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你说你要替你妹妹?”刘叔有些迟疑地开口,上火起泡的嘴角显出这些天的着急,原本乌黑的鬓角也掺了几绺白发,眼睛通红,却闪着希冀的光芒。

    烛影闪烁,照在小草脸上明明灭灭,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面上故作轻松:“我们俩长得像,身形差距也没有很大,我扮作她还是很简单的。”

    刘婶肿着眼睛看了看小草,又与刘叔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动摇,但终究有些不忍心,开口劝道:“那你岂不是要搭上一条性命。”

    被窝里的金桂动了动,几人眼光都移向金桂,又心照不宣地当作没有看见,小草轻声道:“没事的,我们这里都多少年没有这种祭祀了,这次不会有事的,肯定就是走个过场,你们放心。”

    外面似乎有人,小草连忙吹灭桌上的蜡烛,一瞬间,黑暗像沉默一样吞噬了屋内所有人,光明与阴暗,同出而异名,在这间屋子里不停纠缠拉扯,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月光从窗格泄出一点光亮,照在小草肩上,隐约可见他一小片下巴,很快,他便察觉到,往黑暗中退去,将全身藏匿在黑暗之中,隐藏踪迹,那一小片亮光便正好落在几人中央。

    黑暗助长了所有情绪,恐惧和嫉妒疯狂滋生,像是实体一样从他脚底,藤蔓一样蜿蜒向上攀爬,把他牢牢钉在原地。恐惧,真的到了这个地步,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要去死!他想起来金桂曾经很淘气,刘婶说了一个故事吓唬她。

    以前有一个小孩,大冬天的跟父母吵了架之后晚上悄悄离家出走,躲在了一个草垛子底下,又冷又饿又气,委屈地大哭,哭着哭着就缩在那里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雾气很重,他赶紧往家赶,回家路上陆陆续续碰到几个熟人,他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肯看人家,结果惊讶地发现人家也没有理他,小小年纪的他觉得积攒了太多委屈嗷嗷大哭,然而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上前询问,大家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大人扛着锄头要下地干活,孩子蹦蹦跳跳跟在身后,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他大声呼喊,没有人理,他连滚带爬想要凑到人家跟前,可是短短几步路像是没有尽头,他害怕了,一路狂奔往家里去,等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院子里围满了人,面色悲戚,围着父母说些什么,他定睛一看,中间躺着一个小孩,跟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小孩呀,早就冻死在草垛底下了!”听到这里,扒在门框上的金桂赶紧缩回要探出去的脚,刘婶假意道:“你去吧,我也不拦你。”金桂含着眼泪,委委屈屈不情愿地抱住了自己娘。

    小草有些窒息,他好像变成了那个小孩,实实在在体会到那种感受,被困在尘世中,明明看得见所有人,看得见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得见他们嬉笑怒骂,可是没有人看得见他,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能看着,怎么努力都接近不了,在他身上时间已经静止了,变得毫无意义。被世界上所有东西抛弃,好的坏的,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哭的笑的,健康的残缺的,幸福的不幸的……所有的一切一切。

    嫉妒,刘叔刘婶全心全意,掏心掏肺为金桂考虑,他阴暗地想,就算相处那么久,果然还是亲生的比较重要吗,那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会这样对自己,为什么要扔掉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父母一样心疼自己?这两种情绪像是两块大石,重重地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沉默越久,小草这些情绪越发浓烈,他甚至有些恶毒地想,不如就假装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让金桂去,什么都不管了,是生是死都不管了,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活着。这种情绪达到了峰值,他要忍不住了,要说出来了,要告诉他们自己反悔了,他嘴唇颤抖着,脸憋得通红,眼睛异常明亮,要说,我要说,说出来,我不要死,该死的人不是我!

    屋里还是很安静,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么长时间的思考说明他们还是在乎自己的,这个念头一冒头,胸中长出一颗小苗,倔强地生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顶开了那两块大石,强烈的情绪也渐渐消散,时间越长,剩下的越少,时间越长,剩下的越少,他呼吸慢慢恢复正常,面上潮红渐渐退去,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轻轻地,释怀地笑了,是啊,人心生来就是偏着长的,这种偏爱自己也拥有过的不是吗。

    黑暗中终于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最后的判决一样,刘叔沉默着把手搭在小草肩上,刘婶低下头抹了抹眼泪,拉住小草的手,目光闪烁:“对不起……”

    ——

    铜镜里面的人明眸皓齿,唇红齿白,正微微歪着头,看向肩上长发,细长的手指执一木梳子,沿着修长的颈项,慢慢梳至胸前,抬眼与镜中人对视,微怔一瞬,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抹怀念的笑。

    “哥……”边上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与镜中人有几分相似,手上拿着胭脂,眼含泪光,语不成句。

    小草回过神来,站起来,带着笑意,伸手刮了一下金桂鼻尖,一身粉色衣裙,却丝毫不显柔弱,让人莫名想起雨后新竹,挺拔有力,他开口调笑:“哥哥是不是很漂亮?”

    金桂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以前婆婆就特别讨厌别人说我漂亮。”小草陷入回忆,说的是婆婆讨厌的东西,扬起的嘴角却透着愉悦,“漂亮有什么不好,现在想想她只是怕我命……”小草想起一边的金桂,止住话头。

    男身女命,几年前躲在门后偷听到的那句话如今想来还是历历在目,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脑子里重重迷雾总算是在那一瞬被驱散,他恍然大悟,为什么别人有父母,自己只有婆婆,原来是因为这命格。说起往事,婆婆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自责,眉头紧锁,他却不觉得婆婆有什么对不起自己,反而觉得是自己命好,命好才会生得一副好皮囊,命好才会被婆婆捡回家,命好才会被刘叔他们收养。

    看见金桂鼻涕眼泪一起流的样子,小草接着道:“不过我就喜欢漂漂亮亮的……就比如漂漂亮亮的金桂,别哭了,又没什么事,哭成这样,又脏又丑,难看死了。”

    正巧金桂哭出个鼻涕泡,听见哥哥的话,又怕又恼,只能原地跺了跺脚,然后扑进小草怀里,一顿乱蹭,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小草捏住金桂脖子,把她提溜出来,佯怒:“我的衣服!”

    被小草这么一闹,金桂反而有些安心,哥哥跟平时一样,那以后还会一直如此,她揉了揉眼睛,平复了情绪,还带着些抽气声,想向小草再确定一下:“你真的会没事吗?”

    “当然啦。”小草看向镜子,捂住胸口,做出一副被自己美貌迷住的花痴表情,得瑟道,“怎么样,哥哥打扮一下不比你差吧。”

    “少自恋,比我还是差上那么一点点的。”金桂破涕为笑,用手比划了那么一小段距离。

    “不过我这声音……这几日便麻烦我们金桂多哭嚎两声,最好把嗓子哭哑,说不出话的那种。”

    金桂乖乖点头。

    小草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正色道:“那天可不能这个打扮,脸上的粉要再厚些,漂不漂亮就无所谓了,要追求一个亲娘也认不出来,要不然一旦被发现可就功亏一篑了。”

    “以前姐姐想要给我扮成个小姑娘,只不过被婆婆阻止了,现在我打扮得这么漂亮,可惜她运气不行,看不见喽。”小草唏嘘。

    金桂问道:“那个姐姐就是神仙吗?”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小草避而不谈。

    “他们说神仙生气了,我们才会倒霉,是真的吗?”

    小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别的神仙会不会惩罚我们,但是我知道,我认识的那个神仙,一定不会。”

    那个神仙她贪吃爱闹,想起小时候她被蛇咬,装模做样躺在地上装死,想起那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草,什么解蛇毒,明明就什么用都没有,是她根本就没有中毒,也就仗着自己小什么都不懂骗骗小孩,真是一肚子坏水。实际上却有些蠢,不理她就是还在生气吗,就不能多说两句吗,他在心里无理取闹,让你那么久不回来看我,亏得我还给你做吃的,给你送月饼,再也不想着你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连我也没有了,你回来就等着看我的尸体吧。

    他叹了一口气,好幼稚,在较什么劲呢。

    “那神仙可不可以来救救我们,让你不去冒那个险?”金桂小心翼翼问道。

    小草转身面向金桂,扶住她的肩膀,看向她的眼睛:“金桂,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不跟你装,我的答案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一定会求助,如果她现在就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寻求帮助。”

    “可是金桂,有很多时候我们可能只能靠自己,人不能永远靠别人。”小草表情坦然,“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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