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沈祈终于等来了月下仙君。
他简直如释重负：“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风汐羽“嗯”了声，往周遭环顾了一圈——干净整洁，没有一个杂物，连红绸都在树上挂得规规矩矩。
嗯……看得出来沈祈是把她“天亮之前没扫完就不用回去了”那句威……不是，戏言听进去了的。
“辛苦了，回去吧。”
沈祈如蒙大赦，说了声“大人再见”就忙不迭溜了。
风汐羽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夜，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瘫着。
正当她刚把自己摔在新打好的藤椅上闭上眼时，一声“仙君”突然在耳边响起。
……不、是、吧。还他娘的有活要干？
风汐羽垂死病中惊坐起，回头一瞧……又瘫了回去。
“……吓我一跳，我说你没事儿喊什么仙君——不是几个时辰前才见过么，你来干什么？”
来人正是沈青然。
沈青然见她果然中招，掩唇笑了一会儿，说道：“仙君，你忘给钱了啊。”
风汐羽：“……”至于这么急着上门催债么。
“就为了这个？”
沈青然施施然走到她身旁，弯下腰凑近她耳边，吐气如兰：“毕竟咱们雪衣班可是在鬼市最受欢迎的，连城主逢年过节都经常来听我们的戏呢，所以……”
风汐羽头往旁偏了偏，二指抵住沈青然额头阻止她靠近：“好好说话。”
沈青然嘴角一抽，又一次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自讨没趣。她一扫刚才的温柔语气，生硬道：“所以你后来又干了什么？”
风汐羽闭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会知道的……钱等我睡醒再给，沈班主慢走不送。”
世人皆知，鬼市大名鼎鼎的雪衣班有三宝：一为戏，二为曲，三为雪衣班班主沈青然。
按说任谁见了沈青然这般风情万种的美人说话声气都会先软上三分。沈青然自认自己单凭这张脸，无论走到哪别人待她都是温和有礼的……唯独此人，平时跟她说话毫不客气。她跟风汐羽相处得越久，就越发现自己只能在这家伙这捞到个一般的待遇。
沈青然冷笑道：“我们这不予赊账。”
风汐羽早习惯了她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大转变，听出对方生气连眼皮子都没动，随口丢给她一句敷衍：“那没辙，我现在困得不行，劳驾让人美心善的沈班主破次例了。”
沈青然闻言心中一阵窝火。她暗中攥紧拳头，打定主意今天必须教会此人该如何跟漂亮姑娘说话，却突然听见一阵足音。
来人脚步声不疾不徐，光听着就有一种潇洒从容之感。
此时天光正好大亮，沈青然看清了来人，“腾”地一下站直了，愕然道：“城、城主？”
花城抱臂淡淡点了个头，看见她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在十步远处站定。
躺在藤椅上的风汐羽只好掀开眼皮，打了个哈欠半死不活地直起身，道：“花城主，找我有事儿么？”
“两件事。不过我想，有一件你应该能猜到。”
风汐羽闻言清醒了点，眼底闪过一丝促狭，轻轻挑起一边眉道：“是吗，可否说得再直接些。”
花城：“……”
这话跟之前花城问她那句丝毫不差，竟是原话奉还，放在此处还颇有点一语双关的意味。
沈青然杵在一边一动不敢动，一时怀疑自己在梦游。
城主为什么会在这里？风汐羽为什么会认识他们城主？城主还居然有事要找她？最重要的是……风汐羽刚刚是在揶揄他们城主？！
她虽然不太听得明白二人在打什么机锋，但看得明白风汐羽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和他们城主肉眼可见变得愈发“友善”的微笑。
……她怎么敢的啊？！
风汐羽很“敢”地乐了两声，随后若无其事正色道：“咳，我觉得我那天说得挺明白了吧，花城主想问什么？”
花城：“那个‘桃花’是谁？”
风汐羽神色复杂地看他须臾：“所以花城主你愣是一点儿没往自己身上想是么？”
花城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蹙起了眉。
得，是真没有。风汐羽叹了口气，也没指望他这么快能悟：“花城主，有些事不好说得太明白。不过你不用急，就先当我没说好了，该如何还是如何——另一件事呢？”反正我就是直接告诉你那个人就是你自己你也不见得信……或者说，敢信。
花城索性暂且不纠结这个问题，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挑起一边眉道：“听说你话本子写得不错？”
风汐羽一顿：“……哈？”
花城似笑非笑：“三更不眠？”
“……不是，你怎么知道？”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哦，我忘了，你是开情报局的……那怎么？”
“做笔交易如何？”
·
南方民间近几天流传着一桩“奇闻”。
——若要证明你对一个人是否是真心，就带对方去姻缘庙里发个誓。
若是，则无事；若不是，当心逝。
起因是这样的：一天晚上，南都金陵有十几位少女做了一个相似的梦。
梦中的主角是同一个男人，那十几位少女的意中人——新登科的探花郎。
探花郎原本是个书生，文采斐然还长得一表人才。金陵百姓平日对他的印象就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与探花郎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不同的是，梦中的他可谓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与无数美貌女子有过露水情缘。
每当有对他死心塌地的女子提出要与他厮守一生时，他都是当面应好，转头就寻一个借口始乱终弃，另寻新欢。
这位探花郎金榜题名之后，选中的目标就不再是普通人家的美貌少女了，非高门大户的小姐不出手。
许是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每当他勾搭到手一个，都会很有仪式感地带着去姻缘庙许下那“与卿相守一生”的誓言，把写有二人名字的红绸挂在庙里的菩提树上。
金陵各处的姻缘庙几乎都有过他的身影，而他自始至终都贯彻着一个原则：流水的情人，铁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梦境把探花郎那不为人知的丰富情史走马灯般一一呈现在了那十几个少女面前。她们当中不少人还发现，探花郎的“情人”中竟有几副熟面孔！
结尾是菩提树上写有探花郎名字的红绸诡异地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废料，边角处还有焚烧的痕迹，看来触目惊心。
少女当中有位世家小姐，性格骄横。头天晚上做了噩梦，第二天一醒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探花郎当面对质。
探花郎看起来特别虚弱，听了对方的质问脸色愈发苍白，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使尽浑身解数卖惨。
尴尬的是，正当小姐有些动摇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句“唐哥哥”，接着进来一位衣着华贵的美貌少女。
三人俱是一愣。而两位小姐大眼瞪小眼片刻，竟诡异地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像在何处见过。
……在哪里呢？
等等，梦中！
二人猛地回过神，难以置信又恶狠狠地盯向探花郎。
正当探花郎茫然不知所措时，门外又进来了第三第四个……
十几个少女诡异地面面相觑，其中还当真有不少老熟人，不乏闺中密友和梦里只有一面之缘的熟悉陌生人。
于是这天，唐府一早就进入了鸡飞狗跳的热闹。
最开始的世家小姐是家中最有权势的，当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亲爹。于是探花郎本来能进翰林的资格就丢了。
小姐仍觉不解气，叫上家丁侍卫上门把探花郎打成了残废才罢休。
更邪乎的是，一直在探花郎身边为他保驾护航的道士在小姐们做梦的那天晚上被人废去了武功，根本无力阻止。
这还没完。
另一位在金陵颇有美名的闺秀将探花郎的真面目公诸于众。探花郎因为品行不端，终生不得再参加科考，身败名裂。
大好前途，毁于一旦。
而那天到场的小姐们无疑都发现了一件事——她们来唐府，都是因为做了个“离奇”的梦。
十几个人做同一个梦，还能把梦里素未谋面的人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
于是小姐们都意识到了什么，结伴一同前往姻缘庙，果然见到了梦里系在菩提树上那些写着探花郎名字的破破烂烂的红绸。
她们确认了一件事——月下仙君显灵了！
这件事很快就在金陵不胫而走，一天不到就传遍了整个南方。甚至有不少书手趁热写了无数戏本子，茶楼说书先生以此事为素材，每每添油加醋地讲述一番，都能博得满堂彩。
直把这事传成了一桩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美谈”。
而一时之间，“去南方姻缘庙发誓与自己的心上人一生相守”这一话题异军突起，一路杀进了民间公认最具挑战榜前三。
直教多少为情“生死相许”的好男儿望而却步。
这无疑让南方百姓更加坚定了他们月下仙君是个“正义的真情守护者”这个信念。却也不可避免地，姻缘庙必定会有部分香火的流失。
……毕竟现在可不兴乱发誓了。
月下仙君本人对此事的神奇走向很是意外，但她表示乐见其成。这几天耳边终于听不见一些人嗡嗡嗡地在那海誓山盟了。
舒坦。
然而，月下仙君是舒坦了，有人却不然。
·
仙京，灵文殿。
灵文一手撑在案上捏着眉心，在通灵阵内道：“那就辛苦诸位了，一有消息还请立即告知。”
少顷，她通灵给司命：“司命星君，寻人启事已经发出去了，莫要着急。”
司命眉头紧锁：“这次怕是不同，已经快有半个月没联系到月下了。”
灵文：“星君不用担心，月下平时不怎么听通灵，以前也老这样的。”
司命还是摇头：“可她以前从不会这么久都不回通灵，我怀疑这孩子是跑去了什么能隔绝法力场的地方。”
灵文道：“星君别多想，且等消息罢。”
灵文放下手站起身，倍感疲惫地叹了口气，正巧这时看见殿外一个人影，招呼道：“瑾文，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殿外的人面容十分清秀，眉目间有种别样的灵动，在灵文殿一众来来往往被公文摧残得面有菜色的神官中显得一枝独秀。
正是当今天界第二文神——瑾文元君，池桑。
瑾文进了殿，斯斯文文地应声：“嗯，真君有什么事？”
灵文道：“你能联系到月下么，问问她在哪。”
瑾文一抬眼：“她又失踪了？”
灵文淡淡道：“司命星君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瑾文压住眼角的笑意，道：“我或许能联系上，但她不一定肯告诉我她在哪。”
灵文叹了口气：“不说也行，但好歹让月下给司命星君报个平安，星君他老人家现在以为她跑到哪个人迹罕至的危险地方去了。”
瑾文：“……要不我直接下去找她一趟吧。”
灵文点点头：“也好。”
“不过真君你也知道，能不能找到她主要看命，一两天之内我可回不来。”
灵文不做他想：“嗯，晚一些也没关系。”
挥别了灵文，一直到下界的天梯前，瑾文才浑身一松，周身彬彬有礼的气质一扫而空。她选定人间一处不起眼的小山村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下。
找月下？开玩笑。鬼才知道她跑哪个山旮旯里逍遥去了。好不容易能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里解脱出来，当然是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想：灵文姐姐，对不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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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小风，达成本文首个搞事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