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对瓦里安的处置终于姗姗来迟。

    这座藏在森林中的古堡少见地迎来了不速之客，年轻人们自车上下来，黑西装，黑领带，都作黑手党中常见的打扮，陌生的面庞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冷漠表情，正是家族里新一代的干员。

    夏悠没骨头一样斜躺在沙发上，看着他们走进城堡，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站起来。左右一瞥，发现大家的屁股都没有要离开沙发的意思，于是她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躺下。

    走在最前面的干员是位金发浓密的意大利男性，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长了张夏悠不熟悉的脸。他的手中握着一份新鲜出炉的资料，进入会客室后便站定了脚步。镜片后碧蓝的双眸依次扫视过会在场的众人，和资料一番比对后，他点了点头：

    “瓦里安诸位都在此了吧。”

    无人应答，日光灯阴冷，照得每个人的脸色都晦暗不明。夏悠比茶几高不了太多，正好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并不吃惊这些连彭格列都敢反叛的危险分子压根不搭理自己，眼镜干员例行公事般地开始念：“那么，我等代表彭格列家族本部的意志，对摇篮事变中的主犯……”

    全员软禁，没有得到本部的许可不能离开基地。另外，彭格列的干员带来了一大堆尘封在案卷中的任务，要由瓦里安完成——当然，不是些轻轻松松的任务，而是彭格列曾经想过要执行，却因为难度太高或不便出面等等原因搁置的计划。

    大抵在他们看来，瓦里安若是完成，那便是解决了心头之患，若是完不成，瓦里安至少要折损些人，对本部来讲也不亏。

    一方面震怒于他们的异心，一方面又舍不得割弃他们的力量。

    夏悠在阴影中挑了挑眉毛，以黑手党家族的背景和瓦里安的罪证来看，这个处置简直算得上是轻松。她根本不相信黑手党家族的善意，开始怀疑彭格列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不算充足的光线打在斯库瓦罗的脸上，让他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尾阴冷的鲨鱼。他看了看任务书，沉声提出了要求：“既然要出任务，那我们要求武器和支援。”

    年轻干员推了推眼镜，语气波澜不惊：“相关的支援，到时候本部会送到的。”

    斯库瓦罗并不领情，他偏了偏头：“谁知道你们送来的是些什么，我们需要惯用的武器，这是必要的条件。”

    “斯库瓦罗先生，需要我提醒你们注意吗？”眼镜干员不紧不慢地说道，“作为战败者你们没有和本部讲条件的资格，就算本部什么也不提供，你们也必须完成任务。”

    夏悠捏了捏手指，抬头多看了他两眼。

    遗言？

    斯库瓦罗的表情阴沉得像是马上就要大开杀戒，不过他是个知道什么时候该冷静的男人。如今局势对瓦里安极为不利，他便没有立刻出手，只是用阴冷的眼神扫视着面前的年轻干员。

    “嘻嘻嘻嘻嘻……”

    妈的，差点把这小混蛋忘了。

    这个时候听到贝尔的笑声简直提神醒脑，夏悠赶紧扭头，看到他咧开嘴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伸手往制服里摸去。

    贝尔菲戈尔什么都不会管，夏悠都能想象出他一刀把干员割喉、然后彻底激化他们和本部之间矛盾的样子。她用手肘捅了贝尔一下，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就不要再给斯库瓦罗添乱了。”

    贝尔冲她嘻嘻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一字一顿道：“滚开。”

    夏悠也笑，皮笑肉不笑：“敢骂我？你等着。”

    年轻干员没有注意孩子们的对话，他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仍在滔滔不绝：“……明明是家族豢养的恶犬，竟然还敢反咬主人。若不是九代目仁慈，说服了高层，你们以为你们还保得住性命吗？如今还能继续为彭格列效命，已经是你们的荣幸。”

    不再和贝尔拉扯，夏悠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大哥哥。”

    “嗯？”

    本部来的干部低下头，找了一下才在鲁斯利亚腿边找到了她。

    很难想象瓦里安这样的虎狼之地，还能养出如此清秀可爱的小孩。那张亚洲人柔和的小脸在意大利人中格格不入，站在周围人高马大的战斗狂们中间，她就像是猛兽园开出的一朵小花。

    她在本部给出的资料中也是有名有姓的一员，三个月前被发现天赋后被带入瓦里安的小孩，本来以为她会像其他普通干员一样，还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的资格，却不知道瓦里安是出于什么考虑，才把她带在身边。

    这小孩长得倒是清秀可爱，一开口却跟个魔鬼一样：“你的妈是批发的敢这么跟我们说话？再跟我废话信不信我赏你两个大嘴巴子？”

    年轻干部：“？”

    过于冲击性的话语让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悠捧着脸睁大了眼睛，满腔阴阳怪气：“大哥哥，你脖子上顶着的是篮球吗？你都说了，我们可是连九代目都敢杀的恶犬。”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以为你的命比九代目的命还要重要吧？你只是会被杀而已，我们可是会被本部惩罚呢，呜呜。”

    “……”年轻的干员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幻觉，这小孩真的是个嘴臭达人！

    他不相信这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话，直视着斯库瓦罗：“瓦里安，你们是想假借孩子之口来表达对本部的不满吗？”

    “什么？”夏悠这可忍不了了，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就凭他们还想指使我？你少看不起人了！”

    “不需要的脑子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她左右逡巡一番，忽然找到了灵感，恶狠狠地指着干员威胁道，“看什么看？等会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给贝尔当球踢！”

    突然被误伤，贝尔立马表达了不满：“王子才不要。”

    夏悠昔年业余时间玩网络游戏，游戏玩得不怎么样，经常被队友骂。后来经过她的不懈努力，终于没有人骂得过她了。

    可怜意大利人哪里经历过这种中文互联网的洗礼，一时间屈辱地被她骂得毫无还口之力。

    更可怕的是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孩说的都是真的……这群人连第一黑手党家族都敢反叛，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他们不敢杀的？！

    他这才想起作为一名没有背景的新入干员，本来这种大事是轮不到他出面的，但是听说要去瓦里安交涉，同事们纷纷请假，所以才落到了他头上……冷汗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后背，因为代表着本部而来有些飘飘然的大脑终于找回了神智。

    他色厉内茬地竖起一根手指，竭力维持着最后的气势：“瓦里安，注意你们的态度！我，我要上报给九代目，重新评定你们的处罚！”

    “去啊！”

    夏悠叉着腰，因为一直冷笑嘴角都有点抽搐。

    唯恐意大利人理解不了中式祖安语录，她举起右手，把五根手指狠狠地撮在一起，在半空中使劲挥舞了两下：“去啊，回去告诉九代目，你被一个四岁的小孩骂得要回去找妈妈哭！”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孩骂成这样，无论如何他脸上都挂不住了。干员嘴唇直抖，忽然自怀中拔出木仓来！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夏悠眼睛都没眨一下，一道剑光已经自下而上闪过，当场将他的木仓劈成了两半。

    碎裂的零件噼里啪啦落到地上，那位有二代剑帝之称的少年横剑出鞘，剑锋上流转着白昼似的冷光。他并未收回剑势，而是顺着往前递去，紧紧贴住了干员的脖颈，在皮肤表面割开了一寸浅浅的裂缝。

    细微的血迹染上剑锋，鲨鱼似的眼眸冰冷阴森，斯库瓦罗缓缓道：“瓦里安可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哗啦！”

    所有人都掏出了武器，气氛一时间变得箭弩拔张。

    空气像是胶着了，自从摇篮事变失败后斯库瓦罗便比之前消沉了许多。暴戾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地翻滚着，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才让理智重新占回了上风。

    银灰色的眼眸环顾四周一圈，斯库瓦罗闭了闭眼，后退一步，撤下了剑。

    如果是以前，斯库瓦罗肯定会把这些人都砍了。

    夏悠抱着胳膊，眉毛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也不管被吓得呆住的干员，斯库瓦罗伸手把那叠任务书从对方手中夺过，扬了扬：“这样就够了吧？！回去告诉老头子，任务我们会完成的！”

    明明是想给败家之犬们一个下马威，却反倒被败家之犬威胁了。一丝淡淡的尴尬弥漫在空气中，对面彭格列的阵营中，前来交涉的干员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狼狈，不知是谁躲在人群后高声怒骂：

    “瓦里安！你们就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吗？！”

    “这里是瓦里安，该悔改的人是你们。”

    夏悠像个传统修仙文里的狗腿子，守在门口喜气洋洋地撵人：“实在看不惯的话你可以把自己戳瞎。”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网文里的反派总是锲而不舍地作死，打了小了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就像现在明知道大恶人竟是她自己，可只要一张嘴，她就会忍不住开始无差别扫射。

    虽然失去了道德，但是收获了快乐。

    很明显，这次交涉双方都不满意。

    送走了本部来的讨厌鬼，大家紧绷的弦总算松了下去。鲁斯利亚摸着她的狗头，不住夸赞道：“我们小夏悠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孩子。”

    连斯库瓦罗都对她刮目相看：“你之前到底在福利院学了些什么？”

    夏悠顾左右而言他：“哎呀，都是福利院了，还能学些什么。”

    她心说要知道瓦里安虽然个个都是战斗狂，可这年头黑手党都开始卷学历，就连列维长得如此不敢恭维，都是名牌大学硕士毕业。性格凶残归性格凶残，真要论说话比她文明多了。

    斯库瓦罗倒是经常骂人，但他来来回回就会那么两句，要么渣滓要么垃圾，哪里比得过夏悠在互联网经受的洗礼。

    既不能真的动手和本部撕破脸，又要出一口恶气，这个家没了她果然还是不行。

    彭格列纯属把他们当骡子使，给的那摞任务书比她脑袋还厚，斯库瓦罗抱着大部头坐在沙发上翻看，夏悠挤不过其他人，扒拉着沙发挂在沙发背上，自他身后探出脑袋。

    她只看了一眼，就从容地仰起脸，问漂浮在自己身旁的彩虹之子：“玛蒙酱，写的什么？我不识字。”

    玛蒙听了都头痛：“你还是上点学吧，改天让彭格列送几个家庭教师过来。”

    “说不定他们就是想把我养成文盲！”夏悠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来猜测本部，“这样就能拿捏我！可恶，我是不会去上学的！”

    看不懂文字，夏悠便只能从斯库瓦罗翻看的速度来判断任务的难度。

    写着意大利语的纸页一篇一篇翻过，年仅十四岁的负责人将任务大概地过滤了一遍，从里面挑出了几份相对容易的放在一旁，分发给玛蒙和鲁斯利亚，几个人小声地讨论起来。

    夏悠听不懂他们口中的这个家族那个势力，她挂在沙发背上转动脑袋，意外地发觉比起前几天，他们的精神竟然还好些了。

    仔细一想也不奇怪，经历过叛乱失败和ＢＯＳＳ的死亡，未知的下场总是更让人心神不宁。而现在又有了具体的目标，虽然危险，反倒暂时是能把他们从ＢＯＳＳ死亡的阴影里转移出来。

    就是转移的效果有点太好，感觉他们已经完全遗忘BOSS死了……几个人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重，为了到底先该解决哪个任务吵了起来。入耳的都是陌生的名字，三人各执一词，很快就有了从动嘴过渡到动手的趋势。

    这一套夏悠都听烦了：“有什么好吵的，发烂发臭，中间省略！”

    她翻过沙发背挤到鲁斯利亚和玛蒙中间，朝着斯库瓦罗伸出手，振振有词：“反正你们都有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交给我来选吧，我不识字，就按感觉随便选。”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斯库瓦罗从那摞任务书里抽出了三份递给她。

    触目所见跟天书一样，夏悠随手翻了翻，两长一短选最短，她果断挑出了描述最少的一份。

    玛蒙飘到她的身后，看清了那份任务书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