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明白，这世界上还有谁会等着与我重逢。那些故人，几乎都被掩埋在了黄土之下。但是，这一行小字，分明有触手可及的温暖。
“……对不起。”
某天。
子梵来看我。
“如果那晚没有邀请你合作，你就不会被人揭穿身份，弄得如此尴尬。”
我回答“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里，因为那句话，那个鼓励。
“你的名字是月牙吗？”
“对。你查过？”
他没有回答，只道：“希望你尽快做回自由自小姐。”
我纳闷：“怎么，你不想我助你父王拿下婉月？”
“我不喜欢战争。”
在当下逐鹿问鼎的时局中，听到王孙说出这样的话，还真不容易。
不过，我也不喜欢。
但这是历史的必然。
“为什么离开上邪？”
我迟疑了一下，坐在台阶上，缓缓说道：“待在宫廷里，大王有宠幸的妃子，也有他想做的事，而我的生活，很空……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走出宫廷，我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他缄默不语。
我低下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傻。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无需沾染任何俗事，这可能是许多人向往的、莫大的幸福，而我却生在福中不知福。”
他蹲在我面前。
扶住我的肩。
“其实……我也会想。”
我怔住。
他的语气十分恳切。
“我也有颗不安分的心，渴望离开这个权欲薰天的地方，到自然里去逍遥。只是，我没有你勇敢。”
“……”
暮色，渐临。
古朴的回廊上，我与子梵背靠背坐着，将手里的酒壶撞在了一起。
他偏过头，轻轻地微笑，“你，想念他吗？”
“不。”
“真的？”
“假的。”我笑得无奈、苦涩。
他沉吟良久，说道：“我想邪王是喜欢你的。”
我自嘲地说：“这种喜欢不是完整的。”
“未必。”
“噢？为何有此高见？”
“上邪的兵变，我也有听闻。”他利落地将空荡荡的酒壶砸向大树，“在平南王未确定鹰隼的心思之前，他只能用女儿去试探他。倘若鹰隼认可，就代表他接受他的投诚。……这不过是一次交易。”
空气骤然变冷。
我没想过这层意思，甚至不了解鹰隼当时所处的窘境。
这么说，可能他接受韩莫离并非是为了想新纳一位夫人。
“另外，王嗣必不可少。一个君主，需要让他的家族枝繁叶茂。钟情于一个女人，这恐怕是大不韪的。我想，他的压力也很大。”子梵轻叹，再无其它言语。
我艰涩地一笑，喝光壶里的酒。
幸福是经不起计较的东西，一计较，就远了。
想必鹰隼，也很难过。我一直误会、埋怨，争锋以对……
总觉得，他爱我，不及我爱他。
其实是错的。
只因不够了解，不够信任。
“谢谢……”我跳下来，跃到子梵面前，“你解开了我的心结。”
“告诉你，也是想你开心。”他撑起烂泥般的身子，踉跄了一步，忽然倒在我肩上。
晚霞中，我俩的影子被长长的揉在了一起。
来不及分开，已被人撞见。
那个尊酒的男子，正站在对面望着我，眉间是难掩的涩然。
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莫名地钝痛。是他的目光吗？锐利又略带责备的目光。
他转身。
我连忙扶开子梵，叫住他：“知名不具……”
男子顿住，回过头，转身抓起我的手快步奔跑。
冰凉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竟让人生出了一股颤抖的暖意，心也越跳越快，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由于离一个谜底越来越近，忍不住在悸动。
风很暖。
诡异的猜测压在我脑中，有些飘飘然。
“你是谁？”
我问道。
这是垂阳阁的后面，没人会来。他大可以亮出他的身份。
答案令人心惊——
“鹰隼，你的夫君。”
爽朗的声腔不容置疑。
他反手揭下面具，刚毅的面颊在阳光的浸泡中绽放出眩然的风采。
我目瞪口呆。
颤声问：“你来……干什么？”
天知道他来干什么！
“……找你。”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感到心情复杂。为了我，他冒险留在异国，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谁能体谅他的苦心呢？
想到刚才我与子梵的“拥抱”，他的笑意渐渐收敛。
“明天申时，我带你离开这里。”他又踌躇道：“你可愿……”
我急切地点头。
“月牙……”他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我却满心疑惑想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洛无痕，是个好大夫。”
显然是他说的，可是以先生的性格……“莫非你强行逼供？”
“没有。”
又是不容置疑。
“那，你来多久了？”
他微微皱眉，眸子却意外地清澈，“在你之前。”
这才明白，原来我一直没有走出鹰隼的掌控。他及早就赶到了申原，并在此布局恭候，他不道破，只是想知道我要干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他看着，又怕我寂寞，便送来了阿皎。
他在陪我玩，而且是好大的手笔。
如此贴心。
这般温情。
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即便在深宫中闷一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只是……
我眼眶泛红。
无论他付出多少，仇恨和爱情都不能互相抵消。我们之间梗着的东西太多，纵然没有韩莫离，也有……亡国之仇。
他起初可有顾忌过我的感受？
说灭就灭！
泪水簌簌滚落。
依旧是冷。
心好痛。
但更多的是矛盾！
爱不得，恨不能……
我别过脸，将身体没进夕阳的余晖里。
矮墙上映出鹰隼的影子。
他伸出手，想要安抚我，却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觉得心酸。
不是难过，不是疼痛。
只是，一颗强大的心灵里也有一些凄惶。
人生有多苦？
那么多不如意。
生与死，是与非……
他多想守护这个女子，让她开怀，但他做不到。
有些事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他不能选择自己的血统，我也不能。
“忘了婉月吧，月牙。”宽阔的手，寻上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