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谢云华在去京兆府的路上又一次撞见了周宜年,他被几个地痞无赖围在中间殴打,一队巡城卫经过看也未看径直走过。

    街市依旧热闹,周宜年的哀鸣微弱无力,没有脚步为他停留。

    谢云华和成乙走过去,无赖们停下动作看到只是一男一女轻蔑一笑,继续对周宜年拳脚相加。

    忽地有人膝盖一软跪下去,伴随着痛苦的嚎叫。

    “他娘的,谁在暗算老子?”

    除了他们自己人外,只有谢云华和成乙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为首的瞪圆双眼,骂骂咧咧冲过来,未至跟前被成乙一脚踹飞,撞倒后面跟来的小弟。

    成乙的这一脚使了七八分的力,为首之人看出他招惹不得爬起来就跑,其余人也慌慌张张逃了,连踩掉的鞋子都没敢回头捡。

    周宜年原本藏着脑袋,听见欺负他的人走开怯怯露出一只眼,看到是谢云华欢喜起来:“姐姐好。”

    鼻青脸肿面黄肌瘦,手掌皲裂,紫褐色的伤又深又长横贯掌心,他换了身破衣烂衫,像十岁孩子的衣服,单薄且短,几乎不能蔽体。

    周宜年似乎不知道伤痛,笑得依旧天真无邪。

    上一次谢云华没有救他,她告诉自己如果不管周宜年他能活下来,活着见到她,下一次她一定伸手。

    谢云华扶起周宜年,拍打他身上的灰,其实他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有没有这点灰根本不重要,谢云华还是细致地拍了又拍,然后把他推给成乙。

    “你带他回去。”

    “我对他没有责任。”

    “那就请别人带他回,别带进王府,只要是安全的地方都可以。”

    每次出行明面上只有成乙一个人,她知道暗地里还有人跟着,且不止一个。

    她对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非常敏感,所以之前才能甩掉跟踪她的旷舒。

    成乙虽然什么都没说,谢云华知道他一定做了什么动作,走出一段距离后再回看,周宜年已经不在了。

    “你上过战场吗?”

    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谢云华若无其事问了成乙这么一句。

    成乙与她并着肩,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是。”

    “什么时候?”

    “光圣十五年八月。”

    “八月……”谢云华细细思索着,“鹿鸣关一战,五千将士大败程国两万人,是他接手北军后第三次以少胜多的战役。”

    成乙微微侧头,常年寡淡的面容上多了一丝不被察觉的惊疑,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是。”

    谢云华目视前方继续问:“最艰难是什么时候?”

    “我听说是十四年春天。”

    十四年……十四年的霍延章还是个瞎子,程国大军破了风梁直奔他的封地雍州,那时大鄢还在休养生息,朝廷无法给雍州提供援助,霍延章联合三州力挽狂澜破了程国的局,将程军赶回北边。

    奏报中寥寥几句不言艰辛只道结果,这一战后霍延章依然守着他的封地不问世事,直到十五年韩老将军病故,他的最后一道折子就是请霍延章接手北军,光圣帝忌惮他的身份,又因时局动荡,不得不妥协,所以朝廷派了两个监军跟着去了。

    鹿鸣关那一战,是监军下令关了城门不让霍延章回,以少胜多是输不起,若能轻易取胜,又何须用这样的字样报捷?

    谢云华已经忘了最开始为什么提起这个话题,等到回过神时喧嚣早已远去。

    她转身目光扫到了成乙,适才记起她是想说自己无足轻重,不必浪费精力与她耗在一处,他可以拿这些时间去操练。

    可再深想,光圣帝下了霍延章的权,而今他无职在身,他的手足同样不能出现在军营一类敏感的地方。

    交谈就这样结束了,谢云华从鳞次栉比的建筑下走向宽阔的大道,建筑投在身上的阴影随之消失,携带着凉意的光将全身笼罩。

    谢云华紧了紧大氅稳步向前,冬日的风干冷,吹在青旗上好似天公的一声叹息。

    衙署外的两个石狮子庄严地伫立在两旁,石板路缝隙间躺着被踏平的杂草,时不时掀起一角又跌回,许是根扎得太深,杂草只是看起来破碎,并不是真的死去了。

    谢云华踏上石阶叩响京兆府衙大门,衙役虚眯着眼无精打采地说:“告状就敲鼓,探监走侧门,无事莫来扰。”

    “我找徐少尹。”

    衙役略抬了抬眼,将谢云华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又瞧了许久石阶下的成乙,敷衍打发:“你以为你是谁,徐少尹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手却在暗地搓着,暗示谢云华给好处。

    谢云华说:“我姓贺,名唤月灵。”

    衙役的下巴在门上磕了一下,撂下一句“等着”的话匆匆闭门,不消片刻,朱红门再次打开,一位身着藏蓝官服的人走出来,向谢云华揖了一礼。

    “贺小姐。”

    谢云华还礼,称:“徐少尹。”

    京兆府少尹徐庄哈哈大笑,先是寒暄一番,说她的到来让京兆府蓬荜生辉,又说今日窗台有鹊必是贵人到访云云,谢云华自是不能受下这抬举之辞,喟叹自家颓败,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贺家小姐,徐庄的话让她汗颜等等。

    你来我往三个来回,徐庄将话题拉回正道。

    “既是寻我,可有什么事能为你效劳?”

    谢云华垂首:“岂敢岂敢,我是来求徐少尹的。”

    “你我之间何须一个‘求’字?你且说说是什么事。”

    她与徐庄之间只是挨着一个同窗的名,并没有多大的交情,她有事相求自该低头。

    “我听说金谷楼案告结,可最近京兆府牢狱又押了一批工匠,故来听个原委。”

    徐庄噗嗤一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是这个。那里面可有你的亲朋?”

    谢云华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请徐少尹不吝赐教。”

    “也没什么,只是工部抓了几个漏网之鱼没有地方放,就先安置在京兆府大牢。我们只负责看押,旁的一概不管。”

    徐庄的意思是人不是他们抓的,与京兆府无关,谢云华如果想捞人得先去工部,工部如果放人,他们自然不会为难。

    谢云华要的就是这句话,在大鄢但凡进过监牢的不死也得脱层皮,徐庄敢说不为难的话熙和的爹爹和那些工匠在里头应是安然无恙。只要确定了这个,旁的也就好办了。

    “多谢徐少尹,徐少尹百忙之中抽空来见我,月灵感铭在心。”

    “这是哪里话,你我相识一场,何须见外。”

    谢云华笑笑,拱手施礼,“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慢走。”

    等人走出石狮子外徐庄敛目回身,京兆府大门缓缓合上,徐庄对中庭的人说:“她是为那批工匠来的。”

    秦遂思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她总是爱管闲事。”

    徐庄头一次听到秦遂思这么评价她,以前可不是这样。

    “不说她了。”秦遂思续上之前没说完的事,“京兆府赶在年节把能结的案子结一结,届时提个折子报政绩,东宫那里也好看些。”

    “中州雪灾解了,这才是大事。”

    “雪灾是花银子的,陛下看了能高兴?”秦遂思想了会儿,接着说:“殿下监国不能出岔子,京畿重地不容有失,以往年节期间总有盗,今年细致些。”

    “我这里能做的自然会尽力做,别的就看殿下怎么安排了。”

    “近来发生太多事,景宜园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殿下很危险,临近年关,可别再出事了。”

    “是啊。”徐庄说,“我听说青鹰卫最近在拔各国的暗桩,可有结果?”

    “青鹰卫胆大妄为,那洛继原不听殿下令打草惊蛇,蛇过河了。”

    “上回刺杀乔郡主不是抓了个大的么,没问出什么?”

    “还在查。”

    徐庄知道有些事不便细说就没再问,想起前两日看到的事提醒秦遂思:“最近叶家的那个遗孤跟四殿下走得很近,叶家案子结了后家产全部还给了那姑娘,她现在是带着万贯家财啊。”

    “叶家比曲氏又如何?”

    “叶家自然比不了。”徐庄忽然反应过来,“殿下选好了?”

    “嗯,过了年就提。”

    “殿下终于想开了。”

    “殿下是被逼无奈啊,镇南王府不能沾,英国公府不能沾,安平侯府也不能沾,看来看去只有一个曲氏了。”

    “当初殿下要是跟贺明若早早定下……”

    徐庄说到这里哽住了声,哪有什么当初,贺家早没了。

    他把一叠文书递给秦遂思,“这是最近结的案子,请殿下过目。”

    秦遂思接过随意翻了翻又合上,目光越过徐庄的肩头看向远远的天,“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要好一些。”

    “大概是最好的一个冬天了。”

    天高云淡,风清日暖,最是平凡不过,最是难能可贵。

    徐庄将秦遂思送到门口,又承诺一遍他该办的事一定办好,秦遂思挥挥手独自一人走进风里。

    谢云华从京兆府出去后没有去工部,拐出街角她和成乙前后围堵截了条尾巴。

    “请阁下帮个忙。”

    尾巴本以为要栽在他们手里,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客气,半信半疑问:“什么忙?”

    “帮我问问你主子,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等他点了头,谢云华便把他放了。

    成乙对她很好奇,竟盯了她一路。快到王府时才发问:“你怎么知道有人跟着?”

    谢云华狡黠眨眨眼,俏皮地说:“我就是知道。”

    “你并不习武。”

    “我常常处于危险中,需要保持警觉,大概是练出来的。”

    她的灵敏自小就有,因为需要跟狗抢食,跟人抢破庙。她力气太小,只能靠感知危险躲避灾祸,这帮了她许多忙。

    “刚才放走的那个是谁的人?”

    “我不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

    “你是个将军。”

    成乙不明白将军又如何,他对谢云华说:“你也是个将军。”

    谢云华闻声驻足,似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而放大瞳孔。

    “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不用再问我。”成乙惜字如金。

    可谢云华没有听清,她不确定他到底说了什么,于是又追问:“你说我是什么?”

    成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起了一件旧事。

    “光圣十五年秋天,大鄢五千人对战程国两万人,监军封城不开门一事无人敢提,你知道。你使计挑起李国舅和陈相之间的矛盾,让言官弹劾监军,怂恿太学学生陈情,逼陛下彻查那一战,为将士报功立衣冠冢。陛下以为是太子所为,对太子很是忌惮,他遗失圣心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谢云华怔怔的,不知怎么接话。

    “我们都记得。”

    谁?

    过了许久她只是说了一句:“我要维持所剩不多的体面,所以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算计。”

    蝇营狗苟,满腹心机,这样的她在成乙面前要低到尘埃里。

    两个时辰后,工匠被释放,熙和的爹爹也回了家,谢云华留熙和在怀王府住一夜,第二日带她见了王和。

    王和没有买贵重的礼物,只带了一些简单的零食,眼中流露出来的慈爱包裹着熙和,无微不至,处处关怀。

    熙和很高兴,却依然在王和提议要认她做女儿的时候拒绝了他。

    “家里很小不能再住人啦。”

    王和没有强求,熙和在任家过得开心就好,能不能与她加深羁绊没那么重要。

    熙和走的时候任家三口都来接了,王和看了欣慰地笑着,他说:“月姑娘,熙和长到十八岁是个什么模样?”

    谢云华说:“我不知道,等那时你亲自去看。”

    王和留恋地望着那个背影,缓缓开口:“十二年啊,真久,那时我都到中年了,她还是个才长大的小姑娘。”

    人总是期待着未来的,即便它并不总是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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