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寻常

    风汐羽双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下一瞬,只闻一声轻叹,她眼前一闪,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带上了宽阔的牛背,黑牛撒开蹄子狂奔,三两下就到了隔壁雨龙山顶。

    雨师篁动作轻缓地拉她下了牛背,“为何不休息,半夜跑去山上?”

    风汐羽不知为何一直哑巴到现在,闻言,没过脑子就道:“……呃,我半夜想起来好像很久没去上坟了,就去看看。”

    雨师篁转头看她,“那你方才……”

    “……我走那么快主要是怕有鬼会出来打我,”风汐羽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自己都感觉自己说话跟喝了似的,不,她确实喝了,于是面无表情地接道:“也可能是我喝高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雨师篁似有些失笑,看了看她,无奈道:“不是留了一把伞吗,为何又把自己淋湿了?”

    风汐羽懵了下,仔细回想一番,好像……是有一把油纸伞在石碑边上,青色的,跟旁边竹子的颜色很像。于是道:“太黑了……没注意。”

    “下次去,别再淋雨了。”

    风汐羽默不作声被她拉着往前走,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雨师篁没回头,道:“刚下雨的时候。”

    风汐羽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扣着,半边身子登时麻了。

    其实这种程度的接触并无不妥,她们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她出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难免心虚。

    二人走进屋内,雨师篁道:“你先把外袍脱下,我去给你熬一碗姜汤。”

    风汐羽叫住她,“不用,我又没怎么淋湿。”就算全身湿透也不会有事,他们习武之人个个皮糙肉厚得很,哪就那么娇弱。

    雨师篁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顺势往下,摸到了对方的指尖,触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于是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听话。”语毕,微微加快脚步出去了。

    风汐羽原地站了两秒,老老实实把外袍脱了,幸而里面的中衣并未淋湿。她在桌旁坐下,换下的衣袍随意地搁置在膝上,托腮望着不远处的身影。

    片刻,雨师篁进来把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塞进她手中,又不知从哪翻出件外袍给她披上,叮嘱道:“小心烫。”

    风汐羽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失笑。

    真奇怪,为什么她每次都会把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当回事?

    “为什么对别人那么好?”风汐羽未及反应,一句话就低喃出声。

    她很早就知道雨师篁的故事,雨师国最不受宠的十六公主,不受重视,无人在意。

    她从未受过关怀,却从来不吝送出关怀。

    风汐羽其实没在等对方的回答,因为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到了她颈间那道淡淡的伤痕上,出了神。

    雨师篁看她,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少顷,道:“只是待人有礼罢了。不过,对你,”她顿了顿,叹道:“我总是觉得要好一些。”

    因你没心没肺,从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总不好由着你这样下去,让自己心里的空缺一直漏风。

    风汐羽手一抖,姜汤洒了一小半,膝上放置的衣袍登时湿透。她倏地抬眼,跌进了一双清透的眸中。

    坦然的,毫不掩饰的。

    “当心。”雨师篁说着就要伸手去把那碗姜汤拿开,被风汐羽止住了。

    风汐羽定定看她一眼,之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移开了目光。就好像不必言明,对方的未竟之言,她已然明了。

    完全感觉不到烫似的,她二话不说仰头将那碗姜汤一饮而尽,趁这个空当争分夺秒地压下快要从眼角眉梢溢出的端倪。

    “是吧!我就知道。”将混不吝和缺心肝往脸上一贴,再抬头,她就又成了那个玩世不恭的浪客,披着姻缘神的皮,底下是缺根筋的棒槌,连曲子都听不出好赖,更别说人家的弦外之音,未竟之语。

    这副精心伪造的面孔可谓是天衣无缝。

    雨师篁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拿过她膝上弄脏的衣袍,“今夜就在这休息吧。”

    她向来如此,有问,便答了。对方想知道,就将心绪聊赠,不为别的,至于听不听得出,也不重要。

    没有心照不宣,只有各自的只当是寻常。

    风汐羽起身叫住她,“别忙活了,”说着就去关了门,“这么半夜三更的还要麻烦你这么多,我会良心不安的。”

    话虽温和,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

    雨师乡就这一间供人休息的茅屋,屋里就这一张榻,她们自然只能同榻而眠。

    雨师篁似乎想说什么,而下一瞬屋内就被黑暗笼罩,风汐羽弹指熄灭了灯,打断道:“睡觉。”

    雨师篁只好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缓缓走到榻边,解了外衫,靠里躺下。

    片刻,风汐羽也利索地躺了上去,手臂恰好挨着床沿的边,她闭上眼,慢慢放缓自己的呼吸。

    周遭暗了,她可以撕下那张名为没心没肺的假面,喘口气了。

    “你这样睡会掉下去。”雨师篁的声音突然响起。

    风汐羽刚松弛下来的神经霎时一紧,睁眼道:“不会,我睡觉很老实,从来不乱动。”

    雨师篁看着中间那可容一个五岁幼童安睡的宽度,面露不解,“可是床够大,你不用……”

    话音未落,只听枕边人轻叹一声,往里挪了挪,二人之间的距离顿时被拉近,风汐羽投降道:“嗯,我家床小,习惯了。”

    刚阖上眼皮没多久,又听那熟悉的声音道:“怎么不盖上被子?”

    风汐羽:“……”她真的,从未觉得这个声音这么折磨过。忍无可忍似的,她骤然坐起,在雨师篁茫然的目光中扶着她的肩又轻又缓地将她翻了个身,末了把手心覆在她双目前,强制她闭眼。

    风汐羽叹道:“快睡吧,公主殿下。”

    雨师篁微微一怔。

    “公主殿下”这个称呼她实在很少听到,飞升前,没什么人会这么叫,即便是叫了也大多是敷衍了事的;飞升后,就几乎没听到过了——除了在风汐羽口中。

    一开始,是这人偶尔开玩笑会用这个称呼,不同于别人那种走个过场的叫法,风汐羽虽是开玩笑的时候会这么叫,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却从来都不是敷衍或戏谑的。

    而现在这句,不知为何,让人听来莫名像是节节败退之下的求饶。

    求……饶?

    风汐羽见她不动了,松开手,轻轻扯过被子一角给自己搭上,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她将手背搭在自己额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关节。

    直到天色渐灰,风汐羽才把头转向雨师篁那边。

    枕边人睡得安宁又沉静,连呼吸声都比旁人轻。她轻轻勾过对方散落她肩上的一缕墨发,捏着绕了自己食指两圈,却不慎牵动了更多,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猝不及防铺满了她整个手掌。

    似有极浅淡的竹香自空气中氤氲开,于指尖萦绕而过,随即轻柔地抚上她脸颊。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

    ……她怎么可能不动容?

    然而,……然而时机不对,生死难卜,她怎么能?

    不能。

    “别这样啊,公主殿下……”她的声音比叹息还轻,惊扰不动过路的清风,“我会怕死的。”

    指尖轻轻一松,她抽回手,绸缎般的青丝就顺势滑落。

    风汐羽扯了扯自己的唇角,生平第一次露出一个发苦的笑容。她安排好了所有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赌上生死,心无旁骛地去跟天劫拼最后一次命。谁知……

    今晚这个安排之外的意外,几乎要让她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谁知造化弄人,

    为何无名山的无名冢前没有杂草横生,为何每次清明扫墓,纷飞的细雨总是沾不湿她的衣衫……

    原来在她不愿回头的长夜里,一直有一双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

    蓦然回首,原来灯火阑珊处不是寂寥无人,原来身后不是了无牵绊,不算孑然一身。

    她今天总算知晓。

    ……偏偏是今天。

    可让她一个亡命之徒怎么是好?

    可天要亮了,她无暇迟疑了。

    风汐羽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已收拾得一丝不剩。她把被角掀开轻轻拢在雨师篁背后,坐起身,指尖运出淡淡的灵光一翻,全身上下便焕然一新,长发高束,一袭黑金劲装,不复平时的随性,只有一派肃杀。

    风汐羽随手抄过那件脏污的外袍,足尖稍顿,终是没回头,迈步离开了。

    没留下任何痕迹,没惊动任何人。

    到了无人之处,她伸手往随身的芥子里一探,只听一声清越声响,余韵悠长,像是故人一声好久不见的长叹。

    这是刀出鞘的声音。

    那刀露出真容——刀身极亮,窄而修长,刃极薄,刀面可鉴物。

    “快破晓了,”风汐羽一寸一寸地抚过刀身,目光在刀铭上稍作停留,她微微一笑:“你也感觉到了么,破晓。”

    闻言,破晓全身都震颤了起来,刀尖指向了东方天际。

    风汐羽一扬手,把刀抛向空中,随即翻身而上,稳稳落在了刀背上,她笑道:“走了,我们,往东行。”

    话落,破晓应声而动,离弦之箭般蹿上半空,一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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