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水则竭

    要命、要命……命……命……

    昏黑的战场上,马匹嘶鸣与喷涌的鲜血交织,利箭穿云破雨,一波又一波。年轻的士兵筋疲力尽,就要与大地相拥。

    他昏沉的眼皮费力地随着他的抬头张开,箭矢如流星,精准地砸向这个渺茫大地里的一粟。年轻的士兵张开双手,背过了身去。流星带着敌人的恶意扎透了士兵的肺腑。

    越过挨挨挤挤、模糊不清的人群,他看见领兵的将军将长/枪/刺透进某个人的胸膛,小将军的红羽沾了不知何人的血,显得越加红艳了。

    年轻的士兵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箭矢,他想:要命,真是要命啊……

    士总是要牺牲的,无论是一场胜仗还是一场败仗。他只是今天运气特别不好而已,成了阎王点下的生死簿里的那一个。

    仗会胜的。

    年轻的士兵在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如是许道。鲜血自他嘴角喷洒,又成了一道浇灌干土的养剂。

    瑰丽的血珠深红,如遥安皇城内,某个领将的手下。

    “噗——咳咳!”

    男人脸色惨白,一口血吐到地上。床边的医官大惊失色,手一抖,那药粉就洒了一地。粉末浮沉在空气里,随着推门而入的动静,更加跳跃了几分。

    医官甚至还来不及收拾这乱摊子,就连忙跪步后退,头伏于地之上,根本管不了洒了一地的粉末是否会因此吸入肺腑。

    “皇、皇上……”他不敢抬头。

    少帝手捂一张湿帕,目光掠过床上身形病弱的严潘,又投向战战兢兢的医官。他长长叹息一声,只说:“又失败了?”

    医官如同听到了一句死令,浑不禁抖了一下,头便叩响了地板,“咚咚咚”沉闷无比,砸得萧吟逐渐透不过气。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萧吟拧眉看着,未发一眼,良久才看向熹微的窗外。少帝神情凝重,面浮忧云,他知道遥安被盖上了一层浓雾,他知道浓雾不散只需一味解药,但解药……

    “起来!给朕换人继续配!” 湿帕下是他闷闷的命令。

    红日将出,枯枝间的晨雾将要散去,似有什么燎人的爪牙隐隐跃出。街头红炉滚滚,一声响亮的哀嚎直冲天际。

    柳静姝抖然颤动了一下,在那声哭嚎中惊醒。她茫然地看向窗外,日头已经起了,只有一点点光亮。

    她吸了口气,晨间的空气带着湿润钻进她的喉咙里,只一下就带出了千丝万缕的痒意。她连忙捂上自己的喉咙,那瞬间有气流来势汹汹地从里面喷涌出来。

    惊天动地的,柳静姝咳嗽了声。

    气流搅动开周遭的,像是有一阵风。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手抱上胳膊,才摸出了一层薄汗。她连忙下床去找衣服。

    前不久的那碗姜汤好像没有什么用,柳静姝觉得这一觉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加重了。头重脚轻、步履虚浮,她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打开了衣柜。

    她原本也就一个包袱,但来了沈家之后,沈敛烟便总嗔怪她姑娘家家的,衣衫过于便洁了些。这一件那一件,不由分说地替她添置了许多恰到好处的行头。

    不过于冗杂,也有些好颜色在上头。这般零零总总的,总算塞满了一柜子。

    柳静姝有些犯晕地胡乱翻找,没注意到有个小瓶子从某个衣服堆里被拉扯了出来。直到叮铃咚隆地滚到了柜角边,再一步就要落下来摔个稀碎,她才看见。

    连忙伸手挡住了它的岌岌可危。

    冰凉的触感碰到指腹,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来,柳静姝泛高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瓷瓶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称不上太久远的记忆见缝插针地钻了出来。

    是那个晨露夹杂细雨蒙蒙的早晨,彼时的她误以为撞见陆郢的那间小竹屋,便是池溯最后有消息的那间小竹屋。心生了疑惑,便决定去看看。

    微雨湿漉,竹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她找了半天并没有找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垂头丧气的,她决定离开了。但却像是天有相助,她握上油纸伞的刹那,听见伞顶推动了什么的声音。

    她朝四周张望,无人,正是“偷”东西的好时机。

    那是一个藏在暗格里,有些撒开的小药瓶。

    柳静姝盯着手中的这个瓷瓶,直到现在,她也不能确定这瓶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不能确定是陆郢要给俞溱柏的,还是俞溱柏给陆郢的。

    这瓶子随她从磐石关赶到浔栖,又来了遥安。一路磕磕绊绊,柳静姝早已在一波波来势汹汹的事潮里,将它忘记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若非是今天身体不适得有些糊涂了……

    她抿了抿嘴,将这瓶子推回了柜子的最深处。她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那么在此刻,它就是没用的。

    唯一价值只在那个“或许有用”上。

    柳静姝手转了个弯,拿了件喜爱的青色袄子披在身上,关上柜门前最后深深看了那个瓶子一眼。

    然后是,“砰”——她出了门。

    方才的那声哀嚎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想上街看看。

    沈家的府邸并不算太绕,三两步就走到了前院。一大早上的前院出奇得拥堵,柳静姝还未走近,就听见小心翼翼的一阵谈论声——“怎么忽然晕了过去?刚还见好好的。”

    便听见急步声由远及近,近侍的家仆拨开了围堵在那的人,柳静姝不近不远地同沈敛烟、贺春雪打了个照面。

    贺春雪面色看上去并不好,许是因为接二连三地生了事端的缘故。

    她瞧了地上的人一眼,低声交代了沈敛烟一句,便越过家仆走到了柳静姝身边。细细看了她,见穿得还算暖和,似松了口气:“柳姑娘这是打算出门?”

    柳静姝有些心不在焉,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来,微微点头,应道:“方听见街上似乎有什么动静,想去看看。”

    贺春雪侧头看了眼近侍,那动静她是知道的,无外乎前些天那个药馆的事。

    说白些,这样动机不明的外事,按他们这些官员眷属的看法来说,是不该多此一事去看的。但贺春雪却觉得柳静姝这个人不一样。

    她在高官门户里看她,只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又或者以沈牧仪母亲的身份来论她,此般时节总显得有些尴尬。但柳静姝自她第一面见起,就觉得特别合眼缘。

    贺春雪是有些信奉这种的,加之沈敛烟的病还是因了柳静姝才好起来。

    她知道柳静姝这个人总有些大义在身上的,市井坊间的事她能管的都管上一管,就像是沈牧仪小时候总叨叨着要保家卫国。

    她笑了笑,上手拢好了柳静姝有些凌乱的衣领:“去吧,正好府上乱了,省得你看。”

    正好沈敛烟抬头看过来了,千金小姐的一颦一笑总是温和的,她连步摇都没乱,小声做着口型:“记得别着凉了。”

    说罢,攥着帕子的手又指了指天。

    柳静姝抬头,天真冷啊,一点回暖的意思都没有。

    今日老天难得给了面子,雪停了许久。柳静姝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个药馆门前,竟连一阵冬风都没吹着。

    饮马街上三三两两站了人,像是要把前阵子没出的门一次性都补回来。但他们的面容是颓丧的,或者说,是病恹恹的。

    柳静姝没有那样的精力去细致分辨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她的折扇握在手里,却不再把玩,只是那样握着。

    她从他们的脸上无外乎看到的,都是惊恐。

    惊恐、忧虑、疑惑。

    她的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刻意拖延她的思考。

    一声浑厚的中年女人的哭泣生生将她的迟钝劈开,柳静姝定住了脚步,她目光一顿,紧扣到那药馆的牌匾上——纪氏药馆。

    到了。

    药馆外边不太拢集地围着人,三三两两,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挤到了前面。门前站着三个人,准确以躯体来说,其实有四个。

    哭嚎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的四肢垂落着,那张脸已经青灰里泛着白了,眼睛紧闭,不用再多想也知道,这孩子已经离世了。

    女人哭得崩溃,她身边点着一个火炉,动作间,时不时就要抱着僵硬的孩子凑在那,像是觉得烤烤火,孩子就不会受冷了,不受冷,身子就暖和了。

    “纪天!你还我儿子命来!”

    柳静姝朝药馆门前看去,门前的是两个男人,一个老年,一个壮年。

    壮年人挡在老年人身前,拦着发了疯的中年女人,以免闹起来滑脚摔了,磕撞到哪儿有个什么后果都不好说。

    “李家的,你冷静些!纪大夫给我们看病那么多年了,你还能不信他吗?!”

    女人听了更疯了:“我就是因为信!”

    “我就是因为信他纪天能救我儿子,才千求万求求着他救!满大街谁不知道他纪天最喜欢钱?我儿子最开始只不过是风寒,这种病一剂药下去就好个七七八八了!”

    “但结果呢?光是发热就不知道发了几天了!那么小一个孩子,哪受得了这样的煎熬?谁能说是不是他纪天被钱蒙了猪油心,想着拖着不好好治,能多从我这讹些钱走?!”

    “纪天,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要不你就偿命!”

    她吼着就要冲上去掐纪老头的脖子,却被中年男人一把挡开了。李氏不可置信地抬头,一双眼猩红:“崔愣子,这儿有你什么事!给我让开!”

    崔愣子不善言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不是。脸憋了个通红只憋出一句:“纪大夫绝不是这样的人。”

    柳静姝沉默地看着李氏和崔愣子推搡在一起。李氏怀里,孩子的四肢在来回的晃动里摇摆着。

    他小小年纪,早已没了气,四肢冰凉,像这个冬天一样。

    柳静姝喉头一滞,攥紧了拳头。

    李氏的争执还在继续,她却忽然不想看了,那孩子乌白的唇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她最后看了眼纪氏药馆的牌匾,然后,她看见了纪老头眼里的隐隐怒火,怒火之下,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悯。

    她猛然扭头,拨开了人群逃离。

    柳静姝头晕目眩,匆匆路过一个转角,肩旁兀得一痛,像是撞到了什么。她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

    从那张脸上,似有若无传来一种打量。

    柳静姝直觉不适,不想有多纠缠,略点过头,便说:“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没仔细看路。”

    她抬脚要走,那人却忽然开口:“姑娘,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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