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清晨,熹微的阳光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从没完全拉合的窗帘缝隙间钻进房间,落到被子里凸起的一团上。

    察觉到光亮,夏悠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呆滞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出了会神,这才缓缓地找回了思绪。

    今天没有出任务的安排,不需要早起。夏悠打了个呵欠,下半身舍不得从被子里离开,蠕动着上半身伸手自床头柜上抄过闹钟,看到表盘上时针缓慢地刚指到七。

    这该死的生物钟,已经不给她睡懒觉的机会了。

    她低声咒骂了两句,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不情不愿地翻身下床。

    踩着凳子洗漱完毕,夏悠一溜烟地钻进衣帽间,正对着门的便是一面全身镜,清晰的镜面立刻将她现在模样呈现在了面前。

    比起刚来的时候,她长高了一点,头发也长长了,刚好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由于一直待在城堡里见不到什么阳光,夏悠不确定地凑上前去端详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还变白了。

    她如今的身体素质强得可怕,在摇篮事变中受的伤已经全部愈合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留有细小的划痕。而那道最重的、差点把她劈成两道的伤口横贯整个腰际,微微向内凹陷着,新生的肉泛着不自然的白。

    夏悠在镜子前左转右转,比划了两个健美先生的动作,随即斗志昂扬地下楼。

    今天起她要上课了。

    据说鲁斯利亚说,现在彭格列本部招人都要求硕士以上学历,瓦里安在外号称人均精通四门语言。

    虽然暂时这个学历还卷不到她头上来,但是经历过几次她理直气壮地说出“给我念念我不识字”后,斯库瓦罗痛定思痛,认为还是得把她的教育问题提上日程。

    夏悠也不好反驳说她只是不会意大利语,其实还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

    她惯例先去训练场练完剑,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夏悠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如今他们和本部的关系这么紧张,最近也没有见到本部送来家庭教师,那会是谁来给她上课?

    第一节课,声乐课。

    夏悠拎着一本《基本乐理》,探头探脑地走进书房,发现鲁斯利亚正端坐在书桌前。

    夏悠从兜里摸出课程表,低头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声乐入门而不是泰拳入门。

    她努力控制着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大惊小怪:“鲁斯大姐?呃?是你给我上课吗?声乐?”

    “嗯嗯,是哦。”鲁斯利亚微笑着点点头,在夏悠极度怀疑的目光中站起身来。

    万万没想到,这个意大利人竟然还真是个男高音,为她倾情献唱了一曲《我的太阳》。

    夏悠都听傻了,在一旁“啪啪啪”海豹式鼓掌,对他肃然起敬。

    第二节课,摄影课。

    夏悠回房间取出《摄影基础教程》和一台不知谁赞助的相机,再次推门进去,发现鲁斯利亚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鲁斯大姐。”夏悠自觉地拖出椅子坐下,好奇地问,“我不该先上些文法、算数之类的课吗?怎么会先给我安排摄影课,你知道是谁给我上吗?”

    鲁斯利亚笑而不语,他从脚下搬出来一个箱子,重重地放到了书桌上,这才开口:“因为没有别的人愿意给你上课了嘛~别看人家现在这样,其实以前是当过摄影师的。”

    夏悠:“啊?!”

    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这么多才多艺的话你为什么要当黑手党啊?

    这节课鲁斯利亚讲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完全沉浸在“瓦里安原来真的只有我是文盲”的震惊中。

    第三节课,乐器课。

    这里是意大利,芭蕾的发源地。按夏悠的猜想,她就算不学芭蕾,那也该是学点钢琴、小提琴之类的。

    然而实际上,她抱着一本《电贝斯三十天速成》,一脸纠结地站在房门前。

    有了刚刚的经验,她感觉自己能猜出来为什么了……她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这才鼓起勇气,伸手推开了门。

    不出意料,她又在里面看到了抱着贝斯的鲁斯利亚。

    夏悠深吸了一口气退出房间,礼貌地掩上房门后,她回头扯着嗓子朝楼下喊:“玛蒙酱——我们已经穷得请不起老师了是吗!”

    ……

    有几年没有上课了,一上课,夏悠又久违地重拾了以前那种精神想要努力学习,但□□却一个劲扯后腿的感觉。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精神一样,抱着膝盖呆坐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的大脑消化了一会今天学的知识,夏悠不甘心地扭头问周围人:“为什么只有我在上课,为什么贝尔不用学?”

    贝尔擦拭着心爱的小刀,头也不抬:“嘻嘻嘻嘻,因为我是王子嘛。”

    玛蒙帮他扩句:“贝尔好歹也是当过王子的人,该接受的教育都接受过。”

    夏悠回忆了一下,发觉他确实是什么都会。于是木然地抱紧了自己:“懂了,只有我是文盲是吧。”

    “如果你说的文盲指的是看不懂任务书的话,那你确实是。”

    “玛蒙酱你说话好伤人。”夏悠喃喃。

    玛蒙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你没有私服吗?”

    “嗯?”

    夏悠顺着她的视线往身上看:“有啊,但是队服方便。”

    她是说真的,瓦里安制服在她这里有着类似于中学校服一样的地位,大概率可以穿很久。

    “换下来吧。”小豆丁漂浮到了半空中,端详着她,“你是不是长高了?衣服不太合身了,到时候叫人给你做套新的。”

    夏悠顿时大为感动:“玛蒙酱你好爱我!”

    彩虹之子这辈子听过别人说我爱你,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你爱我。骤然间她有点不适,想反驳又觉得没必要和小孩掰扯,于是假装没有听到。

    夏悠才不管别人信不信,生怕等玛蒙清醒过来就会反悔,她喜滋滋地蹦上楼,换下了队服。

    她一向动作很快,从上楼到换好衣服不过短短几分钟,再次走进会客厅的时候,夏悠古怪地发现里面已经是空无一人。明明刚刚还围在茶几附近胡言乱语,换个衣服的功夫,一个人都找不着了,她有点迷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感觉自己跟掉进了平行世界一样。

    她谨慎抽了抽鼻子,小声道:“人呢?”

    经历过几次战斗后,夏悠的警觉提高了不少。看到这种反常第一反应就是贴住墙壁,朝着角落挪动。

    一阵甜得发腻的香味忽然自厨房里飘出,夏悠刚疑惑地扭头,一把彩带忽然被人手动扔出,五彩斑斓的碎纸片在半空中翻飞,噼里啪啦地盖了她一身!

    “生日快乐,小夏悠!”

    夏悠还没反应过来,鲁斯利亚笑吟吟地自厨房中端出了一个蛋糕,上面插着五根点燃的蜡烛。

    斯库瓦罗落在一步之后,抱着胳膊走了出来,然后是玛蒙、贝尔、列维……随着这一声响,这座阴森的古堡忽然就变得喜气洋洋,看起来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滑稽。大抵是第一次做这么正常的事情,他们自己都觉得有点新奇,脸上隐约带着得意的表情。

    可明明应该是惊喜,被包围在中间的女孩却完全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反倒是把脸拖得个老长。

    贝尔枕着双手,不满地低头看她:“你这是什么反应?”

    夏悠的拳头都捏紧了,望着洋洋得意的同事们,她咬着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吧,她最终还是没忍住,盯着闪烁的烛光幽幽地说:“我很感动,谢谢大家,尤其是这种时候被软禁监视的时候,还能想办法给我凑个蛋糕出来,以后我一定好好给瓦里安当狗。”

    “但是!”

    夏悠艰难地说了出来:“但是!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啊!”

    鲁斯利亚:“……”

    斯库瓦罗:“……”

    犹如被按下了静音键,刚刚还在欢声笑语的会客厅立马鸦雀无声。一片死寂中,两条彩带翻飞着落下,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在场所有人。

    世界上竟有如此离谱之事,夏悠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当场发作了,脚趾就差没在地上抠出一座芭比梦想豪宅。她沉默着将手背在身后,两只手的手指头不安分地互相抠弄着。

    “喂!!”斯库瓦罗最先找回了语言:“怎么回事!!你的资料上不是写的今天是你生日吗!!”

    夏悠从脑海里扒拉了半天才想出来他说的是什么,立马叫屈道:“那是我乱填的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们不是知道我从有记忆起就在福利院里生活吗,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啊!就连老师们都只能大概推断我的出生日期。”

    “况且现在是冬天吧?我有没有说过,我是福利院里唯一的种花人,老师们翻字典给我取了现在的名字。”

    夏悠越说越激动,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脑袋往前凑,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皮笑肉不笑道:“你们猜,我为什么姓夏?”

    “哎呀~”鲁斯利亚苦恼地看着手里的蛋糕,“把这个忘了呢,怎么办?”

    玛蒙想了想:“老师也只是根据牙齿和发育情况推测的你的出生日期吧,并不能证明你真的就是在夏天出生的。”

    “嘻嘻嘻嘻嘻。”贝尔不耐烦了,“说那么多干什么,蛋糕都做好了,你把生日改成今天吧。”

    夏悠:“?”

    她差点被气笑了,如同每一个生气的东亚人一样怒斥了对方的全名:“贝尔菲戈尔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说得有道理呢。”鲁斯利亚忽然一声惊叹,他娇弱地一捧脸,转头笑眯眯地看向夏悠,“不可以浪费哦,所以以后你就是今天出生了吧小夏悠。”

    玛蒙心疼地点了点头,强调道:“这可是花了钱的!”

    连斯库瓦罗都同意了:“喂!!小鬼就不要有那么多麻烦了,说你是今天生的你就是今天生的!!!”

    夏悠:“你们是人吗。”

    她的抗议被淹没在其他人的议论中,斯库瓦罗不由分说把她拽过去,鲁斯利亚切下一块蛋糕递给她。意大利人们人高马大,把她围在中间几乎透不出一点光亮,夏悠仰头捧着这个完全不合时宜的蛋糕,恍惚间感觉自己是马上要喝药的大郎。

    玛蒙飘了起来,随手在空中一抓,就捏出了个生日帽往她头上一戴。夏悠在有如实质般威逼的目光中,叉进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明明该是很温馨的事情,为什么被你们做得这么恐怖……”

    话音未落,她感觉好像是吃到了什么东西。试探性地用舌尖抵了抵,触到了某种冰凉的金属制品。

    靠,不会是鲁斯利亚把什么零件落在里面了吧?想当场送走我?

    夏悠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吐出来一看,藏在蛋糕里面的,是一枚式样古朴的戒指。

    戒面上刻着“Varia”几个字母,下面是雨滴的形状,同样的戒指夏悠在斯库瓦罗的手上也见过。

    “……”

    这下她是真的沉默了,夏悠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想说自己其实是开玩笑的,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不会看到斯库瓦罗有就自己也非得要,守护者这样的职位还远轮不到她。她当时吵吵闹闹,不过是跟亲朋好友耍贱罢了,就像以前她也经常和朋友说疯狂星期四V我五十块,本质上都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所有的解释,都在真正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化做了沉默。

    玛蒙漂浮到了和她视线持平的地方,傲然道:“本部不提供给我打造戒指的原料,这是幻术捏的。但以我的幻术,和真的也没有区别。”

    “没关系,玛蒙酱。只要大家都觉得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夏悠将这枚粘着奶油的戒指紧攥在手中,冲她展颜一笑。

    这些人都没什么过生日的经验,还是鲁斯利亚发挥了作为自称的妈妈的作用。他忽然猛一合掌,惊道:“哎呀,生日是不是先要许愿来着?但是蛋糕都切了。”

    他低头看了看:“没事没事,蜡烛还没灭,抓紧时间还能许。”

    愿望?

    这倒是让夏悠有点犯难,她犹豫了一下,抬头去看斯库瓦罗:“斯库瓦罗,现在我算是一个剑客了吗?”

    斯库瓦罗的眉毛立马扬了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把这场已经很离谱的生日会破坏到下一个极端,鲁斯利亚急忙打断了他施法:“斯库酱,今天是小夏悠生日,你不能说扫兴的话!”

    闻言,斯库瓦罗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总算是被咽了回去。他像是勉为其难般地点了点头:“勉强算吧。”

    能从他嘴里得到“勉强”两个字,已经算是不易。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夏悠的脸上这才露出了过生日的该有的灿烂笑容。

    前一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起,她就知道,现在她是“夏悠”。

    并没有那种被过往困扰的兴趣,但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也隐隐约约会想起,过往埋首于学业,未来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向往过漫画里不平凡的冒险。

    而如今她真的拥有了力量、同伴和不平凡的生活。

    夏悠微笑着,仰头望向自落地窗外洒进来的日光,在这栋城堡之外,此时此刻,一定还有很多双眼睛在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但这,以及其他任何想要的,都已经不用再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愿望”上。

    想到这里,夏悠双手合十,微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

    “不许了吗?”

    鲁斯利亚问。

    “嗯。”她点了点头。

    我已经没有任何愿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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