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之后，宿恒元气大伤。

    他昏睡了很久，久到他担心她再出什么事情。

    纵然尚未完全恢复，他还是强撑着醒了过来，勉强以原形现身。

    盛夏的早晨，空气中微微带着凉意，她躺在树上，静谧地睡着觉。晨曦的光芒透过枝叶的间隙打在她的脸上，晕染着细碎的暖意。

    一缕阳光骤然闯入，落在她的眼皮上。她微微蹙眉，似乎要被惊醒。

    他连忙伸出毛绒绒的爪子，召来枝叶将阳光遮挡。

    她轻哼了一声，继续沉沉睡着。

    宿恒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有太久没有这样陪在她的身边。只静静地看着她，他便已满心欢喜。

    日头渐渐升高，而他深陷其中，浑然不觉。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辈子这样陪在她的身边。

    她醒了过来，明亮的眸子如人间星辰，直直撞进他的心窝。

    脸颊火烧一般，他连忙背过身伸了个懒腰掩饰，指着日头提醒她天色不早。

    她竟跳下树枝告别离开，宿恒暗想，难道她没有认出他，没有意识到他是她的契约兽吗？

    他只得跟在她身后，又走了许久，这傻丫头才回过味来，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和他解除契约！？

    他生气极了。他遵循约定而来，而她不仅没认出自己，如今竟还说自说自话要解除契约！？

    她到底知不知道——

    罢了，不提也罢。

    宿恒压抑着胸腔的怒火，一跃跳上枝头，不再搭理她。但他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似乎有些困惑，边走边回头，见他一直跟在旁边，这才放下心继续赶路。

    突然，她跑了起来，原来是前面有一条小溪。她开心地跑到溪水中，赤着娇小的脚丫踩踏着光滑的鹅卵石。

    她笑得开心极了，他看得痴迷。

    晶莹的水珠溅起落在她的颈畔，又顺着光滑的皮肤徐徐滑下，隐入高低起伏之中。

    他喉头一紧，脑海中似一片空白，又似旖旎了无数风光。

    溪流中的她突然回首向他招手，他好似干坏事被撞破，狼狈地转过了身，只余下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仿佛要从喉咙中冲撞而出。

    *** ***

    苍华见灵猫不理自己，便兀自在小溪边捡起一条树枝，简单地修剪出尖刺，便举着它开始叉鱼。

    鱼儿在水中甚是灵活，她忙活得满头大汗，这才好不容易抓到两条。

    她捧着手掌大的鱼儿，暗自感慨还不如去猎杀妖兽来得容易。

    架起篝火，将两条鱼儿烤在两侧，她招手叫着灵猫过来。

    宿恒一开始不愿意理她，可见她又举起烤鱼招呼他，他一时怔怔：这是……给我的？

    他跳下枝头，走到篝火旁，见手掌大的鱼儿被穿刺在细枝上，火苗炙烤着鱼肉，散发出阵阵香气。

    她蹲坐在一旁，仔细地翻动着鱼身，使其受热均匀，焦香四溢。

    宿恒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俯卧在地上，脑袋枕在毛绒绒的前爪上。

    “你是想继续当我的契约兽吗？”苍华想了许久，灵猫如此不爽她解除契约，应当是这个原因了。

    通常情况，灵兽与人类的契约是不会主动解除的，直到其中一方死亡，才会自动终止。

    既然原主死去此契约仍在继续，想来它并没有离去的意愿。她此前的一番话，可能确实唐突了。

    “我请你吃烤鱼，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烤鱼个头比较小，这一会儿功夫已是外焦里嫩。她举起其中一条递给他，自己抱着另一条啃了起来。

    略微有点柴，但味道还不错。她前世很少烤鱼，今天做到这种程度已是十分满意。

    宿恒低下头咬了一口，焦酥的声音自牙齿传至耳根，鱼肉的香甜在唇齿弥漫，他咽了下去，又情不自禁多咬了几口。不一会儿，便只剩下一条空空的鱼骨架。

    人间的美味他已经太久没有吃过，十年的风餐露宿，他很少有机会好好吃顿饭，如今开了荤，竟有些意犹未尽。

    苍华见他爱吃至此，兴致大起，又拿起鱼叉去叉鱼。奈何技术太差，还是宿恒亲自上手，猫爪随便一挥，便从溪流中捞出几条又大又肥的鱼儿。

    新的烤鱼上架，二人吃饱喝足，日头已落西山，晚霞如火般铺洒大地。

    苍华躺在篝火旁，餍足地望着天空。

    “说起来，我还没有给你起名字。”

    人类与灵兽签订契约，通常会为其赋名。而她自原主继承而来，没有经历这个步骤。

    她想了几秒，道：“以后，你就叫大橘吧。”

    宿恒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而苍华没有注意。她起名的水平向来如此，大俗即雅，沿袭着苍家人一贯的风格。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大橘，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宿恒转过头，看着她。

    “我曾经有过一个，可他背叛了我，又杀了我。我现在就是要去找他算账，可若是让我也杀了他，我又不一定下得去手。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月亮爬上天空，流沙般的月光洒在她的脸庞之上，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宿恒蹲坐在冰凉的鹅卵石上，想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良久，他侧过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夜晚的风袭袭吹来，吹动她的发丝。他静静地趴伏在一侧，无声叹息。

    无论如何……只要她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夜色渐渐暗沉，星光闪烁变幻，篝火燃尽了最后一点树枝，“噼啪”一声没入黑暗。

    树林深处有黑影匆匆，有妖兽潜伏着靠近。它盯着溪流边的娇小身影，口水在口腔中打转。

    就在它即将踏上岸边细碎的鹅卵石时，一股寒意骤然升起，寒毛瞬间倒竖。仿佛有把刀架在它的脖子上，让它不敢再前进分毫。

    少女还在沉沉睡着，而她的身旁，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冷冽地盯着它，威压如山般压下。

    兽类的本能让它瑟缩着后退，逃命般狂奔而走。直到跑出五十公里，它才敢停下脚步。而它的背后，已沁出一片虚汗。

    妖兽界以修为定尊卑，它已是这片森林的霸主，自白天少女踏入它的领地以来，它便等着晚上饱餐一顿，却不想碰到了更强的存在。

    那双眼睛……它打了个寒颤，难道是有化形期的大人出山了吗……

    它艰难地吞咽口水。还是……还是让林子里的小崽子们都躲远点吧，免得丢了性命……

    *** ***

    斗转星移，天空褪下夜幕，太阳重新升起。

    苍华徐徐睁开眼，见小溪旁的篝火已然燃成灰烬。她猛地起身，见周围空旷无物，这才放下心来。

    在森林中夜宿，最忌讳平地栖息，就算平地栖息，也要燃上篝火吓退妖兽。她昨天睡得沉了，竟然忘记起来续柴火。

    还好没有遭遇妖兽，不然可有她好果子吃了。

    灵猫站在溪边，背脊挺直，似是一夜未睡。

    它不会……为她站了一夜岗吧？

    “你真棒！”她像是前世夸奖灵兽时一样，抱起灵猫揉搓着它的头。

    柔软的触感围绕着全身，独属于她的香气扑鼻而来。宿恒僵直了身体。

    “是累了吗？没关系，白天我便抱着你赶路吧。”苍华说着又抱紧了几分，“我们出发！”

    轻快的脚步在林野间跳动。宿恒无奈一笑，蜷成了球缩在她的怀中，享受着惬意的时刻。

    苍华哼着歌穿行在森林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走了一个上午了，竟一只妖兽也没遇到，当真奇怪。

    行至午后，树林逐渐稀疏，一片村落出现在视野之中。

    “平安村。”

    苍华念着村口处的牌匾，想着自己走了这些天，离重明城应该也不远了。

    村口旁的杂货铺开着门，店老板坐在小马扎上乘着凉。她走过去问道：“老板，您知道去重明城还要多久吗？”

    “重明城？”老板想了想，又看她只身抱着一只猫，道，“你要走着去吗？那可老远了，没一两个月可到不了。”

    “我不走官道，直穿森林，应该能快很多。”

    店老板笑着摇摇头：“小姑娘，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前面呀，有一条百里宽的峡谷，穿不过去的，你只能从东边绕路过去。”

    苍华一琢磨，这一来二去，倒不如骑马走官道快，于是问老板道：“您这有马吗？”

    说到生意，店老板眼睛放光，瞬间精神了起来，起身走到柜台，殷勤道：“有有有，千里良驹，吃一斤饲料便能不眠不休跑上一整天，客官可有兴趣？还有绘图精良的大陆地图一份，所有天堑尽数标记，不论是走官道的悠闲之旅，还是穿越森林的越野之行，都能满足您的需求。”

    “不错。”苍华看了地图和良驹，满意点头，“我都要了。”

    “好嘞！客官豪爽，一共八十八两七十九钱，算您八十八两。”

    店老板打包好地图，另一只手向上伸过来。苍华一愣，尴尬笑道：“要银子啊，出门出得急，我——哎？别推，再商量商量？”

    店老板收起了殷勤的笑意，板着脸道：“去去去，没银子买什么东西，耽误我乘凉。”

    店门“砰”一声当面关上，木屑灰尘吹了她一脸。

    “呸呸呸。”她手扇着风后退，一撇眼见木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其中朱红的大字写着“除妖，赏银三百两”。

    这不正是天无绝人之路嘛，正缺银子就有银子送上门来。

    除妖她在行啊，她揭掉告示敲着木门：“老板！我会除妖，给个机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