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距离平留城三十里的官道旁有一座茶摊,茶摊不大,只几张桌子几条板凳,斑驳裂痕表明它历经风霜,看起来比店家年岁还要长许多。

    歇脚的往来客往上面一坐踏实又放松,喝一喝茶,诉一诉路上的风尘,茶客们口音各不相同,交流起来却毫无障碍。

    他们谈着今年的这场大雪,又谈大雪带来的利害。一利一害落在各自头上沉甸甸的,不过一说出口似乎又轻了不少。

    “州里免税两年,可要多种些地?”

    “种,不种吃什么?我们家有读书人,还没给先生束脩呢。”

    “读书人?那可了不得了,以后能成大器啊。”

    “借你吉言。”

    “我们家也要多种两亩地,有余粮拿去卖,给我闺女添嫁妆。”

    “好福气。”

    “谁说不是呢,这雪下到咱们这算是下对了。”

    “京里来了两个好官,不然指不定乱成什么样。那个姓张的老爷可俊俏哩,翁爷,你家闺女正合龄,不去问问他配没配婚?”

    “这哪配得上,寒碜我不是?”

    “人家南边镇南王府乔氏只配平头百姓,他比乔氏比得上?百姓里多的是好女儿,我看配得很。”

    “算啦,闺女不是凤凰不飞枝头,老汉我只盼她平平安安就好。”

    哄哄闹闹惹起一阵笑声。

    店家斟完一圈茶顺手放桌上,就着空位坐下跟面善的客人攀谈起来,“我看小娘子从那边来,是要进城?”

    客端方一笑,“是呢。”

    “投亲还是访友?”

    “访友。”

    “嗐,最近好些人都进城访友了,哭着进哭着出,唉……”

    店家看了看小娘子身边的男子,又转过头说:“你夫君穿这么少不怕冻着?早点进城避避风吧。”

    客微微一愣,瞧了男子一眼弯起明眸:“正有此意。”

    “听说话口音像从北边来的?北边离这儿可远哩。”

    “是,我们从青州来的。”

    “走来的?”

    本来是坐马车,后来马车送给回乡的难民,他们走了一段长路。

    客维持着访友的人设,回答店家:“有客商也到中州就捎了我们一程。”

    “原来如此。”店家看了看女客身边的男子,好奇地打听起来:“你这郎君好像不喜欢说话啊。”

    “他是个哑巴,天生就不会说话。”

    店家:“……对不住对不住。”

    “不妨事。”谢云华笑眯眯地看着成乙,然后又加了一句,“他也听不见。”

    嘶——茶摊里齐齐爆发倒吸的叹声,瞧热闹的眼神愈发热切,恨不能替店家问话。

    “啊?那你怎么嫁他了?小娘子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怎么也该……”

    谢云华凄凄切切地道:“我年少无知爱慕他俊朗的皮囊,糊里糊涂就嫁了。”

    成乙捏拳。

    成乙冷漠地望着谢云华,谢云华兴致勃勃添油加醋:“可怜我一个人还要伺候他家二十几口,日哭到夜,夜哭到明,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二十几口不少嘞,家里不是做官就是有薄产吧?”有人追问。

    “那倒没有,二十几口都是他纳的妾,花妾的嫁妆养家。”

    众人看成乙的眼光由震惊变为鄙夷,鄙夷之下又带着羡慕,更多的是为谢云华惋惜。

    叹来叹去把风都叹起,催得马蹄急切,声声落进耳畔,一阵嘶鸣后收在凉棚外。

    谢云华偏过头,玄青的影子翻身下马,揽住缰绳肆意扬眉,隐约可见压在眉梢的那捧虞美人灼得阴霾天都亮起来。

    谢云华放下五个铜板起身,成乙同步往外,出凉棚四五步店家大声喊:“小娘子,你相公帽子没拿。”

    她回去接过又道了谢,发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幽深几分,空气凝了一凝,幽深视线灼热起来,似要将她拆骨入腹。

    “你不高兴我这就回去。”

    谢云华长眉一扫轻淡如水,一如过去数月日日夜夜念想中的模样,只是柔和地笑着,不掺杂任何失态的情绪。

    霍延章抑住向她伸手的冲动,薄唇勾起揶揄的笑:“谁是你相公?”

    谢云华掉头就走,霍延章扯住袖子拽回紧握不放,中间不留一丝缝隙。

    “成乙,你骑马回城。”

    霍延章吩咐完,顺手将谢云华手里的帽子交给他,然后带着谢云华走上平整的小路。

    走出视线外茶客收回脖子笃定:“那哑巴相公典妻了。”

    霍延章要是听了这话五脏六腑该烧熟了,幸好已经走出茶客视线外了,此时天无风,热闹的话吹不过去。

    谢云华无奈至极,挣又挣不开,疼也疼得很,这样走路谁都不舒服,何苦来哉。

    她缓缓收住脚步,霍延章也没多往外迈出一步,低下头从发顶一路望下去,眉眼、鼻梁、朱唇、下颚,再到脖颈、咽喉、手腕,最后回到面容上深深凝望着。

    “谢云华,我来见你了。”

    簌簌叶和着潺潺溪流宛转悠扬,山头雪轻悄融解,露出棱角分明的峰线。

    霍延章揽住谢云华的手微微用力,拉回她游移的视线,谢云华睫毛扇动,眼睑低垂,不冷不淡地应着话,“灾情可解了?你来这里莫误了正事。”

    “数月未见,你要跟我说的只是这些?”

    霍延章抬手抚上谢云华的眉眼,指腹流连在眉心眼角,动作轻柔缱绻,仿佛他们曾经分开许久许久,需要仔细地看仔细地赏才能把这些时日缺失的情节补回来。

    谢云华感到有些痒,腾出手握住霍延章的指尖止住他的动作,微抬起头平静地道:“何总管、乔郡主带话来要你早日回京。”

    “你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霍延章欺身而下,鼻息喷在谢云华的脸上,他想看看谢云华到底有心无心。

    谢云华觉得太近了偏过头错开些距离,声线一贯从容:“王爷信件上写一切安好,我想应是过得好的。”

    “那是骗你的,我跌落山崖断了骨头还冻了几日。”

    霍延章把他身上的伤痕展示给谢云华看,狰狞的疤像只讨厌的怪物附着在皮肤上,你拿它毫无办法,只能用漫长的时间消灭它。

    谢云华碰了碰,霍延章颤了一下往回缩,他瞧谢云华面色沉凝又往上面添了一把火。

    “我在中州势单力薄,赈灾举步维艰,好几次差些没命。云华,我不敢死,我怕我死了你会被人欺负,我对你许了很多诺还没实现,我还没见你一面,不敢轻易死去。”

    他一字一句语挚情长,让谢云华缄默,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静的时间太久,他想得到回应,便又拿鼻尖蹭了蹭她的脸,“你不信么?”

    稍过了些时谢云华抬起头,微张的口猝不及防地贴上霍延章的唇角,瞬时一滞,不及移开霍延章搂住她后脑勺抵着她的唇,呼吸微重:“你刚要说什么?”

    谢云华跌进深邃的凤眸里,双手无措地搭上霍延章的肩,“王爷辛苦了。”

    “只是辛苦?”

    “王爷功不可没,待报回了京,殿下和陛下定会嘉奖。”

    呼吸缠着呼吸,霍延章固住她后腰,蛊惑道:“你说我功不可没,可我只想要你的赏,云华,你给不给?”

    在感情的角逐场谢云华一直是被迫承受的一方,她不索取也不给予,她明悉风吹草动却又懵懂无知,她无动于衷却又处处回绝,她看不清自己的情,也看不清霍延章的情,所以无法给他恳切的回答。

    “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

    “嗯?”霍延章声音轻哑,带着明显的引诱,“什么都可以,云华,只要是你给的,我都要。”

    谢云华抓住霍延章的肩,微微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离。

    “这样吗?”

    尾音落回喉腔,飒飒风下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若细听还能听到紊乱的心跳。

    霍延章缠着谢云华不放,直到他被谢云华的闷声唤醒方才拉开些距离。他心花怒放,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就是这样。”霍延章餍足地笑笑,声音从她的耳边压下。

    谢云华别过头定了定心神,然后说:“天不早了,我们赶路吧。”

    “不急,时间还有很多。”

    谢云华怕他讨赏忙着往前,霍延章看着她背影得逞一笑,不紧不慢跟上去,说:“云华,我很高兴你回应我。”

    “你莫说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情投意合,比这更亲近的事都做了,以后还会有很多,你要习惯。”

    谢云华不答,霍延章绕到她前面去,追着问:“你觉得你亲近我难堪么?那以后我来亲近你,你别推开我,可好?”

    “青天白日莫言情,王爷请注意礼法。”

    霍延章知道如果不趁这个时候谈开,以后她一定不承认今天做过的事,等自己再往前她还是要后退。

    所以霍延章不放她,清清白白说着自己的居心。

    “我既想与你白日谈也想与你夜里谈,只要你愿意我无时无刻都可以谈,你不愿意我也要谈,云华,你的一生避不开它,也避不开我。”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我便决定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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