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按照规定,这两年我娘便是我们家的人,吃喝是我家的,也帮我们家干活,生了孩子是我们家的,就相当于买了她两年,这两年她便是我们家的人,两年之后她才能回她自己的家。”

    “现在想想,我娘当时一定是十分不情愿的,自己像一个商品一样被这样随意买卖,买家把她买回来,但是只会拥有她两年,自然不会把她当作自己人,卖家为了那一点钱把她卖出去,回过头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反而会嫌弃她,觉得她脏了身子,说不定时不时就要把这件事翻出来,辱骂她,谁会愿意被这样对待呢?”

    姜云握紧了拳头,嘴巴张张合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其实我小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但是我只有爹爹和奶奶,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是乞丐的孩子,我娘才不要我的。不过幸好有一个小孩不嫌弃我,他娘是□□,我爹是乞丐,我没有娘,他没有爹,我们俩谁也不会笑话谁,其他小孩不跟我们玩,我们也不跟他们玩,两个人没事便跑到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倒也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蒋老板眉眼舒展,一派放松的姿态,沉浸在那段回忆中,片刻后,眼中笑意渐渐淡了,手指摩挲着碗边,轻笑一声,似是叹息,“只不过好景不长啊,他被他爹接走了。”

    “我后来慢慢长大了,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背着我爹,悄悄去见了我娘,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离得那么近,近到就算是慢慢走,也只需要一刻钟我便可以走到她身边,不对,是走到她家。看见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以前见过她的,在地里干活,在河边洗衣服,有些时候她避我如蛇蝎,有些时候她看着我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在她家,我看见她坐在院子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脸上是我见过许多娘亲对着自己的孩子都有的那种,看了就很幸福,很舒心的笑意,我好羡慕,我好嫉妒,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对着我这个样子,我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吗,是我不讨人喜欢吗,我就是个野种吗?”

    叶茗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戳你痛处的。”

    蒋老板平静下来,摆摆手:“你道什么歉,与你无关,我这正好也想找人说上一说。”

    他接着道:“但是我不敢去问她,我怕她更加讨厌我,只要我不去问,我就可以告诉自己,她是被迫扔下我的,她其实也很疼爱我,她一定会偷偷想着我,我怕我问了以后,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下来了。后来我奶奶跟爹陆续都离世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懂了很多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总归不能成为我娘,日日相见不能相认还不如就此离开,斩断这一丝念想,这个念头驱使我来了这里,做些小生意。”

    徐叔己突然道:“酿酒的生意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若真是如你所说,这店你是怎么开起来的?”

    姜云正欲斥责他,蒋老板按住她的手:“无碍,这位小兄弟一副道士打扮,懂得还不少,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叶茗盯着两人交叠的手。

    “我那儿时玩伴,他爹是永宁公。”

    徐叔己愣住,随即道:“是你。”

    蒋老板不解:“你认识我?”

    “彼时我要拜入昆仑山,家中没有男丁,几经寻找,我爹发现还有一个儿子遗落在外,便把兄长接了回来,不过,我记得我那哥哥初到家时,心心念念的玩伴是个……”徐叔己上下扫视蒋老板一番,怀疑道,“是个姑娘。”

    “原来是这样,真是巧啊,没想到还能碰见他的弟弟。”蒋老板惊讶之后很快恢复常态,面色自如,“我确实是个姑娘,本名蒋兰。”

    “这世道女子做什么都不易,不如扮成男子,方便许多。”

    叶茗猛然抬头,看向她,还有姜云,姜云一脸平静,一看就是早已知晓。

    徐叔己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听闻你与我哥两情相悦……”

    蒋兰一脸坦然:“那时确实是如此,只不过这世上的婚嫁,讲究一个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他又有婚约在身,终究是有缘无份。”

    “那现在……”

    “现在我只想把这店休整休整,毕竟还要靠着它吃饭。”

    “你哥他也已经成了亲,你大可放心。”

    徐叔己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此时外面一阵喧哗,有马蹄声停留在门外,一紫衣女子飞身下马,快速向店内走来,一锦衣男子紧随其后,同样行色匆匆。女子见蒋兰好端端坐在那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没事就好。”

    蒋兰见到来人,惊喜地站起身来,伸出手拉住紫衣女子的手:“慢些跑,我没有事。”

    说着向姜云介绍:“这是林婉儿,我这生意便是她教我做的,这易容的手段也是她教给我的。”

    林婉儿听蒋兰这么说,便知屋内几人已经知晓她的底细,也不再拘束,娇声埋怨她:“你不知我有多担心你,远远便看见你这店铺出了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是的,平日里也不见她能把马骑得这么快。”一直没吭声的男子也松了一口气。

    “徐大哥。”蒋兰道。

    原来这人便是蒋兰说的玩伴,徐伯轩,这紫衣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江南首富的女儿。

    林婉儿剜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蒋兰,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蒋兰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林婉儿有些生气:“这人真是坏得很,就是吃准了你心软,我不相信她没有认出你来,幸好你没出事,店里的损失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没事就好。”

    “就算不为了她自己活下去,也要为了小小的孩子,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蒋兰一脸轻松,“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你就是心善。”林婉儿仍然有些忿忿不平,但是想想那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终归不好多说什么,顺着她的话道,“我们来是为了赈灾,临阳这次受了这么大灾,这灾后重建还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蒋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去寻徐叔己:“这是……”姜云却突然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见刚刚还在说话的徐叔己悄悄退到不起眼的地方,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是我在凤凰镇交到的好友,姜云。”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林婉儿道:“知道你没事就好了,我还有事,这便要走了,你有事便到临阳找我。”徐伯轩点头,两人便像来时一样,匆忙上马,扬鞭离开了。

    这时姜云有了机会,她问道:“这旱灾怎么回事,有什么异常吗?”

    蒋兰知道姜云身份,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答道:“这临阳已半年未曾下雨,天气不好,收成自然不好,有些人家更是颗粒无收,这旱灾本就没有规律,之前也有过,不过今年税收也重,家家都没有多少存粮,这一季没有收成,便有许多人家毫无办法,只能挨饿。”

    “要说奇怪的事,倒也有一件,有人说都是那个灾星引起的。”

    姜云连忙追问:“什么灾星?”

    蒋兰整理了一下,开口道:“临阳之前有一户人家姓杨,是当地首富,出了名大善人,你知道吗?”

    姜云看向叶茗,发现他也正好看向自己,杨老,这么巧吗,还真知道,她回道:“知道。”

    “他们家被灭门了。”

    “怎么回事?”

    “杨老几年前在街上救下了一个小孩,小孩被他父亲用开水把身上的皮活生生烫掉,粘上动物毛发,伪装成猴子,在街上表演挣钱,幸好被杨老发现,把这孩子救了下来,带回家去,给他治伤,给他饭吃。”

    这倒是与三年前街上看见的事情对上了。

    “这杨老也经常带这种可怜的小孩回家,人人都说他是推己及人,因为心疼体弱的独女,因此对这些孩子总是格外照顾,是公认的好人,带回去的孩子大多也都知道感恩,帮他做事。谁知这次带回家的是个祸患,不仅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自己伤好了以后,把杨家一家全都杀了,连那个先天不足很少出门的姑娘也杀了,自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没过多久,那临阳便一直不下雨,大家都说这是上天生气了,觉得人心太恶,想要降下惩罚。”说着还看了姜云一眼。

    姜云皱眉,那日看见的小孩真的会干出这种事情吗。

    “我们这边听说了这件事,担心惩罚会降到这里,还有村子恢复了以往的祭祀,做了场法事,之后居然真的没有发生旱灾。”

    姜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问道:“是什么祭祀?”

    蒋兰沉默片刻,姜云觉得等得有些煎熬,终于,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就是,用童女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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