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有阳

    风寒这件事,有时候真是看各人的体质。

    江挽楼昏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还没有明显要醒过来的迹象。倒是她爹江游景,受了镇抚司那么重的鞭刑,身上皮开肉绽的,还早了江挽楼一天醒来。

    今日初晴,池霁见江挽楼还昏睡在床,急得不行。在她门外徘徊再三,终是决定短暂做一会儿登徒子。

    手刚触上门环,身后就传来宴歌急急忙忙的声音:“公子!”

    她小跑几步上前,将手上的药塞到池霁手里,朝他挤眉弄眼道:“公子这是要进江姑娘的房间?”

    听出她话里的揶揄,池霁收起手给了她一脑瓜蹦子:“小丫头片子管那么多?”

    宴歌连忙闭嘴。不过她站在这儿,除了给池霁添堵,也没别的用处。

    她背着手退了几步,朝池霁喊:“对了公子,小堂主与沈公子今日又出门了,似乎仍是去了那个忱安镇,现下还没回来。”

    池霁挥挥手,敷衍着:“行,知道了。”

    宴歌清楚池霁的心思全飘到了屋里的人上,也不多做打扰,人已经退到了院门边。

    “公子!”她高喊。

    手扒拉在墙上,最后交代道:“平溪嘱咐我同你说,今日的药可得自己记着上!切莫因挂念江姑娘又忘了上药,半夜里翻身再喊疼的话。”

    她顿了下,吸了口气进肚,声音高了一个度:“平溪说——他可不会再屁颠屁颠跑过来帮你上!”

    宴歌的声音高得厉害,吓得旁边树梢上的鸟都扑哧扑哧飞了起来。

    她退出院门的刹那,没看见这路拐角,有个弱不禁风模样的中年人笑呵呵地听着。他慢慢走了几步,一身皮肉伤虽仍能牵扯得他呼气,却挡不住他朝这院走来的步子。

    “知道了知道了!”池霁闻言掏了掏耳朵,“他惯来啰嗦。”

    握紧了药瓶,推门而入。

    “吱——”

    屋内陈设虽旧,却也在打扫了一番后,还了它原来的面貌。

    江挽楼就躺在屋右侧的床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卸了满头珠钗的她,容颜不减反增。

    病色叛逆地在少女的脸上抹上一层薄红,比之从前规矩的样子,更带了一点娇俏上去。

    池霁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停下。

    深叹了口气,他取来放在一边的帕子,浸到盆里打湿后拧干,仔仔细细将她额间的汗给擦去。

    垂眸看了会儿,方想起来手中那瓶药。

    “算了,先上药吧。”

    他抓着药走到屏风后,那放着一张榻。

    涂邵那日的刀砍在了右肩上。池霁靠上榻,左手扯开衣领,将右背露了出来。

    江挽楼睁开眼朦胧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屏风后的黑衣少年皱着眉,不耐烦地用左手一点一点,将药粉撒到右肩的伤口上。

    但总找不准一个好的角度,那药不是左一点偏了,就是右一点歪了,零零落落全洒在他褪下的衣衫上。

    少年有所感知,停了手上动作。

    一扭头,束起的黑发就扫过背上的伤。

    疼得他冷嘶了口气,再看衣衫上的粉,烦躁地揉了下头,发出了一声微妙的“啧”。

    江挽楼这才恍惚想起来,她昏迷前,看见涂邵将刀砍到了他身上。

    她撑起胳膊想要叫池霁,却不想浑身无力,猝不及防胳膊颤了下,连带着被褥发出几阵悉索的声音。

    屏风后的少年身形一顿,慌忙捡上衣服,黑发扫过他劲瘦的脊背。在黑衣的带动下,那寸肌肤转瞬即逝,再看不见。

    黑衣少年握着药瓶越过屏风,几步走到江挽楼床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觉得有哪里疼,或者,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手忙脚乱,眼睛一时不知道看向哪:“那日涂邵他们使了下作手段,那阵黄烟里被他们动了手脚,你同江伯父都晕了过去。”

    “后来又下了雨。”他终于找到了能承载他手脚的东西,“我着急赶路,一时不查就……”

    那帕子被他捏在手里,刚探身上前,想要再帮她擦擦汗。

    却看见江挽楼歪斜的领口,噌一下红了脸,连忙背过身去。满脑子都是一句——“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亵渎人家。”

    嘴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声音愈发小了下去。

    “就让你着了风寒。”

    江挽楼脑子晕乎乎的,压根不知何时领子散开了,见他这般慌张反应,才觉得不对。

    一低头,红意攀上脸,与病潮合在一起,红得就像初升的太阳。

    她不自然地捏紧了手,将被褥往上提了提,盖好领口那片。

    “我淋了雨,那我的衣服……”

    池霁连忙解释:“不是我,是小神棍帮你换的。”

    “我、我不会那样就……”他越说越不自然,手抓着腿边的衣裳,抓了又放,放了又抓,说到后来就想给自己一拳。

    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哪料江挽楼的重点根本不再那上面:“阿静也在?”

    池霁“嗯”了声,忽然有些泄了气。

    在曲水亭那时就这样,她同小神棍一见面,就忘了自己,现在也如此。莫不是漳阳那会儿的气还生着?

    他想着想着,连肩都塌了点。

    “那个,我先走了。”池霁鼓起勇气来,“还有……那什么,小神棍现在不在宅子里,你要是想见她的话,等她回来我同她说一声。”

    他说罢抬脚就准备动,哪想下一秒,就被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拽住了。

    “你要去哪?”江挽楼清咳了两下。

    其实她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手堪堪圈住了池霁的腕:“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池霁干笑两声:“早不疼了,这点小伤在小爷身上哪是问题。”

    “真的?”

    她可是刚睁眼就看见这人被疼得嘶气,说不疼,唬人呢。

    但池霁就是拍着胸脯保证:“真的。”

    他刚信誓旦旦说完,就感到腕上的手用了力气。池霁本就对她不设防,一个踉跄,被江挽楼强硬地拽到床边坐下。

    他磕巴道:“怎、怎么了?”

    却感到身后,少女的温热呵了上来。她的手搭上了池霁的肩,在池霁脑子还发着懵时,衣衫倏然被拉开一截。

    “挽、挽楼?”

    池霁一惊,就要去合上自己的衣服。

    耳后,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随之传来:“池公子莫要骗人。”

    “刀终归是砍进了皮肉里,怎会有被砍了一刀还不痛的人?如今我已不再做江家小姐,便纵然自己不再守什么规矩。”

    “我扒了你这衣裳,见这骨肉森然,再问你一句,疼不疼?”

    她泫然欲泣,生硬地叫着他池公子。

    池霁心里明白,这是她在跟自己怄气。

    嘴笨如他,根本不懂怎么哄人。眼下要面子的话已然说出口,他横竖被看出来了假,只能软了声音,狼狈又心虚地说:“真不疼。”

    “挡了你身前的刀,哪怕就是将我劈成了两半,也不疼。”

    话一出口,两人都顿住了。

    半晌后,池霁才终于找回了自己该说的话:“况且,我一个行走江湖讨生活的人,怎么会怕这点伤痛?小伤而已,要是能痛到我,我也不必这般继续生活了。”

    “池霁!”

    江挽楼是真恼了,事到如今还这般没脸没皮的。她气得上手狠狠打了池霁一下。

    掌明明落在左肩上,他却能以假乱真地“嗷嗷”叫起来,演得半点看不出是假的。

    江挽楼被他如此幼稚的配合行为气得发笑,竟然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池霁终于松了口气。

    回过身来,手触上她的额头,一试温度,已经与寻常的无所两样了。

    “看来那药还是有点用的,风寒退了。”

    “池霁。”江挽楼在他的触碰下,万分认真地看着他,“一个月前,我真以为,我与我爹便要这样含冤入狱,再不见青天白日了。”

    “谢谢你能来救我。”

    池霁收回手,他后怕道:“救你之事,于我来说是本分。”

    他低头,触上江挽楼看来的眼神,后知后觉那话有多孟浪,心一慌,连忙掩饰道:“咳咳,那什么。”

    “江伯父与秋棠就住在隔壁的两间院子里。昨日江伯父就有醒转的迹象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当然,如果你还是放心不下的话,饭后我带你去见他。”

    他说着站起来:“你现在还虚着,得先吃饭是不是?”

    江挽楼只看他僵笑着朝自己眨了两下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门外有个姑娘在喊:“太傅,你怎么在这儿啊?”

    两人身形一顿,这才看见不知何时窗纱外立了个人影。

    那影子与墙并没有多紧贴,闻言呵呵一笑,因为带着一身伤病,讲话也慢悠悠的,像个半百老头。

    “小姑娘,我现在已经算不得太傅啦,不必再如此叫我。”

    宴歌本就困苦于不知该如何叫江游景,闻言便问:“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江游景仰天看了看。

    这间宅子的布局,与小不点刚进宫时,嘴里吐出来那三俩字里描述的无甚差异,料来就是他小时候的住所。

    这人啊,哪怕自己被人看得牢牢的,都想法子救了自己出来。不过是承了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念及师生之情,江游景道:“为人师八载,承主之恩匿于此屋。”

    “就随他,叫我一声‘先生’吧。”

    宴歌听得懵懵懂懂,端着手上的菜重重“哎”了声。

    “那先生既然醒了,就去膳厅吃饭吧。”她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边走边解释,“江姑娘还没醒,我将这些菜先放进去。若姑娘醒了,也好不饿肚子。”

    江游景笑眯眯地拦住了宴歌。

    “不用送进去了,她醒了。”

    而后,他声音稍大了些,朝里头喊:“起来吧,也日上三竿了。”

    门内,江挽楼与池霁对视一眼,忽都升上一股此生无望感。

    完蛋,老爷子不会都听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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