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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往事(一)

    沧珈苜是齐氏的天下江山,齐家起家的那个人骁勇善战,并吞了许多邻国小地,皇位代代相传,每代帝王总是争气的,不是杀伐果断,就是足智多谋。

    他们坐在渭城的那尊龙椅上,俯视着天下间的一切,以寻常之眼窥尽世间机遇,似乎真是所谓的天子。

    可有些话啊,你也不知道是人看见了事才说的,还是事听见了人说的去照着做的。

    沈牧仪坐在这把椅子上,听池霁描述着那是一个怎样的朝代时,觉得自己在这真是有些格格不入。他们都是与旧王朝有牵扯的人,而他则是完完整整的新朝人。

    他忽然想起了那年落风居士说的话:“王朝这种东西,它是由人掌控的,而人又总是被欲念控制着的。于是王朝的史书总是由欲念起,由欲念终。无论前面有多少位出色的帝王领着它走,终归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而渐渐衰败下去。”

    “有时候你看它啊,捧着书仔仔细细地看,会忽然发现,这个世间好像在轮回些什么。”

    “王朝开始之初,一片祥和、百废待兴;王朝兴盛之中,歌舞美色、苍茫壮景,极尽的繁华都在告诉你,看呐,我们正承着天意的恩泽。可那不是恩泽啊,牧仪,这世间是混沌的,没有非黑即白,也没有单面的繁华。”

    “繁华之下,是所有人看不见的、荒诞的寂凉,它早已缠绵于其中,你只要有心地掀开一个小角,你就能看见,那点寂凉早就令这空洞的繁华变得疮痍满目。”

    “四百年啊,总有那一百年是慢慢开始衰落的。然后,无论是多庞大的王朝,都会留下一节霜雪与血色交织的尾巴。”

    灰败的,苟延残喘的,皇位上骄傲的头颅终将变成可笑的,它会如丧家之犬那般,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那点骄傲,然后一次次被枪剑强硬地摁下头颅,慢慢埋进了沙土里。

    最终朝代更迭,旧朝成了史书记载,新朝由新王开天辟地,那又是一个轮回了。

    池霁说:“沧珈苜就是这样的,它太辽阔了,什么想要的都触手可及,人就渐渐会变得得意忘形。”

    柳静姝呼吸一滞,章琅泉在典当行说的从前逐字逐句浮现在她脑海,她问:“所以沧珈苜衰败的节点,是景帝?”

    景帝齐庭,沧珈苜朝末年最后第二位皇帝,死于其在位第十年。

    池霁没有应允,并不是他不清楚,只是他知道,这间屋子里,有当年景帝在位时的人,由他们来说,更是当年。

    章琅泉看见了池霁的眼神,他顿了顿,将那天说的不甚清楚的过往重新捡起,揭开了上面那层他亲手蒙上的纱。

    可在那之前,他看了一眼沈牧仪。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了柳静姝面前,他又行礼了,同那年在竹屋院里行的礼一样。

    章琅泉的一只手横在自己的胸前,他谦卑地蹲下,如所有暗中的守卫那样,他的头抬了起来。在窗中的月光下,他在面前这个单薄的少女身上,看到了从前那两个人的影子。

    恭敬地声音缓缓在屋子里响起:“我知道或许您只是想知道从前的事,请您放心,我并没有任何不尊重您意愿的意思,我只是想叫您一声……”

    “公主殿下。”

    “殿下,你还记得当时我说,那年的十四洲,正逢洪涝吗?”

    柳静姝的灵魂在那两声殿下之后,完全出了窍。那几个没有逻辑的荒唐梦正在一幕幕重叠,她恍然间好像有些看懂了,什么殿宇啊,秋千啊,那是她爹娘的从前。

    为了印证什么似的,柳静姝攥紧了铜钱,问:“我爹他,怎么死的?”

    她的问语来得突然,章琅泉完全没料到最先要回答的,便是齐筠的死亡。他暗含不忍,觉得如果要说,那也该是循序渐进的,慢慢将前因后果都交代一遍,才好讲述那个有些残忍的实情。

    “殿下,莫不如先听我讲当年的十四洲?”

    “不。”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要知道他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少女的神情很是淡漠,落在沈牧仪眼里,便牵得他心口有些发疼。他想,他是见不得她哭的,可若是哭出来才能好受些,那还不如哭出来呢。如今这般了无生气的样子,只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不免也对当年的事产生了好奇。沈牧仪没错过章琅泉方才的那一眼,他隐隐觉得,终于是有什么事要变了。

    章琅泉叹了口气,而池霁别开了头。

    “先主是在继位后的第三年死的,死在了一场火海里。”

    柳静姝有些踉跄,果然,是梦中的那个场景。她喉头肆无忌惮地滋生了涩意,她说:“谁放的火。”

    章琅泉垂眸看地,他看着自己跪地的膝盖,才发觉自己的半辈子已经过去了,而距离在茶肆外第一次见到齐筠的那年,也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甚至有些忘了,齐筠长什么样子。

    烧死齐筠的那场火,当然是由不怀好意的人放的。

    他吐出了一个名字:“萧玺。”

    座椅上的沈牧仪如遭雷劈,他惊愕地看向少女的面庞,柳静姝的眼中还不太清明,像是溺死在了往事的潮海里,还没反应过来,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意思。

    她扬了扬头,像是从前的齐筠:“为什么?”

    池霁忽然插嘴:“权力。”

    所有你死我活的争斗,要不是为了权,要不就是为了钱。显而易见的,齐筠手里最值得人觊觎的,就是权。

    “萧玺他是……反臣。”

    ……

    齐庭在位第九年,沧珈苜各地受梅雨影响爆发洪涝。

    沧珈苜的君主早在他之前就醉生梦死地溺在了享乐里,齐庭更甚。其年灾情影响下,朝中大臣频频奏报其上,以右丞相金霄为首,百官长伏于殿外长街,祈求君王能够垂眸看一看民间的潦倒。

    而享乐惯了的君王又怎么会愿意管这些呢?

    齐庭觉得,百官的威逼简直就是在以下犯上,他那张肥肉横生的脸随着身躯的震怒狠狠甩了肉,就那样自私而又傲慢地挥了挥手,下了一道沧珈苜的死令。

    ——“传朕命令,明年的殿试不用办了!我朝上的好臣子真是够多了,不用再给我从各地找些烦人的苍蝇来了!”

    齐庭认为他不需要朝臣,他是天子啊,怎么会需要有人来指手画脚他的作为?

    真是蠢啊。

    他的傲慢蒙蔽了他的眼睛,齐庭根本不知道渭城的这座皇宫,已经渐渐渗进来了某个人的爪牙。他只知道与美姬在纱帐里纵声歌舞,一醉方休。

    于是当十四洲传来右丞相加急百里的信报时,有人看到了,看到齐庭一个失手,将信甩进了火坑里。火烧得好旺啊,那阵粉身碎骨的烟灰,真像是沧珈苜的往后。

    金霄是个很正直的臣子,他不卑不亢地做着一切臣子该做的事,以他的沉稳一步步坐上了右丞相的位子。他这样的人,在萧玺眼中,真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合作伙伴了。

    萧玺狼子野心,才不甘仅仅做这蠢猪的附庸呢,他要称王称帝。既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不如再跨一步,由他来做那个“一人”呢?

    那年的雨好大,哗啦哗啦的,砸在金霄的脸上。他本家便在十四洲,那阵子,正逢他的妻子回家省亲。

    他听说十四洲也没能幸免,因为忧愁被举起的那颗心终于被下了悬吊起来的命令。

    景帝不管洪涝的事,那他作为朝臣私自离京去往十四洲,便是擅离职守。可金霄已是穷途末路了,他一边带人赶往十四洲,一边又频频奏疏往上。

    一封接着一封全堆积在了案宗里,景帝根本没打开看一眼过。

    马蹄在泥泞的路中嗒嗒,金霄辗转各地,终于在一处塌方里,找到了自己的妻子。

    这位书卷气颇重的妇人奄奄一息,身上压着难以搬动的横梁。她已经快不行了,雨水和泥腥子交叠在她的脸上,把她弄脏了,又把她冲刷干净。

    金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幕,这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开始崩溃,他嘶吼着上前要将女人救出来,可是晚了,晚得太刚好了。

    他奔下马,他碰到了横梁,他看见女人闷哼一声,意识变得更加微弱。

    他开始喊:“夫人,你忍忍,我马上救你出来!”

    金霄慌不择路,仪态端庄的男人在那刻显得异常狼狈。女人的手无力地搭在了上面,她最后的一句话,连金霄的心跳声都没能盖过。

    可金霄还是听见了,他听见女人说:“幸好……还能再见到你……”

    那天,沧珈苜的右丞相抱着自己夫人的尸体,独自呆坐了许久。他与夫人年少时一见钟情,彼此沉醉于对方的学识中,他们志同道合,他们有一模一样的理想。

    夫人陪他考取功名,夫人同他一起面对朝中的腥风血雨。

    金霄年少时的梦想是治家卫国,可是那天,他看着雨下啊下,他问自己:金霄,你到底辅佐了一位怎样的君王?

    怀里的女人永远地沉睡了过去,他拂开女人脸上那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发,已是中年的男人哭得不能自已,雨却好心地将他的悲泣掩藏。

    他审视着那时的沧珈苜,他第二次问自己的时候,耳边有另一道声音找来。

    是他每日都要在朝堂上听见的声音。那个男人语带不屑,撑着一把伞站定在他面前。

    “右丞相,你这是在干什么?好生狼狈。”

    他是在嘲笑我吗?应该是的吧?金霄缓缓丢给了那个人一个眼神。毕竟这个人是左丞相啊,左丞相萧玺,最是桀骜无情、心狠手辣。我方才在问自己什么来着……?

    金霄的脑子像是慢了一拍,恍然好久后,他才逐渐找回了方才的问语。

    他问自己:如今的沧珈苜,是你曾经想要奉献终生的沧珈苜吗?金霄,是吗?

    他答不上来,他根本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然后,萧玺走过来了。

    左丞相每走一步便要皱眉一分,应是觉得这个地方实在难以保持他的体面,笼统才没走几步,鞋就脏了。

    这朝中两个互相制约着的臣子一同站在十四洲的土地上,他们已是沧珈苜最了不得的人了,可即便如此,在毫无道理的风雨里,还是和常人一样的狼狈。

    萧玺说:“右丞相,你想清楚了吗?要不要同我一起,将齐庭这个蠢货拉下来?”

    金霄张了张口,雨水滑进了他的嘴里,他没说话,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所以萧玺继续加砝码,他向前躬身,伞便一同过来。萧玺将伞的大半遮挡在了金霄夫人的脸上,那些肮脏的东西终于不再沾染女人的身体。

    他说:“忘记同你说了,哎,我可是好心啊金霄,你可别将账算在我头上。”

    萧玺附在金霄耳边:“你那封信的去处,被我的人看见了。你猜怎么着?”

    金霄觉得,答案好像在靠近他了,可他仍是没说话。

    萧玺无所谓他不搭话,他只觉得,真是个好日子。

    “齐庭看上去真的很喜欢那几个舞女,他在殿中荒唐地玩乐,打翻了一盏灯烛,好多信报连同你的那封,都被一把火烧了,连渣子都不剩。”

    金霄的脑子轰然一声,答案啊,有了。

    渭城的火由那一盆接着一盆的水来灭,金霄想,渭城的水有十四洲的泛滥吗?没有吧,十四洲好像一个地狱,把所有人都拉在里面,疯狂而又痛苦。

    他终于有了声音,是他准备抛弃沧珈苜的前兆。金霄说:“萧玺,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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