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睡了一天吗？”
莱兹谨慎地问。
不然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咦主播醒了？这么快吗这次，我还开盘赌没有半小时她绝对醒不了呢。】
【怎么就能刚好卡在他们被怪围上来的时候醒了？她不会真的装睡吧？那起司主动去背她不是被坑了？】
【我也怀疑，如果是因为新机制，那个什么“san值”的影响才睡了，我觉得不可能会醒得这么巧。】
【有没有一种可能，主播是被旁边人喊醒的呢？】
【腿毛就洗吧，什么游戏机制的状态强控时间只有十分钟，还别人一影响就能解除，玩呢？】
【有本事直接去举报，别在直播间逼逼。】
弹幕真能闹，和游戏内容毫无关系的事能互相骂到翻页。
太影响注意力了，特别还是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
莱兹用余光看都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随手一划把光屏扔到了左边，准备在离开这里前都不再关注直播间了。
“你醒了？”
何册娜侧头观察队友的情况，见莱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黑眼圈有点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松了口气。
她的直播间也在质疑莱兹睡觉挂机的事，照她看来这帮弹幕就是闲的。
什么苏醒的时间可不可疑的，在这种被群怪围困的关键时刻，队友状态被控，能多早解除就多早解除。
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太难行动了，虽然也不是不能杀出去，但谁还会嫌麻烦少吗？
“姐姐你睡迷糊了吗？”
起司先是习惯性吐槽了一嘴，反应过来是背上的人醒了，瞬间大喜过望，赶紧把人放了下来。
“姐你睡得倒是安心，我这背了一路，可是也提心吊胆了一路啊。”
起司一边嘴上不停，一边把背上的人扶稳站好才松开了手。
“多谢。”莱兹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稳，打量了他几眼。
其实莱兹在给何册娜交代最后的目标时，并没有把这个临时加入的玩家算进去。
一是这小子看上去就胆小，指不定被吓得人一激灵就慌不择路地溜了。
二是本来他就不是和她们一起组队的，没必要强行绑定人家，要求他加入探索的队伍。
没想到他居然留下来了。
看弹幕的意思，还是他主动留下来，承担了背人的任务。
莱兹收回了视线，心里的犹疑这才终于散去了一些。
这应该真的只是个普通玩家……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多疑了？
莱兹有点烦躁地把碍事的头发往后脑勺捋，闭着眼睛自己静了几秒，总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太舒服。
是“san值”还没有恢复，还是长时间身处于黑暗中的影响？
刚刚在梦境间隙似乎并没有这种莫名焦躁不安的状态？
莱兹几人互动交流的时间有点长，但围住三人的假人模特们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待在无法被手电筒的光完全照到身体的地方。
安静得就像它们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模特。
但莱兹知道，何册娜知道，就连起司也知道。
它们本来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被这一场黑暗的瘟疫感染，病变成了现在这副僵硬身躯的可怖模样。
“你说爱？”莱兹巡视了一圈把他们三人围在中间的无数双鞋子和脚，轻蔑地笑了一声，一把扯过起司的手电筒，毫不客气地对准前方。
莱兹主动向前一步，把旁边的两个玩家都揽到身后，直视黑暗中影影绰绰的那些影子。
“你爱的是我们中的谁？”
什么爱不爱的，地狱厨房哪里来的爱。
更别提这些不过是设定好了程序的NPC而已，它们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只是背后有人想让它们说的。
……光听着就让人怪恶心的。
恶心得让莱兹感觉自己因为被强行叫醒，导致的心脏不适感更严重了。
“姐你好镇定哦。”起司安心地往莱兹身后缩了缩，刚扒住莱兹的肩膀，才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莱兹在害怕，而是她的身体现在很不舒服。
起司微微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把手臂收了回来，和同样意识到了这点的何册娜对了个眼神，悄悄摸上了自己怀里藏了很久的武器。
“你。”
这个字轻巧又温柔，像一只柔软的羽毛，又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为首的假人毫不畏惧地上前了半步，卡在了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射到下半身的边缘，她亲昵地说：“我们大概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莱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呕了一声。
“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像我们这样……永远地留下来吧。”
黑暗中的声音甜蜜却又有点悲伤地说。
莱兹的眼神沉了一下。
她每次冷下脸色俯视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的金色虹膜就格外亮眼，如同一头正在注视着自己猎物的野兽。
周围的假人窸窸窣窣地低语着附和：“留下来吧。”
“留下来……”
“留下来。”
仿佛有无数张被恶意囚禁的嘴巴，蠕动着张张合合，诉说着自己的渴望。
无形的压迫感弥散在空气中，黑暗中的人影或高大或矮小，或扭曲或变形，彼此的身形融入黑暗中，模糊了边界，再也分不清你我他。
“这要留下来是得1vn吗？”起司下意识掏出手指算了算人数，哇了一声。
【草哈哈哈哈哈，你哇个屁啊！怎么想主播也不会留下来、呸差点被带偏了，就算主播留下来也只是被怪物撕碎回到玩家空间吧！你在想些什么啊！】
【该说不说，虽然这游戏是18+，但只是血腥恐怖方向的18+，麻烦各位稍微收敛点以免直播间被封……】
“……”
莱兹淡淡地把目光从自己主动压低了角度的手电筒上移开：“我不太喜欢那种，用所谓的爱强行命令别人为自己留下来的家伙。”
就比如她的前任上司。
起司困惑地“诶？”了一声。
何册娜的手还紧紧握着刀柄，闻言立刻下意识抬头，紧盯莱兹的背影。
莱兹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太好？
不过整场副本她都是这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烦躁状态，何册娜也不能确定莱兹是被什么影响了，还是单纯觉得不挂机就不太舒服……
“更何况，你们的这份爱还只是个‘大概’？”
“你们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话，也能拿出来说吗？”
莱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能只是随便找了个发火的由头。
但她真的有点受够了。
从上个副本开始，莱兹就隐隐感觉到自己大抵是在被什么东西针对了。
《地狱厨房》这游戏一直有个隐藏的设定，很多玩家甚至观众都不知道。
还是那个词——意象。
“意象”能够给玩家带来的解谜的提示，可能是很多人都没有预想到的，有时候，你离正确答案可能只差一个对于乌鸦“意象”的理解。
所以莱兹根本不相信，这一连串能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关键词是什么巧合。
真是越想越让人烦躁。
莱兹没有什么犹豫，对准为首的假人，直接挑衅般把手电筒往上一移。
光束即将打亮敌人的脸时，在身后起司隐隐传来的惊恐抽气声中，右后方的何册娜眼疾手快地探出手臂按住了莱兹的手，压低声音提醒：“别激怒它。”
【怂啥啊，我就爱看主播直接硬刚，《地狱厨房》的这些玩家老是不敢和NPC正面对上，无聊死了。】
【理解一下新队友吧，毕竟他们没见识过主播的实力有多强。】
【实力？开挂的实力？】
“好吧。”
通常来说，莱兹是比较尊重其他人的想法的，于是只能无奈地试图按下自己大概是被黑暗影响得有点莫名焦躁的情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算了试图个屁。
莱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被挑衅时选择直接嘎了同事的头。
既然不让直接撸起袖子干架，那就来好好掰扯一下这破剧情的隐喻好了。
“你说你们爱我，想要让我留下来和你们一起生活在这个永远都只能重复播放同一段影片的录像带中？”
莱兹犀利且冷淡地质问：“凭什么呢？”
“啊呀。”
女孩呆呆地说。
【啥录像带？我缺课了？】
【上面的刚进来？主播前面给队友分析过百货大楼的副本是一盘正在被播放的录影带啊。】
【真假？这样的话百货大楼的支线可以重复做就说得通了，我之前还骂过官方不会做副本机制玩法呢，我忏悔。】
“哪怕没有这场黑暗的感染，你们也不过是被磁带的绳索束缚在电视屏幕中的木偶罢了。”
“日复一日地重复上演着一副欢声笑语的宁静和平的画面……”
“你们也确实是模特，一群被导演利用镜头展现给观众的，只能虚假地存活在一盘磁带的记忆中的模特。”
“想让我再一次……想让我也和你们一样，成为牵线木偶中的一员？”
莱兹冷冷地说：“妄想。”
“呃姐你咋突然生气了？”起司在后面很小声地说。
何册娜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emmm没听懂，主播为啥突然生气了？】
【不道啊，这个主播脾气一直挺古怪的来着，上个副本突然干掉boss连主线都不做了，我都没反应过来boss哪句话惹了她。】
沉重的不安笼罩着这个场景。
“哎呀。”
女孩轻快的声音打碎了这份莫名的凝重，听上去她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笑盈盈地说：
“真好，我更喜欢你了。”
莱兹的一腔怒火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缓缓打出一个：“？”
【？】
起司也呆：“啊？”
何册娜不忍直视地帮旁边的人合上震惊的下巴。
“我叫宁宁。”
穿着红色皮鞋的小腿在手电筒的光束中为难地挪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只能待在原地，一双有点掉漆了的塑料小手彬彬有礼地牵着裙摆，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你好，”她的声音又轻又柔，“我的名字是宁宁。”
【宁宁？这名字怪耳熟的，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虽然你说的话已经算是一次拒绝了，但我想假装没有听见。”
女孩说：“我会再邀请你一次。”
“为什么？”莱兹不解。
“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呀。”
女孩温柔且怜悯的话语听在莱兹耳朵里像是一道惊雷。
莱兹脸色有点难看，终于后退了一步。
“你和我们一样，我们才是一家人。”
女孩的声音和她的脾气一样软绵绵的。
“我认同你说的那些，是的，我们确实就是一群被扔下的提线木偶，一直一直被困在一盘不停转圈倒带的磁带中，却毫不自知。”
“哪怕是黑暗领主的降临，也不过是加深了这一层异化而已，从提线木偶到塑料模特，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们依旧陷在日复一日的浑浑噩噩中。”
女孩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留给对面反应时间。
“但是今天，你出现了。”
她甜蜜地说。
莱兹脸色铁青地又退了一步，女孩也跟着前移的手电筒光束轻轻向前迈了一小步。
“你带着光来了。”
女孩毫不忌讳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光束之中，大家这才彻底看清她的样子。
这是一个身上的白漆都掉落大半、皮肤相当斑驳的塑料假人，她的体型和大部分童模假人不一样，看上去没有被黑暗侵蚀之前，她的年龄也不过七八岁。
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但却因正被光束照着无法动弹而显得像个死人。
莱兹被她逼得频频后退，手电筒的光也摇摇晃晃没有再去对准假人的脸，直到被一脸莫名其妙的起司挡住了去路。
起司看了眼同伴手里的手电筒，摸不着头脑：“带来了光？手电筒我们都用过啊，哦现在的这个手电筒还是我的呢，嘿嘿。”
何册娜不忍直视地捂住脸。
这是手电筒的事吗？
对面NPC说的明显是莱兹带来照亮整个商场的火焰吧！
宁宁说：“你带着光来了。”
“你带着光来了。”周围隐匿于黑暗中的影子们跟着低声重复。
宁宁又说：“你烧断了我们的枷锁。”
“……枷锁。”黑暗中的声音更低更沉了。
莱兹脸色一变，只见宁宁轻巧地提着裙摆向这边奔来——然后被一只手电筒的光束给凭空拦在了一米开外。
“就在那一刻，”宁宁遗憾地停住了脚步，她轻轻放下裙摆，很慢很慢地一点点抚平褶皱，叹息着说：
“没有人能在那一刻比我们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