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灯光闪烁了几下，惊醒了陷入遥远回忆中的莱兹。
莱兹举起手电筒看了眼正在滋滋冒着电流的灯泡，眼睛里的光也跟着明明灭灭。
……感觉还是被这个黑暗领域影响了状态。
莱兹放下手电筒，脸色晦暗不明。
自从在前任老板那儿辞职跑路，她已经很少有情绪这么焦躁不安的时候了。
“这电耗得也太快了。”起司嘀嘀咕咕，眼睛一转，把手伸进怀里，又抽出三只崭新的手电筒，“嘿嘿，幸好我还有。”
【草，你手电筒商家批发啊？】
何册娜摆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手电筒。
她倒转收回刀柄放在身侧警戒，拉回莱兹的同时向前几步，站在了双方的中间。
“或许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在《地狱厨房》这个游戏中，有一条和NPC有关的潜规则。
只要NPC是有智能、可交流的，那就尽量避免冲突。
只要能谈判，就绝不主动出手。
有这样一条所谓的“潜规则”，最基本的问题还是玩家们自身的身体属性强化无法达标，只能依靠游戏道具去参与战斗。
何册娜知道莱兹的实力很强，或许是抽到了什么强力道具，又或许是开挂了……但她也不清楚莱兹的挂能强到什么程度。
比如现在，这个挂能应对这么多身体被异化的群怪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都冷静冷静吧。
宁宁彬彬有礼地微微弯腰，往后退了几步，她重新退回了黑暗之中，把光明留给了在场的三个人类。
莱兹摩挲着手电筒的外壳，视线的焦点定在了光束和地面交汇的尽头。
“你们能控制得住自己对光的渴望？”莱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起司诧异扭头：“姐你冷静下来了？你平复情绪真快诶……你也不要手电筒吗？”
莱兹无奈抬眼瞥了他一眼，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两个手电筒，这人乐呵呵得好像真以为自己是个推销员：终于把滞销的商品送出去了。
“什么控制得住……”何册娜下意识开口重复，看着远远地站在手电筒光束边缘之外的鞋子们，意识到了什么，迅速闭上了嘴。
“趋光性是大部分生物的本能。”
宁宁轻轻叹息：“我们当然也无法遏制。”
就像向上生长的植物，就像误将火焰错认成月光的蛾子……人类亦是如此。
“你们还算生物啊？”起司困惑。
何册娜嘶了一声，推了一下让他闭嘴。
宁宁好像愣了一下，隔了好一会才恍然若失地说：“对哦。”
哪怕没有被黑暗侵蚀，他们也早就不是生物意义上存活的人类了。
“既然无法遏制本能，为什么你们现在能对我手里的光无动于衷？”
莱兹颠了一下手电筒，她能察觉到有好几道隐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手，但没有一个人影在动。
“因为我是宁宁呀。”
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很惊讶，又理所当然。
【宁宁这名字我到底在哪儿见过，真的怪眼熟的。】
【我也有点印象……好像是公交站牌？】
【谁家公交站会起这个名字，别瞎回忆嗷。】
“这里就是我们的最终站了……”
“……这儿就是宁宁最繁华的百货大楼。”
熟悉的夹杂着电流声的画外音介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莱兹立刻抓住了那个名字——
“这条街叫‘宁宁’吗？”莱兹琢磨了下又问，“或者是这座城市？”
宁宁在黑暗中的影子不安地动了一下。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呢？”
莱兹隐约能看见女孩歪了下头，她不解地问：“为什么突然问这条街道的名字呢？”
“是啊，你咋突然问这个？”起司不明所以地跟着追问，“咋想也知道一条街不可能取一个人名吧？”
如果是为了纪念呢？
比如，纪念已经死去的……
莱兹看见女孩颤动的裙摆，不动声色：“所以这条街和你……”
“没有名字。”宁宁很快地打断，“这条街没有名字。”
“哦，我只是想问，”莱兹淡定地转移话题，“我听你的声音很熟悉，想问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宁宁又是一呆。
起司拍了下旁边人的肩膀，哈哈大笑：“姐姐你这搭讪的技术真是、真是……哈哈。”
他突然沉默了一瞬，再次抬头看人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好像真的有点耳熟诶。”
何册娜看了他一眼，用刀背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拍掉，惹得人嗷一声惨叫。
“你这么一说，确实。”何册娜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刚一直没注意，现在被你一提醒，我也觉得这个NPC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宁宁沉默了几秒，轻轻唉了一声。
“这儿就是宁宁最繁华的百货大楼，”宁宁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更加成熟了一些，带着电视台播报的抑扬顿挫，“在这里，你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草！就是这个，我说怎么一直感觉宁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原来是百货大楼这个副本的剧情开场旁白吗！？】
起司目瞪口呆，何册娜也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个声音……分明是百货大楼副本全程跟随玩家进行支线任务提示的“画外音”！
难怪这么多假人都会以她一个小女孩为首。
或许是因为，她就是所有人唯一的发声渠道？
“所以这些假人之所以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黑暗里，是因为你在控制它们吧？”何册娜忍不住开始分析。
“之前我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副本只是个被反复播放的录像带。”
何册娜思考着，习惯性咬了下拇指：“所以我们当然也不会意识到，商场里逛街的顾客其实都是根据画外音的指示进行行动的。”
“影片本身的目的是进行百货大楼的宣传，导演把控着所有的镜头效果，没有影片拍摄不需要剧本……”
莱兹散漫地说：“所以商场里的顾客，当然也都是完全按照剧本行动的。”
“宣传商场的繁华还要写个剧本要求谁谁谁去买衣服还是玩具吗？”起司不太能够理解，挠了挠头，“这也太麻烦了。”
“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效果呀。”宁宁软声软气地说，“至少最终呈现出来的影片，能让大家感受到百货大楼的繁华和宁静。”
“没有战争，没有焰火……这就足够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有效果的。”
宁宁轻声问：“你们不喜欢这样的百货大楼吗？”
“喜欢啊！支线任务可多了，还能重复刷蹭奖励，别提有多快乐了！”起司眉飞色舞地说。
莱兹丢了个眼神给何册娜，示意她让后面这家伙闭嘴。
何册娜心领神会，一个刀背直接拍过去，成功让人吓了一跳。
起司小心翼翼地按下贴着自己嘴巴的刀刃，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清脆的咔嚓一声，灯泡碎了。
这只手电筒矜矜业业十几分钟，终于能放长假了。
莱兹举起来看了一眼，里面灯泡的灯丝都烧黑了，正要随手扔了，起司连忙制止：“别浪费啊，万一回头哪个副本正好有卖灯泡呢？”
【倒也不必如此节俭。】
【这小子不会是个屯屯鼠吧，看他之前怀里藏了三四个手电筒……】
莱兹无奈瞥他一眼，任凭起司从自己手里抢过这只估摸着根本无法再循环利用的手电筒，然后重新开了一只新的。
“说回正题吧。”
莱兹把新开的手电筒打亮，光束顶住女孩红色皮鞋，差一厘米就要照到脚上了。
“你说你们爱我，想要我留下，如果我拒绝呢？”
宁宁似乎很高兴莱兹愿意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轻巧地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光束之中：“为什么呢？”
她好像真的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拒绝我们呢？”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想把自己最好的留给对方吗？”
莱兹凝视着黑暗中的影子。
“可你们现在爱我的方式，却是想让我留下来，和你们共沉沦？”
“永远失去自由，永远被操控，永远……不再是个人类？”
莱兹近乎嘲讽地说出最后那句话。
莱兹已经懒得和女孩进行距离上的拉扯，她现在就想尽快结束这个副本，回玩家空间找那个傻逼上司好好聊聊自己接连两个副本都被剧情针对的问题。
要不是就算自杀也死不掉……莱兹用余光瞥了眼自己厚到已经长出了面板边框的血条。
宁宁好像被这几句话刺痛到了，双脚局促地忸怩了一下：“我们不是……”
“既然不是，”莱兹快速地把话锋一转，“既然你们爱我，那不是应该带我们离开这个危险的、被黑暗侵蚀的地方吗？”
起司偷偷哇了一声，和旁边的何册娜小声嘀咕：“她是怎么把话题转回来的？”
何册娜双臂交叉，抱着自己的长刀，脸色有点微妙。
她之所以想找莱兹一起组队下副本，主要是看中了莱兹的战斗能力。
没有想到这人的口才和分析能力也都还不错的样子，如果真的能把莱兹拉进草组……
宁宁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带你们离开这里？”
“既然你知道百货大楼只是个录影带里的世界，那你应该也能理解，这里并不会有任何的出口？”
宁宁说：“磁带是永远循环的。”
“这样啊。”
莱兹挑了下眉，微笑着说：“好吧……那带我们去一楼的家具区，总可以吧？”
这么大的黑暗区域，还有负面buff的影响，要去找黑暗最初的源头，这路可不太好走。
但如果能和NPC达成合作，那就不一样了。
“嚯，人都是习惯折中的，先提出一个一定会被拒绝的条件，然后退一步……”
何册娜拉扯了一下旁边一直嘀嘀咕咕的人，亮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刀，用眼神让起司畏畏缩缩地闭嘴。
“……”
“我不想带你们去那里。”宁宁轻声说，“你们肯定是想去看有电视机的那面墙吧？”
既然被戳穿了，莱兹也懒得继续装模作样下去：“黑暗最初的感染源头也是在那里，你们难道不想解决这场永无止境的黑暗吗？”
“……不想。”宁宁说。
莱兹叹口气：“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像不想。”
何止是不像，似乎都有点哽咽了。
也难怪，毕竟在这群NPC看来，虽然百货大楼是将他们囚困的地方，但本质上这也是他们耗费心血，齐心配合才做出来有着珍贵记忆的影片。
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暗，毁掉了他们所有的努力。
“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莱兹从兜里掏出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她从地狱薅的火，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缕了。
“光对百货大楼来说，是能源。”
“这个瓶子里的火至少能够支撑你们打开电源一个月的时间。”
莱兹摇晃了下瓶子，里面的火焰温顺地附着在瓶壁上，和她的手指头贴贴。
“这瓶火送给你们，你带我们去黑暗源头，我们来解决问题。”
莱兹问：“如何？”
【这啥火啊，能支撑一个月的能源需求，这么猛？】
起司扒着旁边人的手臂说悄悄话：“这位姐啥来头啊，这道具是真的吗，这么牛？”
何册娜摇了摇头，她现在有点怀疑莱兹到底是不是只玩了三个副本的萌新了，不然怎么能拿到一看品相就知道等级很高的游戏道具？
……哦，还有一种可能：她真的是开挂了。
瓶装火焰一出来，黑暗中立刻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低声窃语中难掩对光的渴望。
“安静。”
宁宁出声制止。
她退进黑暗，不知道是不是和同伴们聊了些什么，再次站在手电筒光束的边缘时，已经改了口。
“好吧。”
宁宁的声音中带着妥协，她的情绪似乎有些消沉，叹息般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