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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雷鸣(改)

    “找到了?!”柳静姝很欣喜。

    她从旁拉了个小凳子过来,坐在沈牧仪的旁边,看他拿着小银勺,重新拨动起两股粉末。

    却见他摇了摇头,铜镜反映出他的面容,他说:“陆郢死了,玉指环不知所踪,他身上唯有的外物,就是桌上两股粉末里的一股。”

    “死了?”欣喜转瞬为惊疑。

    其实柳静姝更讶异于陆郢的死,反倒在听到玉指环不知所踪时,觉得还比较正常。

    他是敌方的奸细,却在被抓后立马就死了。

    柳静姝在心中梳理着因果:难道,是来解决他的人拿走了玉指环?

    沈牧仪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手上分辨毒粉的动作不停,倒是与她讲起了昨夜的事。

    窗外风疾,黑云重重,与昨夜的月朗星稀截然不同。

    狂风掳走了粗树上的绿叶,霸道地与之共舞,此起彼伏的落叶呼啸声,在此刻,化作了战场上千军万马厮杀时的蹄疾。

    一串勾葚自院里的树上掉落,仿若男人的手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随后,密布的黑云里,倾盆大雨顷刻袭落,将勾葚砸了个稀烂。

    密牢里的男人从嘴里吐出了一口黑紫的血,他愤恨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全身的力气汇聚在喉间,还妄想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即便如此,出口的,也只有零碎的只言片语:“你,居然是……来……”

    “杀我”二字还没出口,眼前人便嗤笑着覆上双手,残忍地掐上他的喉咙,稍一用力,手下的脖子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喀哒”。

    陆郢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说的话,便在此戛然而止。

    夜色里,陆郢那双毫无知觉的眼,就这般盯着身前那个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诉说着他的怨恨。

    可那人根本置若罔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单手利落地销开了瓶口的塞子,右手钳着陆郢的下巴,将瓶里的粉末灌了进去。

    “我的好伙伴。”他边灌边说,“按理来说,你这样的人,被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可谁让你,终究是替我们做了不少事呢?”

    粉末尽数入了陆郢的嘴,那人闭上他的下巴,钳着他左右摇晃了几下,陆郢嘴里的血,与粉末在摇晃中融合在一起。

    随后,他的手转了个方向,盖上陆郢那双不瞑目的眼。

    话随着手一起缓缓落下:“我来送你最后一程,还特地给你留了个全尸,记得,到地下的时候,谢谢我。”

    密牢外的脚步声忽地多了起来,有人在问着好。

    他快速地塞好了塞子,脚步声渐渐近了,他听见曹荀应对问好人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密牢里回响着,他左右四处张望,亏得他熟悉密牢,否则这会儿插翅也难逃了。

    陆郢被绑着的铁链下,其实有一处密道。

    他把瓶子塞回腰间,一脚踢开陆郢的腿,去挪动那块地砖,可他不知道自己方才没将塞子完全塞紧,在他弯腰挪动的时候,一些粉末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洒露在了陆郢的脚边。

    曹荀步步紧逼的脚步声,像是鼓点一样,砸到了他狂跳如雷的心上,他加快了动作。

    在陆郢这间牢房的通道外,门被守卫打开了,沉重的铁链发出哐啷啷的声响,与此同时的牢房里,那人盖好了头顶上的地砖,长舒一口气,逃之夭夭。

    曹荀进来后,守卫自然地推动那扇沉重的铁门,铁门重新合上时,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轰!”

    密牢外寂静的夜色,在轰声中,被一道白光劈开,沈牧仪的书房外赫然惊起闪电,与之一同落下的,是雷鸣。

    “你怎么了?!”

    柳静姝噌得一下站起来,小凳子因她快速的动作后撤开一截,她的双手慌忙扶上沈牧仪的肩膀。

    夏时暴雨多伴着雷电,方才一声闷雷乍响,像是天上的兵将在宣鼓开战。

    奈何人间的小将军怕雷,双手一颤,两只小银勺被抖落在桌上。

    柳静姝以为是他在分辨粉末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引毒上了身,她右手轻拍在沈牧仪背上,左手随即便想去触碰小银勺的末端。

    细长的手指离小银勺还有老远一截距离,就被沈牧仪一把摁住。

    他好像恢复了正常,但眉间仍旧是紧锁着,只这么一会儿,额间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别碰,有毒。”

    他只是止住了柳静姝向前的手,将她拨回桌后,就立马放开了,哪成想柳静姝像是不死心,刚被拨回去的手复又回了上来。

    “我知道有毒,你自己不也是明知有毒还上手吗?我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放心,我小时候碰见过一个人,他也教了我两招分辨的方法,我自保没问题。”

    再次被沈牧仪的手拦住,她疑惑地朝他看去。

    小将军看起来一切正常,他喟然长叹一声,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

    他的声音越低了下去,电光火石间,柳静姝脑海里闪现过破庙里的那一面,那会儿的他,也是在雷响后出现了异样。

    像是被堵住的溪流一下疏通了拦路泥,她有了个听起来万般荒唐的猜想,不确定的声音与沈牧仪的解释一同响起。

    “你怕雷?”

    “怕雷……”

    电闪雷鸣越发激烈,屋内昏暗一片。

    柳静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右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然后收回了手,将后撤的小凳子重新拉近,她坐回了沈牧仪的身边。

    “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个教我辨毒的人,像你一样,是个男孩子,也怕雷。”

    她这回靠得比方才近,腰间的折扇被她抽了出来,像是展示般,她将有字的那端凑近沈牧仪,又说道:“上回你说这字张狂,便是那个人写的。”

    “夏青雷……”沈牧仪垂眸看到那三个字,念出了声。

    柳静姝看上去有些得意,铜镜将她的神色映衬得一清二楚,她说:“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我认识他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夏天,或许是男孩子的缘故,他可要面子了。”

    她的杏眼圆圆,此时讲起从前,却弯了起来:“有回抓鱼,我不小心摔进了河里,不知怎得,回头就烧了起来。我师父那会儿在后山闭关,找不到人来照顾我,他便笨手笨脚地学着照顾我。”

    “你猜怎么着?”

    她坐的凳子比较矮,此刻只能仰头看他,目光与沈牧仪的垂眸相接,他忍着笑意假装猜测道:“我猜,他在你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被雷吓到了?”

    小姑娘根本不懂得掩藏情绪,她惊叹了声,说:“真准!连我烧得糊里糊涂都猜到了。”

    沈牧仪只笑了笑,不说话。

    那是我做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想起从前,在孤萤山上和那个人的相处,柳静姝还是觉得有趣。

    她动了动折扇,又讲道:“他真的是个很别扭的男孩子,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睁开眼,看到他吓得缩成一团坐在我床边。”

    “怕得要命,还得分神来探我额头还烫不烫。”

    她陷入了回忆,沈牧仪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怀念,而他,也很怀念。

    柳静姝继续说:“我扯着沙哑的嗓子,让他搬凳子来坐在我床边,我说‘既然你那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了,我便帮你捂住耳朵,雷在打,可我在,你就不用怕’。”

    那是一场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雷鸣声逐渐小了下去,闪电和雨一同随它退场,沈牧仪问:“后来呢。”

    他什么后来都知道,可他贪恋与她的这点闲暇时光。

    “那会儿是我刚和他熟悉起来的时候,我原以为那场雷之后,他便会告诉我名字,可他太害羞了,既不承认怕雷,也不愿意告诉我名字。没办法,我只能自己给他取。”

    她见外边的天逐渐亮了起来,小将军似乎也确实被转移了注意力,便放心地站了起来,像那时候一样,她老神在在地,学着老学究般走路。

    她说:“你我,是在夏天撞见的。我爱穿青色,你也爱穿青色。你又怕打雷,既然你不肯告知我,你的姓名,那我便斗胆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夏青雷’,可好?”

    沈牧仪恍如看见了八年前的她,那会儿的柳静姝还喜欢扎着两个小辫子。

    在初见的那个亭子里,她负着手走,说到“你又怕打雷”时,古灵精怪的她,还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脸又臭了下去,连忙清清嗓子,咳嗽一声。

    “咳咳,没有没有,我胡说的,是我怕打雷。”

    年幼的他哭笑不得,未发一言,便看小姑娘蹲下身,摘了一根亭子旁边,杂长的狗尾巴草。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拂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动,小姑娘的话带着那株狗尾巴草,一起拂动了他儿时的心弦,他看见暖阳下的小姑娘张了张嘴,说:“就叫你‘夏青雷’,可好?”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叠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轻应了一声:“好。”

    折扇却轻轻的两下,敲落到了他的肩上,他一抬头,便看见柳静姝满脸疑惑地问:“你好什么?”

    她方才见雷停了,想着该继续问他昨夜的事了,只是,她还什么都没说啊?他好什么?

    “咳,没什么,继续吧,你说到哪儿了?”

    柳静姝的折扇一指桌上的粉末:“小将军,雷停了,我的故事也讲完了,该回到正事了。”

    “你刚才说,你刚走出冯老将军的书房,在路上就碰见了满脸焦急来找你的曹荀,那后来呢?”

    沈牧仪偏头看向窗外,的确已经是明亮的一片,连铜镜在的这角方桌,也与屋内其它地方的亮度无异。

    确实该说正事了。

    他重新拿上小银勺,半弧的银亮一如当时皎月。

    月夜下,他与曹荀匆匆赶至密牢,一群亲卫早已聚集在了牢房外,他到的时候,皆是垂头站在一旁。

    看到他来了,有人忍不住为自己开脱:“将军……我们确实有在,好好守着。”

    那人声音越说越小,沈牧仪只伸手顿了下,示意他无需多解释。

    人已经死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沈牧仪挥手让其它人都退下,独留了曹荀一个人。

    文迹渊的忽然到来,迫使他延后了审讯陆郢的时间,他去冯岑那儿之前,曾让曹荀先来密牢,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陆郢就死了。

    他皱眉看着已经死了的陆郢,很明显,内应杀的。

    曹荀站在他后侧方,同他一样,皱着眉看着屋中间的尸体。

    “怎么办?”

    “你觉得,是谁。”

    曹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毫无头绪,他怎么猜?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沈牧仪只简短地提醒了他两个字:“密牢。”

    “你是说……!”曹荀不算太傻,点了也能通。

    “回去说。”

    曹荀点点头,明白了沈牧仪的意思,他转身便要出去,却看见沈牧仪反而走近了陆郢的尸体几分,在他不甚明白的目光里,沈牧仪蹲下了身,上下在陆郢的尸体上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他问。

    沈牧仪却没空再回他,陆郢的尸体这会儿已经开始变硬了,他很小心,这具尸体还要交由仵作检验。

    只是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也没能找到柳静姝说的那个玉指环,别说玉指环了,甚至稍微有些像玉指环的东西都找不出来。

    他眉头紧锁,怀疑是自己没仔细找,正待他想重新再摸一遍的时候,陆郢脚边的白色粉末却进入了他的眼睛。

    沈牧仪推开陆郢的脚,粉末很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卡在地砖的缝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连忙去看陆郢的嘴里。

    黑血与粉末混在一起,成了不明的粘稠混合物,他捻起地上的一点粉末,凑在鼻尖细细闻了下。

    粉末中带着石矿的锈味,他似乎知道了那个内应的意图。

    想让我怀疑叶佟?

    蹲着的他背对着曹荀,伸手招了两下。

    “这是,密道!”曹荀只注意到了这个方砖,侧头惊愕地看着他。

    却见沈牧仪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瓶子,这是他从前随落风居士周游的时候,落风居士教给他的招数。

    “牧仪啊,你记住:天下昭昭,无不有阴毒小人使之毒药。这腰间呐,常别一瓶子,若是遇上那种人,将其毒药采回来,慢慢研磨,怎么也能做出解药来。”

    他将缝隙里的粉末扫进小瓶子,对曹荀说道:“今晚你就让仵作过来,悄悄将陆郢的尸体检验了,然后,明天,你去抓叶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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