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洛其攸踩着鼓声的尾巴缓缓步入大殿,一袭井天蓝华服贵气十足,面容精致眉目传情,举手抬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先进殿的忠王听见喧嚣声渐息侧开身回望一眼,登时心头炸开了花。

    澄净的眸淌着暖融融的光,被她瞧一眼便如春风拂面,连发丝都泛着幽兰般的香甜,就那么顺着风飘一飘,便似到了云雾笼罩的仙殿,这世间最好的丹青手恐怕也画不出她的万一。

    这是洛府的三小姐?像,又不像。

    忠王偏着脖子边走边望,脚下步伐就斜了,在旁人提醒下还是撞上了桌。

    就这么会儿功夫,洛其攸已经入了席位,排在人后的人后的人后,再看不着,只好落寞入座。

    他端起杯子,复又放下,再端起,问下首的霍延章:“前些日子我对洛府做的那些事是不是过分了?”

    霍延章虽想着旁的事,也没错过忠王的一系列动作,“怎么,三哥真看上了洛其攸?”

    “看上了,你还别说我真有那个意思,她在家行三,我也行三,巧了不是。”忠王笑得开怀,已经开始琢磨挑些个好东西派人再去洛府问问了。

    霍延章道:“她身份低,哪儿配得上忠王府,再有这年纪也太小了,到时候是你伺候她,还是她伺候你?”

    “谁伺候谁都一样,小九,你回去问问你那位妾室,她俩不是很要好吗,帮我问问洛三喜欢什么。”

    顺着话霍延章寻着谢云华的影子,她埋在人后,瞧也瞧不见。不知她现在好不好,是在跟谁说着话,还是一个人静静坐着?

    忠王扣了扣桌面唤回霍延章视线,“行还是不行?”

    “行,不过我提醒三哥你一句,洛其攸可不是个安分的主,万一闯了祸事我怕忠王府兜不住。”

    “你别推托,捅破了天我也担着。”

    霍延章想洛其攸方才看起来没什么事,谢云华为什么那么恨呢?她是知道了什么,还是……

    还是要当堂为她父亲昭雪?

    冬至宴本该没有她的,皇帝怎么突然要她参加,这里面……她有没有动手脚?

    转而一想,谢云华无权无势一无所有,根本不可能把手伸这么长。

    谢云华收回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旁座的姑娘,姑娘点点头,她松开五指,掌心躺着一块酥糖。

    “你怎么不吃啊?”她说。

    谢云华望着这糖,里头嵌了花生芝麻,今日宴席上没有这道甜点,约莫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还没请教小姐芳名?”谢云华抬头,撞进干净的一片星天。

    “乔,乔宴如,在家行十,你就叫我乔十吧。”

    谢云华报以亲和的微笑,将糖一分为二,她一半,自己一半,乔十笑盈盈接过一口咬下,谢云华把这点糖再分两份,偏过头去看洛其攸。

    二人隔得远看不到面容,只看到她脊背笔直身姿端正,与她同席的洛其宛正暗暗打量着她。

    “我认得她。”乔十说。

    谢云华不解,“什么?”

    “洛韶安,我以前在沧凉关听过她的名字。”乔十支着头,如数家珍:“四五岁丧母,身体又不好,家里怕她睹物思人送到梓川城静养,八岁时舅父回京述职顺便探望才知道洛韶安没在京里要洛家接她回来读书。接回来的前几年都没说过话,以为她哑了,后来才好。书读得用心,什么都懂,也不知道怎么就染上喝酒的恶习了,而今十七有余,也没听谁上门提过亲事。”

    说话的语气不像出自乔十,更像一个长者的口吻。而且洛韶安饮酒次数屈指可数,怎称得上“恶习”?恐是哪回醉深被人瞧了去传开了。

    乔十挪开头,换了只手撑:“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许是从洛将军那里得知的。”

    “没意思,都被你猜出来了,她兄长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话,十里八乡的狗都知道了。”乔十撇撇嘴,与谢云华拉开距离,又讪讪地移过来,“我怎么称呼你?贺家美人?”

    “小字明若,你唤我‘贺明若’就好。”

    “那不行,人人都喊你贺明若,我要叫个别的,我想想叫什么。”她停下来想了会儿,惊喜起来:“月儿怎么样?”

    谢云华顿了少顷,淡雅一笑:“郡主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乔十听了这话高兴地端起酒要敬谢云华一杯,谢云华欣然接受,酒微冷,将一下腹便难受起来,幸得乔十没再与她搭话,尚能按着腹部忍过这时。

    比谢云华还难受的是洛府夫人刘氏,她如芒在背怎么坐都不舒服,总觉阎罗殿的幽魂逃上了人间,却强行说服自己,这是在宫城内她敢放肆除非是不想活了。

    洛其攸根本没看刘氏,她甚至没看任何人,只是垂着眸想短时间内让她刻骨铭心的两个晚上。

    一个在洛府,撕心裂肺。

    一个在酹月阁,生不如死。

    同席的洛其宛心如擂鼓,几次暗中打量,目光到一半就往回收。洛其攸看了她一眼,她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就嚣张起来:“看什么看!”

    洛其攸说:“谢谢你。”

    洛其宛觉得洛其攸疯了,她终于疯了。

    “谢我什么?”

    洛其攸说:“谢谢你没有心慈手软,这样我就再没有顾忌了。”

    洛其宛柳眉倒竖,飘飘然道:“只要你把贺明若的胳膊打断,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洛其攸冷眼静看洛其宛,而后回了句:“洛其宛,你没有机会了。”

    此时鼓声再次敲响,太监唱词,明黄身从殿后走来,朝拜的声音还未出,众人离座,齐齐躬身行礼。

    光圣帝道“免礼”,太监便又开始吟唱,众人适才落座。

    太监捧着圣旨颂词,诸如岁和时昌恩波浩荡云云,颂罢光圣帝再致意,宴会方能开始。

    宫廷宴饮,多是增进君臣关系以表天子隆恩,赏和贺为主,少有人念着这一“饮”,但洛其攸除外。

    她不多吃些,等药效过了就没力气撑到最后。

    闺秀们一大早就开始打扮,为了保持形象滴水未沾,捱到这个时候多少有些头昏眼花,本想努力再忍忍,可那洛三丝毫不顾及旁人感受,吃得又欢又快。

    初初都不提筷,后来有人实在忍不住也默默吃起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索性先尝一小口,然后是一小盘,最后是大半盘。

    什么吹拉弹唱,什么翩翩舞姿,谁顾得上这个?

    洛其宛觉得洛其攸真是丢尽了洛府的脸,比乞丐还不如。以前装腔作势披一副端方有礼的皮,实际上骨子里还是个乡野村姑,粗俗低贱。

    “别吃了。”洛其宛低声喝止,“没听见别人议论吗,府里缺你吃了,来这儿丢人。”

    洛其攸没理会她,她的手腕很疼,吃饭很艰难,多用一分力都能要她的命,她必须趁自己还坐得住时多吃一点。

    此时大殿中间舞姬退下,乐声未断,就着此时此景,君臣同乐,自射覆开始,光圣帝开头,忠王随后,接下来是大臣、命妇、年轻公子小姐……

    射覆结束由最后一个人开飞花令首句,连了一刻都没断,洛其攸吃喝也没断。

    痛感在回流,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谁提到她,宫人示意她上前,洛其攸站起,缓慢地挪着步子,宫人都觉耐不住,又不能出声催促,只好默默跟在一旁。

    终于到了殿前,洛其攸俯身行礼。

    皇帝问:“你就是洛卿的三女?”

    洛其攸答:“回陛下的话,是臣女,臣女恭祝陛下安康。”

    洛士宽此时出席,立于洛其攸一侧躬身听命。

    皇帝满意点头,“相貌不俗还知礼,怪不得贞宜总爱跟你玩,去贞宜那桌坐吧。”

    “承蒙陛下和公主抬爱,那臣女就逾矩了。”

    “陛下,小女怎配与公主同席,这……万万不可啊。”洛士宽急道。

    “欸,今日君臣同乐,不拘这个。”皇帝挥挥手,让洛士宽退下去。

    洛士宽心里忐忑,却也不敢再坚持,只是警告性地瞧了洛其攸一眼。洛府近来的风波全是她造成的,万一跟贞宜公主说了些不该说的,到时候传到陛下耳朵里,对他很不利啊。

    洛其攸刚坐下,贞宜就问她:“伤势要不要紧,撑不住就说,别让我着急。”

    “公主,你的恩情,我恐怕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谁要你还了?你欠本公主的情还少吗?”

    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的,俞妃指着二人给皇帝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全把咱们当不存在了。”

    “年轻人在一处总有话说。”似乎想到了什么,再回看自己的兄弟,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却离得太远太远。

    上次齐聚一堂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会儿他们都很年轻,聚会也不是在殿宇,而是在外面的猎场,父皇在,母妃在,兄弟姐妹都在,一晃眼三十年过去了。

    皇帝望着离他最近的皇后,皇后回过头,皇帝道:“皇后,你头发也白了许多。”

    皇后道:“臣妾活该。”

    自国舅爷死皇后没再跟他说过一句客气话,争了抢了一辈子,夫不夫,妻不妻,臣不臣,到头来连体面都不想维持了。

    皇帝没动怒,他心里下了个决定,然后示意太监宴会继续。

    太监高声道:“太常寺卿洛士宽府献艺。”

    洛士宽惶恐,刘氏疑惑,洛其宛傻了眼,洛其攸错愕,谢云华脑子里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

    贞宜拍桌而起,指着太监就要责问,洛其攸慌忙站起,先一步道:“臣女献艺。”

新书推荐: 花间令之上官芷重生 重*******万 风铃木偶 鲶*******说 第四者 血冤录 晨夕 少女的镰刀 成为大佬从作死开始[怪谈] 当龙傲天遇上泥石流玛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