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意牵着马走在边县小城中。
她出门后追上禄厚，不想禄厚却说还要去别处有事，只得独自前来。
两县之间相隔较远，她走了三天才到此地，而虽近年节，但这里气氛却有些紧张，百姓的表情也没有那么轻松。
她想起离开家时颜山的表情，不能陪他过节，心中有几分愧疚，但事有轻重缓急，只能找借口离开家中。
若是他知道自己是为了裴策而来，只怕又是恨铁不成钢。
前方有一辆外观低调的马车，看着很是眼熟，她走上前去，等了一会儿，果真见到季文宣从旁边一个药材店里走了出来。
只是他表情阴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还从未有过这样沉郁的表情。
颜如意走上前去，问候道：“季公子，真巧。”
季文宣惊讶地看过来，阴云消失不见，脸上挂起了微笑，行礼道：“颜夫子，在此遇见，实在是有缘。”
“不知季公子为何来此？”
季文宣邀她进入店中饮茶暂歇，“此地也有我家中产业，来此巡查。临近年节，颜夫子也不回家？”
颜如意笑道：“是有些事来此。”
此时有一兵士模样的人进店问是否还有白头翁和黄柏，店中伙计回道都已卖完了。
那兵士苦恼道：“怎的都没有了，我已跑了几个地方了。”
“实在不好意思，客官，此前有人大批量收购药材，因此正好缺货。年节货物运输较慢一些，过几日您再来看看。”
颜如意见此有些疑惑：“那是什么疗效的药材，卖得很好么？”
季文宣在一旁回道：“在下因经营药材，倒也略知一二，热毒、痢疾之类，那几味药材都有些效用。”
“季公子见识广博，实在令人钦佩。”颜如意笑着附和了几句，只心中有些紧张，那兵士分明是裴家军的装扮，收购药材，莫非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于是她站起来向季文宣告辞，“季公子，在下还有些事要办，就此别过。提前给你拜个年，祝季公子新岁吉祥。”
“既如此，便不留颜夫子了，预祝颜夫子来岁更如意。”
此地距离营地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她在县城买好补给，便快马来到边城营地门口，却被守卫拦住，“边营重地，不得擅入！”
“劳烦二位，不知福满可在，便说如意来见。”她未直接说出裴策来，只怕人家将她赶走。
守卫听到此处犹豫了一番，但见她身着皮甲，内着一身黑色劲装，与福满等人衣着相似，只怕有何要事，便还是为她通传。
福满很快便来到门口，往日面无表情的脸见到她居然露出几分轻松：“如意兄快随我来。”因在军营，便叫了当时她在黑风寨山脚营地时的称呼。
一路上，颜如意问道：“不知将军何在？”
福满迟疑道：“将军身体有些不好。”
她心中一跳，急忙看向福满，“怎么回事？”
“你一去便知。”
到了营地正中的营帐，福满禀告道：“主子，如意求见。”
帐中半天没有回应，颜如意一急，直接掀开门帘闯了进去。
裴策苍白虚弱地躺在榻上，呼吸几不可闻。她扑到榻旁，拉着裴策的手，触手十分冰凉。
裴策睁开眼睛看到她，刚要露出笑意，忽地冒着冷汗，撑着两臂，想要起身却又摔了回去。
颜如意急忙扶住他，“你怎的了？”
他两耳红得像要滴血，声若蚊蚋，“我……我要出恭。”
颜如意见他没什么力气，便将他抱了起来，走向帘布遮住的恭桶处将他放下。甚至上手给他解起了裤带。
裴策冰凉的手盖住她的，制止住她，不止耳根，脸也通红了，“你…你…不可……”
见他有力气自己来，她急忙走到外面，脸色也有些微红，“咳，你怕什么，若是以后成婚，迟早也要坦诚相见的。”
“咚”地一声，传来碰到什么的声音，颜如意脚步一动，裴策着急的声音传来：“你、你别进来。”
“那你好了叫我。”怕他害羞不敢叫，又加了一句：“你此时虚弱，小心一会儿摔倒了。若你不出声，我可会闯进来的。”
半晌才传来很小的声音：“……好了。”
待得将他重新抱回床上，看着埋在被子里不愿冒出头的人，她有些想逗他，但更多的是担心。
“你究竟怎么了？”她将被子往下拉，露出他红红的脸来。
裴策咳了咳，想说些什么，结果脸色又变了，“我……还要去……”
……
到了最后，裴策摊在床上，已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
颜如意捏捏他的红耳朵，“你现在是我的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裴策哀怨地瞅着她。
然后拉住她的手，眼中泄露出情意，“我……好想你……”已有一个多月未曾见了。
自那次分别之后，她在回信中亦明确应了他，他心中难抑激动，这段时间一直处在兴奋之中，可恨脱不开身。
却不想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颜如意心砰砰跳着，与他十指相扣，“我也很想你。”
可是见他瘦了一圈的样子，心疼不已，“怎么腹泻如此严重？难怪此前见到兵士去买药材。”
然后又着急了几分，“我见城中药材都卖完了。”
裴策声音虚弱，“许多兵士亦是得了此症，严重者甚至便出血来。”
颜如意眼皮一跳，这病症看来还会传染。
“没有药，该怎么办？”
“我已吩咐禄厚等人到别处去看，对症之药恰是此时缺乏，只怕有敌人作祟。”说话这么多话，裴策已显出几分乏力之色。
颜如意见此柔声说道：“嗯，你好好歇息，先别忧心。”给他掖好被子，让他先休息。
见他嘴唇都有些干燥，她走到一旁想倒点水给他喝，可是壶中水是凉的。军中皆是些汉子，照顾得并没有那么细致。
“你如今脱水严重，得多喝热水，我先烧些水来。”
她抬着水壶出了营帐，让福满带她去伙房。
伙房正在河边，河水清澈，虽是冬日，但这里不算冷，只下了几场小雪，河水并未结冰。
她找了个陶罐到河边清洗干净装了些水，拿到火上烧着。
裴策身边得有人候着，福满带她过来便又回转了。
此间陆续来了几个兵士，蹲在河边用手掬起水喝。有粗豪的甚至直接趴在水面上吨吨吨喝着。
其中有一个见到她惊讶道：“如意？”急走上前来锤了锤她的肩膀，“你小子，好久不见了，上次还等着跟你切磋，怎的回头就不见了。”
此人名叫李二，剿灭黑风寨那次一起切磋过。颜如意笑道：“有事要忙，临时离开了。”
然后疑惑道：“营中不烧水喝吗？怎的喝生水？”
李二摆摆手，一脸嫌麻烦的样子，“天又不太冷，喝点凉水也没啥，更何况烧水废柴火，那么多兵士，没这个必要。”
颜如意听此皱了皱眉。
李二与她寒暄几句，继续去驻守岗位去了。
待水烧好，颜如意将水倒入壶中，又淘了些米熬着粥，吩咐伙夫看顾着点。
她找来盐加了些到水中，端起水壶往裴策营帐处而去。
路上她特意绕了一圈，观察营中情况，才回到营帐。
裴策正闭目躺着，听到她的动静，忙睁开了眼凝着她，漂亮的丹凤眼中溢满了柔情。
“刚浅睡了一会儿，就梦见你走了…幸得不是真的。”
颜如意笑了笑，“放心，我会在这里呆到你不耐烦为止。”
她此前忙得累死累活，就是为了能无后顾之忧地来盯着他。才一段时间不见就病成这样，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倒了杯淡盐水，看温度已合适，扶他起来欲喂他喝。
裴策软软地靠在她怀中，虚弱地笑了笑，“我死也不会对你不耐烦。”
颜如意心中一紧，皱眉道：“不许说死字！”真不吉利。
虽然她看似冷静的样子，可却十分心慌，若是无力回天怎么办？若是命运难改怎么办？此前黑云寨众人命运虽改，可却也烧“死”过了一回，可见大方向并未如何变。
所以对于裴策的命运，她忧心不已。若是他真的出事……
她眼眶微湿，忙眨了眨眼。
看不到她的脸，只感受到她微颤的手指，他急忙安抚道：“好，此后不说了。”
然后低头抿了口水。
“有些咸。”他眉头微蹙。
“喝点盐水才好补充水分。”迫着他喝了一大杯。
见他精神好了些，她提起兵士喝生水的事，“水虽看上去清澈干净，却有许多肉眼看不见的脏物，难怪你们会生病。”
而且，不是简单地拉肚子，而是有传染性的病症，可见不止是生水的问题。“听说有的军队打仗，会将病死腐烂的牛马尸体丢入河中，下游军队喝了水，便得了疫病。”
她将以前听到的历史故事讲给他听。
“况且，此病症既然会传染，应该注意隔离。而兵士却杂糅在一起，患病的只会越来越多。”
裴策听此震了震，顿了一会儿，急忙让帐外的福满唤副将和军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