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放晴的日子里谢云华都在怀王府的藏书楼誊写书签或者洒扫庭院,偶尔与更年轻的姑娘坐一起闲谈。

    说梅子怎样腌制,桂花如何入酒,光想一想便觉饥肠辘辘。几人闻着隔壁府的香味唉声叹气,叹未到时辰怎就起炉灶了,教旁人可怎么活?忙忙碌碌大半响,被香味一勾更无力干活,偏各自手上都有事,只能悻悻散去,也好转移转移注意力。

    谢云华回了藏书楼,再有六七日也就能忙完了。

    写着写着忽然写到了“望川群侠传”,再细看原是下卷。

    连张琴岚都没读过的下卷王府竟然有,随手一翻与张琴岚说的版本不同,于是记下此事,下回借出去给他看看。

    想着与上卷放一处,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卷在哪儿。

    过了几天霍延章要她帮忙研墨,她在书房看到了《望川群侠传》的上卷,压在一叠兵书策论里面。

    霍延章拿起写好的折子给她看,中部三个大州都遭了雪灾,朝廷既要给钱又要给人,霍延章献策,说了通不痛不痒的废话,中间只夹了一句有用的:上下如一心,必逢凶化吉,年节将至,岁序更新,是谓完满无缺。

    光圣帝惜名,即使再不情愿拿钱,也要顾念史官的笔。

    光圣帝看到霍延章的折子时也跟常德说了这么一句,怀王办事还行,折子写得平平,到底是书读得少,不过他也提醒了朕一句,马上年关了,今年风调雨顺什么都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让人揪朝廷的错。

    常德道,陛下圣明。

    光圣帝笑呵呵地嗔了常德一句拍马屁,常德紧跟着添了一句,奴才只是实话实话罢了,不止奴才,文武百官天下苍生都是这么想的。

    光圣帝身心俱愉,道赈吧赈吧,谁让朕是君父呢,不过……精打细算些,一大家子都等着钱用呢,教户部看着办。

    这意思就是赈灾可以,不能让他没有盖楼的钱。常德又把皇帝的意思美化一番传达下去,户部议了好几回都没达成一致。

    新任户部任尚书最会揣摩圣意,一下子就领会到了要义,将赈灾银压了又压,左侍郎同意,右侍郎和郎中张琴岚不同意。

    张琴岚的意思是据奏报中州雪势不减,更有大灾之态,莫说防一防后头的,单单眼下的困十万也解不了。粮食是最基本的,还要想办法通积雪的官道,送过冬的衣物棉被,驱寒的草药,倘有疫疾会更难。他算了算,二十万勉勉强强够三个州用。

    这边还没议定,又有新的奏表进京,这下二十万也不够了,上头催得紧,任尚书让张琴岚带着十万赶紧先出发,到了后联系当地商贾买粮。

    张琴岚一走,任尚书就变了脸,说张琴岚年轻不知事,下头的人通常都是有十万的灾也要报三十万,他一个翰林整天弄笔杆子懂什么。

    左侍郎附和,右侍郎沉默。

    张琴岚离京那天,洛其攸在茶楼目送他而去,张琴岚似有所感,一回头便见天地无色,只灼灼红衣绝世独立,暗暗许下来日相逢倾心以待的誓。

    可那日洛其攸却没能回到洛府。

    她坐的马车将她带进鄙陋的小巷,刚觉出不对劲,正要跳车就被一记手刀劈晕。

    而旷舒还在洛府等她回去,算着时辰人还没出现就知道是出事了。旷舒先回王府向谢云华报上此事,然后派人去找。

    这是冬至宴的前一天。

    还有一事就是皇帝让谢云华与霍延章同赴冬至宴。

    霍延章不知道皇帝怎么提起了谢云华,却也拒绝不了,回来问谢云华的意思,她没说什么,只道圣意难违,就这样吧。

    奔波一天一夜线索全无,谢云华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穿梭,金光洒落,没有半丝暖意。

    “姑娘,今天有冬至宴,最迟午时就要动身。”随行侍卫第二次提醒。

    负洛其攸,便是断她手足,虽能苟延残喘,却也离死不远了。

    终于一个朋友赶来告诉她洛其攸有下落了。

    谢云华借马直奔兴善坊,再往里就下马步行。

    自酹月阁后门而入,一道门一道门地开,不多时酹月阁东家现身,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娇艳欲滴身姿柔软,斜斜往谢云华身上一靠就说要收了她当头牌。

    谢云华急着找人无意多周旋,问了洛其攸她笑说没见过不认识,而且酹月阁白日不开门,谢云华没有朝廷的令,再不能往前。

    谢云华心里大抵有了计较,与侍卫们退出去,之后寻了个高处观察着酹月阁的动向,终于被她抓了个破绽。

    最偏的西北角,有人在墙根下消失了。

    一行悄悄摸过去,侍卫身经百战,很快就找到了暗道。

    可谢云华并没有找到洛其攸,酹月阁的仆从说,这些天没有人入阁,这条暗道不过是酹月阁藏酒的专用道。

    她的朋友不会骗她,人一定在酹月阁。

    谢云华让同行侍卫报官,说有人在酹月阁行窃,出了人命。

    京兆府很快来人,尽管那女子再三表明没有盗贼,没有伤亡,官差依旧要去查看。

    她立时趾高气昂起来,你们去打听打听,我酹月阁仗的谁的势。

    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面上皆是骑虎难下的尴尬色,于是东家神气十足下了逐客令。

    谢云华便是在这个当口找到的洛其攸,她十指尽是血,面前的灰褐色石壁布满血痕,手腕无力垂落,似被折断,一摸后背,湿漉漉一片,谢云华胆战心惊地伸到前面一看,当场哭了出声。

    洛其攸掀开眼皮笑着抬手,总是半路脱力。

    “明若,你来了。”

    洛其攸还认得她。

    “对不起,我来晚了。”

    洛其攸问:“明若,几时了?”

    谢云华不知道,侍卫忙答:“未时三刻。”

    洛其攸说:“你帮我梳洗打扮一下,今夜有宴,我要去。”

    马车在长街短桥疾驰,柳澄泉给洛其攸包扎伤口,谢云华在给洛其攸上妆。

    洛其攸跟柳澄泉要了一把丸药,刚咽下就昏了过去。

    谢云华揽着洛其攸,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肆虐着,她的手总是止不住地颤。

    柳澄泉顺手往她脉上一搭便被谢云华躲开。

    “讳疾忌医有什么用,到最后伤的还不是你自己?”

    “劳烦你多替韶安看看,她的手……”

    “手能治,后背的鞭伤太深恐怕难好,腿上还有那么些针眼……她有恐暗的症状,看起来像是打算慢慢折磨的意思。”

    “柳大夫,我求您,求您无论如何救救韶安。”

    “分明都是世家小姐,怎么一个个……”

    “一个个都面目全非,是吗?”

    “是千疮百孔,月姑娘,她都这样了还要去那劳什子宴会做什么?”

    谢云华轻轻擦去洛其攸额上的汗,一字一句道:“去求人。”

    “求谁?”

    “天子。”

    柳澄泉觉得他面前一坐一卧的不是两个姑娘,而是两把缺了口的剑,剑无锋却亮得灼人。

    “那你呢,你去做什么?”

    “我去吃饭,帝王宴请不可失礼。”

    “记得早些回。”

    临到宫城门边,柳澄泉又叮嘱:“我在外面等你们,莫饮酒,可晓得?”

    谢云华饮下一杯酒,空杯握在手上,依次打量洛府的人。从夫人刘氏,四小姐洛其宛,再到对面座席的太常寺卿洛士宽,冬至祭典还在进行,洛士宽没回,空位置后是二公子洛继原。

    洛继原跟洛其宛一母同胞,领禁军青鹰卫指挥一职,与奉宸卫争锋相对。他审过的犯人没有一个翻供,经手的案子也都是奇案,前不久才从外头回来。

    当时贺家被捕入狱,是他在审讯。

    洛继原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女席的打量视线,一眼认出了谢云华。

    他不喜欢谢云华,这个人脸上总是含着笑,看不出是嘲弄还是礼貌,只是觉得扎眼。他想谢云华哭起来应该会很好看,可惜他有的机会不多,而谢云华总不给面子,煞是扫兴。

    霍延章参加完祭典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四目相对的景,漫不经心走到中间隔开二人视线,谢云华依旧没动。

    男女虽在一殿却不同席,霍延章很想去问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避免给她带来麻烦没有上前。

    可谢云华实在太不对劲了,他坐不住,一定要知道为什么,于是遣宫人唤她出殿说话。

    谢云华就把那样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霍延章身上,霍延章借着袖子宽大的便宜悄悄握住她手,“洛三找到了吗?”

    “找到了。”

    “她人呢?”

    “在贞宜公主寝殿。”

    今天的谢云华言语一点都不冷淡,反而柔和得要命,可偏偏带着明晃晃的勾刺,这不是她平时的作风。

    霍延章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只是怜惜谢云华抱病出席,并没深想。

    “病了怎么还喝酒?不高兴?”

    谢云华有问必答:“我心里有恨。”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只他二人听得到,霍延章突然惊觉不该留谢云华在宫里,应该赶紧把她送出去才是。

    而此时入座的鼓声已经敲响,说什么都晚了。霍延章捏捏谢云华的手指,挑起眉,温声道:“要做什么就去做,出了事只管往我头上推,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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