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将进入帐中时，裴策强撑着坐了起来，颜如意在后面扶着他。

    将士们向颜如意眺了一眼，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避嫌离开。

    身形刚动，便被裴策拉住了她的手。

    “无妨。”他声音轻柔，让她不必回避。

    章凌副将也在，上次在黑风寨与她已比较熟悉，早已见怪不怪。

    其余诸将却诧异地看过来，不约而同地想到裴将军平日性格清冷，与人保持着距离，现在却虚弱地靠着后面的近卫，透着几分亲密，这小子居然如此得重用，不禁各种脑补。

    裴策冷然地看向众人，诸将忙肃然站直。

    章凌报告着营中最近状况：“将军，今日营中又有几名兵士因病而亡。”

    颜如意听此心中一跳，扶着裴策的手不禁收紧。

    裴策点点头，思索半晌，唤出一将，命道：“此病来得蹊跷，你速带人沿河潜入罗阙国，到上游查探河水异常之处。”

    “属下得令！”那人领命而去。

    裴策又转头对章凌下令：“吩咐下去，营中禁止饮用河水，寻山泉或井水，所喝之水，需得烧沸后才能饮用。”

    然后顿了顿，又说道：“生病兵士，需得与康健之人分开安置，具体如何做，以如意的意见为主。”

    章凌微讶，但很快便接受了，行礼回道：“是，属下听命。”

    其余人又暗暗好奇地暗中看了看颜如意，不知她究竟有何能，长得又不白，至多算是有些清秀英气，裴将军居然喜欢这一款的。

    裴策又与众人商议了其他事宜，叮嘱随时注意敌营状态。

    待他脸色愈加苍白，额头冒出些微冷汗，露出疲累之色，才让众将退下。

    待人走后，颜如意急忙扶他躺下，忧心地拉着他的手，触手十分冰凉。

    她看裴策又疼痛得皱起了眉头，不必他示意，便将人抱起去更衣。

    待又将他抱着回来时，裴策埋在她怀中，让她见到他最狼狈的一面，实在是感到万分羞耻，耳垂微红。

    “你…你不会嫌弃我吧？”他声音微弱，用气声说着话，有着几分怯意与不确定。

    颜如意将他小心放到床上，眼中有水雾弥漫，“那你可要好好地陪我到老，看看我会不会嫌弃。”

    裴策正欲回话，此时却有军医在帐外报告，要为裴策诊脉。

    军医姓肖，年纪半百，虽是冬日，却满头是汗，面目疲惫，便知已为此次痢疾焦头烂额。

    为裴策诊治半晌，肖大夫皱眉叹道：“将军此疾，饮用白头翁汤便可治愈，可如今药物不足…若再过两日还未改善，将十分凶险。”

    “已吩咐禄厚及寿喜寻得药材，近日或可运至。”感受到颜如意的紧张，裴策开口说道，安慰着她。

    颜如意眼眶却又红了，之前与禄厚分别时，他应是往庆县去了，可如今却还未至，说不定那里也是出了问题，寻不到药。

    “没有其他替代药物吗？”她想了想说道。

    肖大夫摇摇头，“痢疾骤急，为疫毒之邪，主药缺乏，便效用大减。当前最要紧的便是止住下痢，可止泻药材全都用完……唉…”营中即便有一些，可在最早出现此病症时都已用完。

    最后肖大夫只能针灸一番，稍微能缓解一下症状。

    ……

    军医告退之后，颜如意将裴策扶起，端来此前熬着的粥，一勺一勺地喂着他。

    针灸之后，他气色倒是好了一些，吃了大半碗粥。

    见到她红红的眼眶，裴策手指拂过她的眼角，淡笑着安慰，“我无碍，不必忧心。”

    与她相识至今，似乎一直是她在照顾自己。他眼眸清润，将她垂到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说道：“我还未陪你到老呢，可舍不得就此走了。”

    颜如意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郁结，手中拿着碗和勺，附身到他耳旁，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然后附在他红得几欲滴血的耳边轻声说着：“你若是食言，我便…我便天天去看八块腹肌的壮汉们拼角力。”

    裴策本是虚弱得五感都有些失灵，然而此时却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花草香味，耳朵还有一些麻意，热意从耳根传到了脸上。

    只是听到颜如意的话，他脸色变了几分，急道：“不许！”

    过了半晌，却又迟疑道：“若…真是如此，也罢，只要你能欢喜。”他若真有不测，只希望她不要太过挂念他。

    颜如意将碗重重地放在床边，捏了捏他的耳垂，怒道：“傻子！”

    *

    待喝了粥的裴策虚弱地睡着之后，颜如意走出营帐找到章凌。

    “章副将。”她抱拳道。

    “如意小兄弟，我正要寻你。不知对于得了痢疾的兵士，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既然主帅有吩咐，章凌见到她，态度十分恭敬。

    颜如意回想前世所见，便对章凌提起将得了痢疾的兵士集中在一起，不要再接触旁人。日常要注意卫生状况，勤洗手，粪便要及时处理，将其掩埋。

    然后她又找了几块干净的棉布，两块相叠，制作成类似口罩的样子，“与之接触的人戴着这个进行防护，离开时用白酒擦手消毒，应有一定几率避免被染上同症。”

    章凌听此便带着一队兵士忙碌了起来。

    颜如意在营中又遇到以前黑云寨的几个兄弟，他们在军中担任百夫长，见到颜如意十分惊喜，与她打了招呼后，也带着其他兵士来帮忙。

    在转移病患的过程中，颜如意带人用竹竿和布条制作成担架，倒是方便了许多。

    众人见此纷纷称赞道：“此物甚是方便，这个…叫什么担架的，十分省力，如意兄真是聪明！。”

    军医们也一起来等着集中救治，见此眼睛一亮，纷纷看出担架优点：“贸然移动往往会伤上加伤，用此物搬运，倒是免受了许多再次伤害。”

    众人本对颜如意提出的举措十分怀疑，如今倒是因此信服了几分。

    颜如意笑了笑，“我曾见过旁人使用，因此学了来。”

    忙碌了一下午，才将病人隔离完毕。然后留下照顾的人员和医师，其余的用烈酒消了毒才离开。

    颜如意皱着眉头回了营帐。有几个患者便出了脓血，已是病入膏肓，下午又有一两个兵士死去。

    究竟该怎么办，缺少药材，即便大夫医术再高明，也是回天乏术。

    裴策见她回来，笑了起来，拉过她的手，神色温柔，“辛苦了。”

    颜如意摇了摇头，忽想到一事，“明日便是除夕，军中会如何庆祝？”

    “将士们远离家乡来此戍边，明日会燃篝火，喝酒吃肉放松一番。”

    “可怜你只能喝粥了。”颜如意笑了笑，端起一旁的粥来喂他。

    裴策吃了一口，味道有些淡，“只要你在一旁，喝粥又有何妨，不过，若是再放些糖便更好了。”

    知他嗜甜，以前还有些不好意思让旁人知晓，如今倒是直白地说出来。

    颜如意走到一旁放了些糖进去搅拌，又来喂他。

    旁人病重是脸色蜡黄，憔悴不堪，然而裴策却只如白玉陷落泥淖，虽病弱，但不减丽色。

    吃了东西后，唇色微红，有了一丝血色，黑发披散，颜如意看得心怦怦跳。

    她帮他擦了擦嘴角，看着他微红的耳垂，忍不住附身咬了一口。

    “嘶”地一声，裴策委屈地看着她，“怎的就喜欢咬我耳朵。”突然的麻痛使得他的眼睛在烛光下有些水色，耳根更红，真是秀色可餐，她更想欺负他了。

    低头咳了一声，她觉得自己想法有点变态。

    天色已晚，颜如意端来温水给他擦脸擦手，拉着他白玉般的手指，一根根仔细地给他擦着。

    他乖顺地由着她，她觉得照顾他十分有趣，像小时候摆弄家里的娃娃一般。

    待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拿着他的手指擦了半天，抬头看他时，他又害羞地耳根红了。

    颜如意轻笑一声，逗他道：“裴郎如此易羞，婚后可该怎么办？”

    裴策脸色更红，却眼神微亮，她说到未来之事，让他无限欢喜。

    待颜如意也洗漱完毕，她爬上床榻，挤在裴策身旁。

    他更是脸色爆红，手足无措。

    颜如意噗嗤笑了，“放心，婚前我不会碰你，更何况，你如此虚弱，我可不能禽兽不如。”

    裴策羞恼地用手敷住她的嘴，“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如今你累了，该歇息。”

    他这一说，反而惹得她脸红了，实则她就喜欢嘴炮，并不敢婚前越雷池一步。

    裴策将手拿来，拉着她的手，然后闭目睡去。

    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虚弱得似有若无，颜如意久久无法入睡。

    *

    翌日一早，颜如意继续去病患处忙碌。

    她戴着口罩，看着又有许多兵士病入膏肓，脸色青灰，一条条生命马上便要流逝，只觉得心情沉重。

    颜如意吩咐众人喂病患淡盐水补充成分，及时处理卫生问题，不要让情况更糟糕。

    此时又抬来一位病患，颜如意一看，居然是昨日还乐呵呵的李二。

    他的病来得急，昨日下午开始腹泻，今日一早便拉得走不动路了。

    见到颜如意，他虚弱地笑了笑：“如意小兄弟，你在此处照顾病患，可要小心些，不要自己沾染上了，这病不得了，一晚上便让我成了瘟鸡……哎哟，我又腹痛了，不行，我要去方便。”

    于是旁边连忙来了一人搀扶着他去茅厕之处。

    今日又新增了许多病患，虽是除夕，但营中却充满了悲郁的气氛。

    颜如意皱眉走在路上，低头踢着一颗石子，苦想究竟还能有何办法。

    若是她跟王伯学些医术便好了，虽然短时间学不到什么，最起码能有些头绪。

    裴策不是中毒就是生病，她只怕真的要抽空学些医术才行，真是让人不放心。

    她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