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此时的贺家里里外外挂白绫,贺清黎一身麻衣站在门前迎来送往。吊唁的客多半是旧交派遣来的下人,伯母甘氏口上不饶人,一边哭一边骂人心凉薄,客面上挂不住匆匆放下挽联回去复命,贺清黎一直将人送到门口,姿态做得足旁人也未多计较,但日后也不会与贺家再有什么往来。

    甘氏看见贺清黎讨好的笑心中不禁大怒,指责她狼心狗肺。

    她现在敢骂贺清黎了,因为贺清黎接了贺家家主的位置,那本该是她丈夫的,她儿子的。

    贺清黎差人把甘氏扶回去,甘氏边挣边骂:“是你谋划的是不是?是你害了我丈夫儿子!”

    贺清黎整整三日不眠不休,还要打理宅前屋后许多事,甘氏的骂声无关痛痒,只是有些吵闹。脚下步子又轻又重,她走向廊庑下的谢云华和贺正风,“我有些撑不住了。”

    “现在过了午时无人上门,你可以去歇两个时辰。”贺正风说。

    贺清黎扶着斑驳的檐柱坐了下来,后脑勺压在栏杆上,慢慢闭上眼睛。

    “贺元白还在大牢,梓川张氏要接嫂嫂回家,十二叔,我该怎么办?”

    贺正风双手环胸靠在柱子的一边,低头看着贺清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还不如不说。贺明若,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去探望探望三哥。”

    “三哥?”贺清黎睁开眼睛,头扬起来,“你还唤他三哥?”

    “他终归是贺家人。”

    贺清黎想了想,点点头道:“我抽不开身,你去见见他吧。”

    说着门房来报,称大牢里的贺元白点名要见谢云华。

    另一仆从紧随其后,道贺家的债主上门要钱了,人堵在大门口,找不到管家,要贺清黎赶紧过去看看。

    贺家才到贺清黎手上,她需要做些什么撑起贺家,贺清黎走后贺正风对谢云华说他也该走了。

    “你作为贺家长辈,在外面逍遥了这么些年,担起应有的责任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你写信要我回,我回来了,你也看到了,有我没我影响并不大。”

    “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想,什么都不做,才让贺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你做了那么多又改变了什么?”贺正风歪了歪头,“我听说你还在查你父亲的死因,有进展吗?”

    “没有。”

    “放下吧,过好你自己的一生。”

    谢云华往前半步逼视贺正风的眼,贺正风含着笑望过去,“这么瞧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十二叔这样抛下责任活得豁达,我既然请您回来就不会让您走。”

    “你拦得住我?”

    “你的松风小筑我烧了,并给你的知己红颜去了信要他们不必等你,所以你的知己已经出海了,你的红颜也去了关外。”

    贺正风越听笑越深,“还有呢?”

    “你如果还想浪荡江湖贺家不会为你提供一文钱,你可以自己上街卖艺,或者去钱庄借钱。”

    “光凭这些就想留下我,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谢云华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坐在之前贺清黎坐过的地方,漫不经心抚着一株干瘦的枯枝云淡风轻地道:“你不想见见贺南雪吗?”

    贺正风眉心一震,笑容凝固了,“贺月灵,何必做得这么绝。”

    “都是你们这些不靠谱的长辈逼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十二叔,我作为长姐必不可能把贺南雪留在秀州,过些日子回京我会带她走。你要知道我做的事本就凶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我前脚死,她后脚陪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亲爹另有其人。”

    贺月灵又加了一句,“被亲生女儿唤叔叔的滋味好受吗,十二叔?”

    仆从过来打扫的时候看见柱子上凹陷下去的五指印问谢云华,“怪了,以前没有的,哪个鳖孙干的?”

    谢云华往上面扫了一眼,笑得和婉:“谁知道呢,约莫是某些无良的家伙吃饱了撑的。”

    衙门来传话的人还在门房等着,谢云华跟他一道去了大牢,悄悄塞了一包银子,关押之处就只剩她与贺元白了。

    贺元□□神不太好,勉强靠着栅栏坐,谢云华把带来的一些伤药吃食从缝隙间递进去,贺元白没接她就挨个儿放地上。

    谢云华最后放进去的是一把断梳,嫂嫂张氏让她带过来的,贺元白没让她把梳子放地上,手在衣角蹭了蹭接走了。

    贺元白摩挲着断裂处不规则的木屑,慢慢开口:“她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

    谢云华点了点头,发现他没往这边看,便又道:“一个字都没有。”

    贺元白沉默着,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霉味和腥臭,曾经人人称道的三公子转眼间便成了丧家之犬,要不了多久连世间的风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谢云华主动开口打破沉寂,“三哥,你还有什么未竟之事?”

    “你让她来见我一面。”

    “嫂嫂不会见你。”

    贺元白透过栅栏攥着谢云华的衣襟,声音与锁链的撞击重合,“你让她来见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谢云华拂开贺元白的手,“到现在还不悔改吗?”

    “我做错了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贺家!”

    “你动手打嫂嫂也是为了贺家?”

    “我没有。”贺元白通红的眼滚出两滴泪来,“我没有……”

    “三哥,到此为止吧,我带了笔墨,你写和离书吧。”

    “我不写,我不和离。”

    “到现在故作情深有什么用呢?梓川张家已经来人了,过了十五他们就会回去,嫂嫂也会回去,如果你不写等你死后清黎也会代你写下和离书。三哥,难道你不想活着的时候成全嫂嫂一回吗?”

    “你这是在逼我,贺明若,你这是在逼我死。”

    谢云华微微叹气,腿蹲得有些麻了,索性坐地上背靠着栅栏,“三哥,为什么要放火烧城东的宅子?”

    贺元白顿住,随后哈哈大笑,笑声沙哑闷在喉腔化为一团晦暗的愤郁,“我的随从也背叛我了吗?”

    “他们在家法下承认了一切由你指使,为什么这么做?”

    贺元白没答,谢云华继续道:“贺家的许多事都不事你做的,为什么要替他们扛下污名?你也曾誉满大鄢,来到秀州的人谁不称赞一声‘琢之如玉,上下无匹’,你写下的文章至今还在太学里传阅,三哥,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

    “我是贺家嫡长孙,贺家的兴衰与你无关,却与我有关。贺明若,我告诉你为什么要烧宅子,因为我要把你困在贺家,我要杀你。”

    “你的贺家跟我的贺家归根结底还是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伤了我对你没有好处。三哥,是谁想要我的命?”

    贺元白不愿回答谢云华的话,这一面本是他相邀,现在的主动权却到了谢云华手里。他的时间不多了,很有可能这就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我有几句话你听着,我在宁州有一座园子,园子里放了些钱,你找人取出来带给你嫂嫂。她生来有顽疾,一遇寒雨天就发作,方子在我书房笔架下。我们没有孩子不是她的原因,要她别自责,是我吃多了丹药导致的。她一直想去大漠看看,我找了一支很可靠的商队,一路所需的花销全部付过了——”

    “三哥。”

    “来回需要八十天,如果再住上一段时间,可以玩半年——”

    “三哥。”

    “你不要打断我,仔细听着就是了。半年之后必须回来,北边总有战乱,始终没有中州安全。回来后如果觉得太无聊太寂寞就找个人嫁了,谁都可以,就是他们同宗姓张的那个小子不行,他太弱了保护不了她。”贺元白看谢云华低着头,高喝道:“你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三哥。”

    “重复一遍!”

    谢云华便把贺元白方才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几乎一字不差,贺元白听完整个人似乎松散下来瘫在了地上,断梳在手心磨出了血也毫无知觉,贺元白笑了笑,道:“我说完了,把笔墨拿过来。”

    贺元白就着昏黄的灯,一笔一划写下和离书,书中写他品性低劣不配张氏好女,故此和离,甚至没有和离书中一贯给予对方的祝福,诸如觅得良人云云。只是很短的几乎话,加上一个落款,一个签印,如此而已。

    谢云华捧着和离书,问:“为什么又同意和离了?”

    “我不想让贺清黎代笔,她的字实在一言难尽。”

    “三哥,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

    “我想把贺家的天,翻了。”

    贺清黎向谢云华借了一笔钱贴补贺家的窟窿,并在贺正风的支持下大刀阔斧整顿了一番,然而拔出萝卜带出泥,总有理不干净的脏。贺清黎向官府主动上报一部分,私底下遮了一部分。报到官府的很快得到查证,因为那部分牵扯到了钱家。而钱家正在办丧事,怀王霍延章从长松坡回来后就去了钱家吊唁。

    原本只是与贺家侵吞公家田产,后来牵扯出几桩命案,州官连夜提审贺元白,贺元白含糊其辞,钱家又逼得紧,州官只好请教霍延章,霍延章悠悠地说了一句,我爱妾还在贺家过年,你们莫惊动了她。

    州官很能意会,大浪就这样变成了小水花,原本是贺家与钱家的事,最后演变成贺元白一人之举,反正他罄竹难书早晚要死。

    谢云华要翻覆的天在霍延章和秀州州官的压制下悄无声息平静下来,钱家大公子头七之后钱起炯邀请霍延章和谢云华并一众大小官吏去钱家过上元节,一为答谢,一为洗尘。

    谢云华接到请帖已经是晚上了,她刚从大夫怀卿的同仁馆回来,带着治风寒的药和张氏回乡路上要用的几帖药,丫鬟梨落接过后请她去君子轩,主动替谢云华熬药。

    料峭春寒,谢云华先前又昏了一回,夜里昏在湖心亭吹了一晚上冷风,早上醒过来身子沉得走不动道,仆从经过时发现才把她扶回去。浑浑噩噩烧了一天一夜,稍清醒就开始往外跑。

    贺家的事俨然已成定局,本想借着贺家这颗萝卜带出钱家,可惜事与愿违。而且中州那边出事了,陈甫元派去的人鼓吹一切功劳都是太子的,一时间把霍长瑜捧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种捧杀式的称颂无疑于是致命的,谢云华收买了几个百姓,让百姓在民间传颂,对象换成了光圣帝,她曾结交的一个官员听到风声率先上书到帝京,里面附了民间传唱的小调。霍长瑜和秦遂思不会茫然无知,他们在京里必要做些什么打消光圣帝的猜疑。

    就像谢云华预料中的那样,霍长瑜刚从徽元殿出,就遇见了陈甫元。朝会在上元节后才开,他匆匆赶来说是请安为的还是中州的事。果然陈甫元一进殿就旁敲侧击地提起中州,光圣帝没有动怒,反而夸起太子会办事了,所以陈甫元一肚子的话无处说,便应承着光圣帝,最后还得了一个差事——请怀王回京。

    陈甫元出殿后霍延章还没走,两人站在风里寒暄一番,陈甫元要去衙部准备开年的奏呈所以先一步告辞,霍长瑜笑着目送他离去。

    回到东宫秦遂思问情况如何,霍长瑜答明若料事如神,他又问明若何时回。

    秦遂思默了一默,而后道,殿下,您未来太子妃是曲氏相芜而非贺明若。

    霍长瑜怅然笑笑,说,重雅,我知道啊,可是你不惦念她吗,她可是贺明若。

    秦遂思又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比上次要长许多,凉风呼呼地往脖颈里灌,秦遂思挡在霍长瑜身前,淡淡地说我宁愿她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新书推荐: 耽美女配的一生 鹿 哑语 结婚,不如在火星种田 天下第一是本人 和男主成功贴贴后 世世盛欢 世人皆知我独众 罪魁山沈南衣 戏精美人在古代甜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