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爷辛苦了。”谢云华如是作答。

    谢云华是个理智的人,她从不肯陷入意乱情迷的世界,像方才那样的温存需要由人引导才有片刻的可能。现在她清醒了,彻彻底底回过神,她又变成了那个谨守礼法的谢云华。

    可她看见自己身上的疤时眼神分明带着怜惜,她大可以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敷衍自己无理的请赏,方才缠着她索取的时候她也没有推开,他不信她毫无波动。

    “伸出手来。”

    谢云华错愕,见霍延章不是说笑便伸了过去。

    霍延章在她脉上搭了会儿,笑得像只狐狸,若是不动容脉搏为何跳这么快?若真冷淡薄情何必行千里路赴约?

    她是有心的。

    确定了这个就再无顾虑,总有一日他要让谢云华亲口说出她的心里话。

    可真到了那一日谢云华剖开她血淋淋的心给霍延章看时,霍延章比谁都痛。她捧着它笑盈盈地对霍延章说这就是你一直要的,我把它给你,完完全全给你,你可以拿去下酒了,霍延章,我还欠你什么,你说,我还有一双你喜欢的眼睛,一副你欣赏的骨头,我把它们都取出来够不够?

    谢云华像屠宰场的屠户一刀一刀砍向自己,支离破碎还不够,那占据太多地方,要更碎更烂一些才好。

    那时的霍延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杀死自己。

    现在的霍延章正在给谢云华打造一把锋利的杀刀,那刀已经初有形,只带锤一锤炼一炼,再放进熔炉里烧一烧,过几遍冷水也就大成了。

    他顺势牵住纤细的手,两人并肩向前,前方乔木可参天,枝枝叶叶铺开人间四季。

    霍延章说:“我想这一天很久了,没有旁人,没有杂事,只有我们两个,走到天长地久。”他不看前路只看谢云华,“我非你不可。”

    他说这话时情真意切,眸底的留恋浓稠绵长,席卷着一身病气的谢云华。谢云华不肯沉溺,她别过头把自己从霍延章眸底拔出去,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方知早已身在林中。林下小径通八方,一条的道有一方的景,她有清澈的眼,看得清自己的路,会欣赏沿途的景。

    “再等等。”

    “等什么?”

    “我不知道,但觉得不该这样。”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云华,只要是高兴的事都可以去做,我可以纵容你的一切。”

    谢云华歪着头宛然一笑,“我以为我是来过节的。”

    她又开始转移话题了。

    “你当然是来过节的,只是在那之前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你听得懂。我不是个无私的人,我付出了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可以晚来,不能什么都没有。云华,我可以等,如果你把这看作是缓兵之计,那你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霍延章摩挲着谢云华如玉的面颊,看着她的眼睛将她的左手抬起来,然后吻上腕心那颗嫣红的朱砂痣,动情且毫不遮掩。

    谢云华被烫了一下,却并未收回手,她抵着霍延章轻轻一笑:“你再不松开我,我的伤该裂了。”

    “哪里?”

    “后背。”

    霍延章立马收手,他不知道她伤着,方才还困她困得那样紧……

    “疼不疼?”

    “嗯,请王爷不要再靠近我了,可好?”

    霍延章的手顿在半空中,停了些时收回袖里,他往旁边移开些距离,慢步往前,谢云华也抬起脚。

    帝京来的信里没有提过谢云华的伤,她似乎总是伤痕累累,始终未曾痊愈过。来中州一路舟车劳顿,最后车也没了愣是靠双腿走到这里,应该疲惫不堪吧,可她却掩饰得很好。

    霍延章在谢云华面前半蹲下,谢云华很是不解,还往后退了半步,“王爷现在练功?”

    “上来。”

    谢云华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要背自己,他是王爷,自己只是个妾,这不成体统。

    “我可以走。”

    “如果不早些出林,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难道你想与我单独待在荒郊野岭?你知道的,我对这样的独处求之不得,而且我心怀叵测难免做些不得体的事。”霍延章愉悦地笑着,笑完眉峰微扬,“还是你也乐见其成?如果是这样,我们也算心有灵犀,趁着今日小别新婚,你我行个枕席之礼罢。”

    谢云华默然无语,眸中寒光如雪,冷淡地打消霍延章的念想。

    “王爷并不是个囿于俗常的人,为何总要谈声色?”

    “我只是生在皇家,并不如何出尘脱俗,你看到的华贵尊荣只是方便以后写在墓志铭上的东西,我真正所想就是这个,我贪恋的也只有这个。”

    霍延章再次蹲下身,谢云华没再犹豫,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轻轻靠上去。

    谢云华轻声道:“王爷处尊居显当扛起国家兴亡之重责,大鄢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奸佞蠹虫祸国殃民,百姓水深火热不得自救,王爷要勤勉为政定倾扶危,方不负天下人奉养之情。”

    “嗯,小姐所言延章铭记在心,然此路艰险,小姐可愿与我同行?”

    谢云华长眉深目下挑起漫天的星辰,闪闪烁烁熠熠生辉。

    “我不是已经与王爷在路上了么?”

    会说好话的谢云华太珍贵了,他遗憾不能收藏起来,便牢牢记住此刻的心情。

    “这不是帝京,你唤我的名就好。”霍延章忽然起了意,循循善诱道:“你唤一声听听。”

    谢云华的头埋在霍延章的后背,放松下来后疲惫感纷涌而来,说话声都格外轻柔。

    “这不礼貌,更何况王爷还是皇叔,哪有直呼你名字的道理?”

    “这里没有旁人,你不用顾忌。”

    谢云华闭上眼睛,声音轻软似在呢喃:“延章。”

    谢云华没听到回应以为自己方才恍了神,那一声是自己幻想唤出口的,于是又喊了遍:“延章。”

    这次她真切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霍延章的声音,他闷闷地笑着,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朗然,随后侧过脸,碰了碰谢云华的头,继而说道:“真好听,以后就唤我名字,不准称我为‘王爷’。”

    “嗯。”谢云华懒懒应着,眼皮无力垂下,不一会儿便沉睡过去。

    她太累了,在帝京无时无刻不绷着一根弦,在路上为颠沛流离的百姓忧心,又念着京里的洛其攸、秦松陌,还有乔氏兄妹两人,总是无法安眠。

    不知为何,一闻到霍延章身上的水沉香总能意定神清,内心也会很快平静下来,她不爱用香,也没打算买,于是告诉自己就贪这一刻的安稳吧,没关系的,很快就能醒来。

    然而这一觉却睡了许久,睁开眼时烛火已经燃起来了。屋里空无一人,寂静地只能听到蜡烛嗤嗤拉拉的燃烧声,室内暗了一瞬,忽又腾起亮光。

    谢云华唇面干涩,于是下床倒水,壶内空空,她披上外袍拿起壶打开房门。

    西风呼啸而过,烛火摇曳不定,撑了一息后彻底熄灭,好在远处有光,照到这里不大明亮,仅够辨悉脚下路的方向。

    越靠近光越亮,声音也传了过来。

    有人在宣读着什么,问了些话,有人哭啼,也有人呼喊,嘈嘈杂杂听不清,说话的人很多却没有霍延章的声音,她脚下快了几步,不知不觉提起裙裾奔跑起来。

    就在快到光亮中心时,她听见霍延章冷厉的命令,不掺杂一丝一毫情绪,俨然是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姿态。

    “行刑。”

    哭的笑的恐惧的求饶的,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只有砍刀枭首时与骨头碰撞的声音。

    她看到了,这个第一颗头颅。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到第四个人的时候霍延章已经懒得喊了,他挥挥手,刽子手便把砍刀高高举起,再轻而易举落下。

    四颗头颅滚落在地,血溅了刽子手满身,又把砍刀染红,直到霍延章开口说“收尸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才哭出声。

    有的喊“老爷”,有的喊“爹爹”,还有的哭声骤然截断,呼出口的一声“儿啊”被惊惶失措的“母亲”二字盖住。

    谢云华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这一切,最先发现她的是一个带刀的官兵,他们围着行刑场,负责维护治安,也要看管好罪犯,不让他们有脱逃的可能。今日事关重大,没有人敢掉以轻心,这个女子悄无声息来到这里也不知道到了多久,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要被将军知道了他们都得受罚。

    官兵抽刀对向谢云华,高声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霍延章漫不经心看过来,瞬时便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一个穿蓝色官袍的人交代了什么大步走来。

    那官兵挡在霍延章身前,紧张地道:“此女行为怪异,王爷请退后。”

    谢云华手上只有一只壶,而她的对面是上百的官兵,他们有锋利的兵器而强健的体魄,弱不禁风的她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

    她扯开唇淡淡一笑:“妾误入此地,这就回去,官爷见谅。”

    霍延章拨开官兵走到谢云华面前,面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狠戾,好似发号施令的那个人不是他。

    “你怎么来了?”

    谢云华晃晃空壶,讪讪地道:“我来找水,无意搅扰,先行告退。”

    “等等。”

    霍延章转身,对身披银甲的将军说:“今夜就带人抄家,家产如数上交,敢有藏匿之举,定斩不饶。”

    “是!”将军抱拳,随后带着官兵井然有序离去。

    霍延章走向谢云华,拍拍她的肩,声音里的肃然还没完全褪去,带着寒冬的凛冽,刮了一阵腥风。

    “我没想让你看到这些,你纯粹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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