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坐高台

    夜风微微止了,连鸟儿的动静也小了下来,烛火在这一刻变得阑珊。柳静姝扭头去看沈牧仪,进门前的少年有多镇定,便显得此刻的他有多颓丧。

    而这样的他,正抬头看着位上,自己年少时的玩伴。身份之别就是这样的,它是一个很残忍的“天注定”。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在萧吟接过这个位置后,“阿吟”这个称呼,便随着朝殿的阶梯一步一步,永远地被踩进往事的旧土里。

    于是此刻,萧吟又出神了,上位者好像有出不完的神。他大概是在追忆自己的过往,明明那样的日子,也没离去太久。

    阿吟……阿吟……

    萧吟无声扯了扯嘴角,他并未追究这样僭越的称呼,自嘲地笑了:“既然你们都猜到了,朕……呵,我也不再多遮掩了。薛如昇是我派去的。”

    “你从始至终都瞒着我。”沈牧仪说。

    他眼中的情绪很淡,不含指责,也不含难过。只是极为平静地在阐述这个事实。

    案几上萧吟的手又抓紧了,许多话到嘴边都被咽了回去,他沉沉地看着沈牧仪,只说:“或许我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但是牧仪,我想我应当是没做错的。”

    风,彻底停了。

    没人再在这桩事上去言论对错,他们都知道,天子与朝臣的关系不过就是一场博弈。只要是博弈,无论再亲密的关系,便总要留有一点余地的。

    柳静姝在这样的档口继续道:“所以你其实一早就知道了,从薛如昇的口中?知道我与前朝的关系,你让他来试探我的口风。”

    少女言辞中的肯定随话愈加,萧吟没再否认:“不错。”

    “历来遗孤都是肩负复国重任的,往往如春雨,无声无息地潜入朝堂,将一国搅得翻天覆地,润得那些早有反心的人蠢蠢欲动。我,不可不防。”

    “可往往。”少女桀骜的头颅微仰,“发现遗孤的帝王,总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论她对王权这个东西渴望与否。”

    好像是嫌萧吟的面具被揭开得不够,她问:“你在发现我的身份之后,应该有很多次机会能够将我除之后快的,然而我一次都没感受到这样的杀意,甚至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我也没有。”

    柳静姝装作迷惘:“你不可能没有办法杀我,毕竟我不过是个游走的江湖骗子。”

    她分神去看沈牧仪,少年这会儿没在看她,也没去看萧吟。他的眼睛闭拢着,好像有一瞬间睡着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问萧吟:“所以为什么呢?你不想杀了我吗?”

    “为什么……”萧吟重复道。

    门外悉悉索索响起了一阵低声的交谈,听不太真切,隐约是个熟悉的人。还没等萧吟给出个答案,老太监就叩响了门框,报道:“禀皇上,薛佥院求见。”

    薛如昇?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柳静姝不禁皱眉。

    萧吟却是允了人进来。

    冷风随着门开的一刹灌了进来,扇过每个人的脸庞,萧吟的答语被摁压下去。他挑眉看着进门的薛如昇,也不知道这一瞬间该不该苛责这位佥院的不识时务。

    薛如昇拱腰行了此朝之礼,他起身后朝向柳静姝,替少帝答了话:“因为,沈家。”

    “小姐,沈尚书为人正直,于公务勤勉,待人亦是亲和,不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声名都是极为良好的。”

    他彻底不再伪装什么。柳静姝虽然不喜欢他这样表里不一的行为,但好歹他从前跟不悔司也有干系。看在不悔司的面子上,她应声:“我自然知道。”

    “臣子若过于耀眼,便自该知道收敛风头,沧珈苜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小姐,您这样身份的人同沈家之子在一起,不论是谁,对皇上而言,都足以令人忌惮。”

    柳静姝不言,只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在她想通薛如昇背后之人是萧吟的那时,她就想通了。

    她是旧朝的皇女,而执手之人是当朝的将领。这样的两种身份,都是要避敛锋芒的,而他们……

    殿外远处的枝头悄悄有了声响,一行黑影轻点而过,琴声与箫声合奏而起。

    柳静姝没觉察到,只是在心中思忖着。说到底,萧吟能这样好脾气地将他们请进宫来把话说开,还能任由她以下犯上地直呼姓名,都是念了沈牧仪的情。

    萧吟是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而坏了他与沈牧仪之间的情谊的。

    薛如昇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沈家如何,自己如何,柳静姝又是如何,显然也是意识到他从前的种种,过于削减了自己的可信度。与其说他在同柳静姝说话,倒不如说他在同萧吟表自己的忠心。

    在这样忽如其来的叙述里,柳静姝又侧过头去看沈牧仪了,她实在想知道此刻的沈牧仪是怎么想的。

    少年身后的窗户纸因着烛火的原因有几分影重重,他解在一边的白狐袄被投射在了那其上。柳静姝张口想说什么,摇曳的光火中却有一个黑点在快速地由小变大。

    来不及有反应,那黑点的速度太快,片刻间就变成了一个人影大小。

    柳静姝忽然觉得那影子有点熟悉,琴箫之声更为清晰了。她暗道不好,连忙去拍沈牧仪。而座上的萧吟似乎也在这时有所察觉。

    他抬手要止薛如昇的话头,但根本不及那影子的速度快。来人偏不走大开着的正门,一脚踢开那扇窗,非从窗中破来。

    完好的窗户在一瞬变得支离破碎,池霁气势汹汹地持笛而来,长笛一端遥遥指着萧吟的鼻尖,他厉声道:“狗皇帝!从前你们萧家欠我父亲的我都还没向你们讨要,如今你倒是先来找我的麻烦?”

    他四处张望,直到目光落在一边那个掩着面不知道正干什么的柳静姝身上时,才停下。

    池霁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挡在柳、沈二人的面前。陆续有脚步声踏过门槛,柳静姝悄悄从手指缝中瞄了一眼,有许许多多的人陆续到来,让她的面部表情差点在这一眼下失控。

    这一群乌泱泱的她都认识,从站在最前面的文岚枫,再到后面隐入夜色的宴歌、平溪。无外乎都是如今醉语堂的人。

    这是干什么?池霁你是要逼宫吗?柳静姝无言以对地又把脸捂上了,窗户上摇摇欲坠的破木条“啪嗒”掉落,在这一刻的沉默里尤为响亮。

    萧吟的脸色变了。

    “你是谁?朕何愧于你?”他忽然站了起来,延台阶而下,暖黄的光打在紫衣上,明灭处的边际晕成了墨黑,“你此般行事乖张,不顾宫中侍卫把守闯入朕宴客之地,是要杀朕?”

    萧吟眯了眯眼:“靠什么?你的笛子?还是你身后这一群……样貌还不错的人?”

    他还没觉得这群人会和柳静姝有什么关系。薛如昇却了然了,小步上前想要提醒。

    柳静姝伸手去扯池霁的袖子,却被池霁快一步地一抬手,她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嘴,便听见池霁怒气冲冲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有愧于我就行了!至于我的笛子……?”

    他把着笛子在手中打转了一圈,杀意已露:“用来杀你足以!”

    垂眼阖眸,唇方覆上笛孔的刹那,一柄折扇抵在了他面前。池霁惊愕睁眼:“柳静姝,你干什么?”

    柳静姝弯眼,一副讨好似的笑容:“哥,我们冷静一下?或许是你想错了呢?我还毫发无伤地站在这儿呢。”

    她说着松开制止他的手,伸开双臂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安然无恙。

    池霁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覆着一层霜寒,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柳静姝,对她这种讨饶似的笑只剩下气得牙痒痒:“难不成非得等到你只剩一口气了我再赶来,才可以说是身临险境?”

    他作势要再吹笛,却又被沈牧仪摁住了肩膀。

    “好了。”少年的音色带上了一点疲惫,“池霁,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沈牧仪!”

    “这儿还有我。”沈牧仪说,“有我在,静姝就不会有事。”

    “沈牧仪?”池霁狐疑。

    “你们……认识?”萧吟的眼神在三人之间来回,太显而易见了。

    他看看这个来势汹汹的“刺客”,又看看“刺客”身后,自己请来的客人。客人一脸无奈,显然是对某个人的性子了如指掌。

    萧吟脑中回响着柳静姝刚才叫的那一声“哥”,头后侧着微微仰起,伸手指道:“你们两个……还是兄妹?”

    有点尴尬,原本能心安理得“指责”萧吟的柳静姝,不知怎的,气势就弱了下来。

    就好像某个人在执法者面前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并没有干坏事,但转而就有一个人将一个阴差阳错的赃物甩在了执法者的面前。明明也不是你做的,但就是脱不了干系。

    柳静姝清了清嗓子:“或许……你应该知道撼林偿花帮?”

    “当然。”

    “那你知道醉语堂吗?”

    “醉语堂?”

    “醉语堂便是撼林偿花帮的延续,而这个人!”她猛拍了一记池霁,又走到他面前抽走了他的笛子,“哥,我先替你保管一下哈。”

    她把笛子并拿在自己的手中,轻轻拍了拍池霁的肩膀表示抚顺,转而对萧吟说:“而这个人,就是醉语堂的堂主,池霁。与我,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萧吟,你知道你父亲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吗?”柳静姝忽然那样问道。

    她仔细盯着萧吟的脸,沧珈苜末年的时候,萧吟应当也只有一二岁,还是个记忆模糊的年纪。萧吟知道他父亲的手段吗?或者说,萧吟印象中的萧玺,又是怎样的呢?

    萧吟与实际上的萧玺截然不同,他在柳静姝这样的提问下没觉得被冒犯了,只觉得奇怪:“柳姑娘,我不知道你这样问我是想干什么,但是我能很明确的告诉你,我父亲的皇位便是像书册记载的那样,他是生灵涂炭的乱世中,那个救人水火的英雄。”

    “皇位也不过是他的民心所向而已。”

    一番话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薛如昇的脸上尤其五彩斑斓。他动了动嘴,没来得及说出话来的嘴终于道:“皇上,您大概错了。”

    萧吟没理会薛如昇的话,只看着柳静姝道:“怎么?”

    “没怎么。”柳静姝拿扇子轻轻扇了扇,“当年醉语堂还是撼林偿花的时候,就是你父亲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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