问:“不周风?”

    “诶——姑娘你小声些!”铺主又东张西望一番,这才说道:“也是邪乎得很。当时楼里的说书先生不知抽了哪门子风,敢议论这个名号,这不,在那之后就疯了。二位,这个名号你们最好是听过就忘,反正跟它沾上关系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谢怜:“以前没人管吗?”

    铺主道:“有啊。三大派之一,寒水剑派听过吧。”谢怜点头,只要不是孤陋寡闻,赫赫有名的门派肯定是知道的。

    “寒水剑派纪家就驻守在我们皇城,纪家人侠肝义胆,以前没闹出过人命都是他们给我们老百姓挡了不少灾,可就算有纪家在,也拦不住这邪祟越来越猖狂啊!这次闹大了,纪家人前几日便开坛做法,请天上的神仙庇佑了。”

    谢怜若有所思道:“那这么看来,纪家是跟这个‘不周风’接触最多的了?”

    铺主点头:“是啊。”

    谢怜和风汐羽对视一眼,问过路,两人便直奔皇城中最气派的建筑而去。路上,谢怜问风汐羽,“你可知道这个‘不周风’是什么来历?”

    “略有耳闻。”风汐羽颔首,淡道:“不周风当年似乎曾与三大派的祖师爷齐名,但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听说后来还造了不少杀孽,被正道惩歼除恶了。”

    谢怜道:“想来帝君口中的‘邪祟’应该就是这位了,只是……”他又噤了声,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大门前,抬眼一望,此地可谓是气派非凡,华丽又不失庄重,上方匾额上写着“寒水剑派”四个大字。

    谢怜驻足,“看样子,我们好像不能随便进啊。”

    风汐羽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能进,寒水剑派近些年来一直广寻得道高人,我们装一下江湖神棍就好了。”话音刚落,她打了个响指,摇身一变,墨发高束,赫然是个仙气飘飘的白衣女冠形象,手中还多了一把折扇。又打量谢怜片刻,不知从哪掏出一柄拂尘塞到他怀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来演神棍,我演你的跟班。”

    谢怜看她做起这些事来十分熟练,有些疑惑:“可我觉得你好像更有经验。”

    风汐羽叹了口气,“是的,但很可惜,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那种得道高人,你比较容易让人信服。”

    谢怜看她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诚恳道:“你看起来更像那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过奖了,”风汐羽笑笑,“走吧师兄,端好高人风范,我们要去招摇撞骗了。”

    到了门前,守门的弟子横臂一拦:“什么人?”

    只听一声轻笑,风汐羽折扇一展,冷淡道:“救你们寒水剑派的人。”

    那弟子有些不悦,狐疑地打量着二人,一个仙风道骨,挽着拂尘笑而不语,一个风姿卓然,摇着折扇,眉目间自带三分倨傲。于是他勉强压下不悦,客气道:“是何方来的高人?拜访我们门主须得报上名号。”

    “呵,”风汐羽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报?恕我直言,你这人也忒没眼色了些,我们在这站了这许久,你居然还没认出我师兄是谁。”

    那弟子仔仔细细地盯着谢怜看了一番,皱起眉头,“谁啊?不认识,你们是骗子吧。”

    只听“唰”的一声,风汐羽手中的折扇干脆利落地一收,面露不屑,“怎么,难道你没听过我师兄‘玄虚子’的名号?”

    闻言,谢怜险些喷了,好险才绷住。“玄虚子”?不是,这谎撒得……简直毫无诚意啊!这不摆明了他俩故弄玄虚呢吗?

    果然,那弟子听了嗤笑出声:“是‘玄虚子’还是你把我当成个傻子?得了吧,你们两个骗子……”

    “不得无礼!”一声厉喝猝不及防打断他的嘲笑,大门后走出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那守门弟子立马退到一边行礼,“副门主。”男子轻飘飘剜了他一眼,随后竟是对他们二人恭敬道:“后生眼拙,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是玄虚子道长,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二位贵客快快请进。”说完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们进去。

    谢怜:“……”

    风汐羽没什么表示,轻描淡写地扫了那男子一眼,她面无表情时本就好看得很有距离感,现在神色间透出几分傲然,更显疏离,那男子险些被她这一眼看得连笑都挂不住。见火候到了,风汐羽才慢悠悠地道:“走吧,师兄,来都来了。”

    通灵的语气却带着几分笑意:“那高人就叫这个名字,没想到吧。”

    谢怜礼貌地朝那男子颔首,对风汐羽装神棍的能耐堪称惊叹,边走边回:“没,这名字……也太草率了些。话说这个‘玄虚子’是什么人,报他的名字这么管用,等一下不会露馅吧?”

    “顾名思义,就一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没什么人见过,只知道他有仙人之姿,时常挽着个拂尘到处装蒜,放心吧。”

    “我们等一下还要保持这种‘高人风范’吗?……其实我觉得挺顺利的,也不必太为难他们。”

    “我唱红脸,你当然是唱白脸了。谢大哥你不懂,对于他们这种名声在外的大派,给面子这种事得拿捏得刚刚好,给少了他们会上火,给多了他们容易拿乔。再说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们,意思一下就好了。”

    富丽堂皇的大堂中央,一位面容沉肃的中年男人端坐上方,引路的男子走上前跟他耳语几句就退下了。他目光微动,随即便起身相迎,客气道:“玄虚子道长,还有这位……”

    风汐羽摇着扇,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笑,“免贵姓月。”

    “月姑娘,”男人仍是彬彬有礼,“久仰久仰,鄙姓纪,单名一个衡字,是这寒水剑派的门主。”

    谢怜笑道:“原来是纪门主,百闻不如一见……”客套一番,待落了座,终于进入正题,“不瞒纪门主,我二人云游至此,听闻前几日皇城中不太平,就连纪门主也拿这作祟之人束手无策,便想上门拜访,共同商讨,助门主一臂之力。”

    纪衡叹道:“道长高义!如此甚好。这背后之人实属令人头疼,不瞒您说,此人自我派初立之始就出现了,三百年来,阴魂不散呐……”

    谢怜道:“可是跟‘不周风’有关?”

    纪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

    一旁的风汐羽一哂,“不周风不是向来凶名在外么,旁人也便罢了,我师兄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这位纪门主,现在是我师兄心善才愿相助,你若连最基本的诚意都给不出,我们也不便浪费时间了。”说着便作势起身。

    “且慢!”纪衡忙擦了一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月姑娘言重了,并非某不愿坦诚,实在是……”他压低声音:“但凡公开谈论不周风之人,此后几乎无一例外都遇难了。区区不才不足挂齿,可还有一家老小何辜啊!”

    风汐羽恰如其分地显出几分迟疑,心内啼笑皆非:老狐狸。

    纪衡甫一对上对方的眼睛,后背就没来由地微微一凉。明明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睛,瞳似琉璃,此刻却像一面冷冰冰的镜子,只倒映出自身所见,全无一丝悲喜。就像是……一眼洞穿了他裹着厚重皮囊的人心。

    而下一刻,风汐羽就没事人一样坐了回去,意意思思地歉然道:“是我冲动了,纪门主接着说。”方才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转瞬即逝,纪衡便又怀疑那只是错觉。

    谢怜:“纪门主,有我二人在此,在下自认对付邪祟有几分经验,不必担忧。倒是你方才所言,能否说得再仔细些?”

    纪衡:“自然。二位大隐隐于市,可听闻过江湖上‘夜久更阑风渐紧,未亡人将行’这个说法?”

    谢怜和风汐羽对视一眼,俱是茫然。

    “这未亡人,指的就是不周风一脉。不周风来自西北,本是隐世高手,活在传说里的人物。”纪衡一叹:“可但凡绝代高手,哪个又愿偏安一隅呢?他初入江湖,就一一挑战了当年我们三大派的祖师爷,也算以武会友,名噪一时。可……”他慨然道:“或许是人心易变,他战无不胜,却也因此成了瘾,渐渐迷失。所谓侠以武犯禁啊……唉,他手上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其余三位先祖无法坐视不理,纵使与不周风私交甚笃,可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大义灭亲……”

    “咔——”风汐羽手中的折扇突兀地响了一声。她笑道:“手滑,抱歉。”

    “无妨,”纪衡话音一转,“不过,三位先祖并未将这恩怨波及到不周风的弟子。只是……在不周风死后,他那弟子便了无音讯了。之后几年,三大派创立,就是那时起,每到夜半三更过后,三大派的掌门人时不时就能在自家窗前看见一个黑袍人。我派祖师爷曾与那人交过手,那人一手刀法神鬼莫测,十分了得,与不周风的武风如出一辙。三位祖师爷去后,那黑袍人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几百年内还是会不定时出现,算来,每次出现的契机貌似都是在有人当众议论不周风的时候。想必二位都听说过皇城酒楼的事了,就在几日前……”

    纪衡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复心绪,低喃道:“他又找来了。”

    谢怜:“这人每次来都找上的是什么人?之前可曾闹出过人命?”

    纪衡道:“什么人都有可能,只要是敢当众议论不周风的。以往倒是不曾闹出过人命。”

    谢怜眉心微蹙。

    “哦?”风汐羽撩起眼皮看他,眼含讥诮,“不杀人,那他来找你们干什么,吓唬你们玩儿啊?”

    不知为何,一句玩笑,却生生给纪门主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脸色飞快一白,旋即又恢复正常,“他的目的真不见得是杀人,此人行事捉摸不透,有时来放火,有时是为了折磨人取乐,有时就静静地出现在人身后什么都不做,总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谢怜忖道:“如今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那窗前的黑袍人是不周风本人,他死后成鬼,怨念不散回来寻仇。二,”他抬眼直视纪衡,“黑袍人是不周风,但不是他本人,而是他那位绝迹江湖的弟子。”

    纪衡疲惫地点了点头。

    “不周风先不提,关于他那位弟子,纪门主了解多少?”

    纪衡思索须臾,“这……当年不周风一脉居于一座不知名的山上,他弟子不怎么露面,很少有人见过,姓名不知,性别不知,只知道不周风刚过世时他弟子的年龄只有十五六。”

    谢怜颔首,“我知晓了,”他给风汐羽递了一个眼神,下一刻二人双双起身,“纪门主,我与师妹二人此后可能要常来叨扰了。今日就先告辞。”

    “哪里哪里,”纪衡也起身送他们:“今后还得劳烦二位多多关照。”

    “纪门主留步,”出了大堂,风汐羽收敛了之前爱搭不理的神色,怕他不放心般,笑眯眯道:“一定会的,我们会常来的。”

    已道过别,两人往外走,迎面撞上个什么东西。风汐羽低头一看,顿时无语,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腿,睁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见风汐羽不说话,她咧嘴一笑,双臂张开,十分努力地踮着脚说:“姐姐,姐姐抱!”

    风汐羽跟谢怜面面相觑。两人都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谢怜见她可爱,笑道:“要不你抱抱她?”

    风汐羽对小孩无甚好感,而且很烦熊孩子,之前在菩荠村里就经常被小破孩吵得睡不着觉。她有时还会趁熊孩子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抢人家糖葫芦吃并恐吓人家不许告状,自认对小孩来说堪称凶神恶煞。想也不想就拒绝:“会被当成拐子的吧?”

    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女童额头上,缓缓把她推远,挂上一个算不得友善的笑容,“小萝卜,我看着像好人么?”

    不料,小姑娘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兴奋道:“姐姐好看!”

    风汐羽一顿,回头朝大堂的方向望了一眼,纪衡本来已经要离开了,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身就看见这一幕,头疼地往这边走来:“妞妞,回来!”

    风汐羽却抬手示意纪衡不必过来,弯下腰,笑容真诚了不少,慢慢掰开小姑娘抓住自己的手,凭空变出一个小玩意放在她掌心,末了,揉了揉萝卜头,语气竟有些怜爱,“好看,可不见得是好人哦。拿好,去找你爹。”

    说完,风汐羽叫上谢怜,毫不停留地走了,谢怜回头看了眼,放在小姑娘手心里的——

    是一只草编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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