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到达菖蒲镇的时候,首先入眼的是一尊巨大的雕像,不知名却坚硬无比的石料雕刻着一位背了两把剑,带了一身药剂与剑油在身上的人,其中一把那细细刻出纹路的龙麟剑表明了雕像的身份。

    这是一座为屠龙者建立的雕像,只是如今头部的部分已经被人恶意毁坏,整个雕像上也满是人为的污垢,底座更是堆满了垃圾,哪怕身处索戈利也没能躲过世人的憎恶。

    见舒徽妜驻足在雕像前迟迟没有动身,昆图斯跟她说:“索戈利建的纪念雕像,还是很久以前转化仪式刚刚出现的时候立起来的,但现在已经不会有人纪念屠龙者的诞生了,至少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这样了,没什么好看的。”

    舒徽妜站在雕像前,她抬头看着这尊被人玷污过,却依然高大伫立的屠龙者石像,那一身的脏乱并没有掩去雕塑者原本想要表现出来的力量,反而正因为身处恶意之中,那些被精雕细琢的流畅线条被衬得更加出彩,每一道刻痕都是一个坚定不屈的意志。

    雕像前有一块纪念碑,上面刻了一行舒徽妜能勉强读懂的文字:

    谨以此像,纪念我们伟大的战士,无畏的英雄,希望的曙光——屠龙者。

    她轻声读了出来,每一个词都让她心潮澎湃,是的,这才是她心中的屠龙者,没有他人偏见下的污名,没有堕化为怪物的恐惧,仅仅是一群英勇地对抗者,帮助世人抗击巨龙。

    舒徽妜不认识那些纪念碑上,被人不知道用什么写下的污秽话语,她也不想读懂那些东西。她已经见过太多次了,马特莱纳人只要见到昆图斯就一定会骂上几句,不管他们是否真的认识他。

    “现在就连屠龙者自己也不在乎那些东西了,你不用觉得可惜。”昆图斯听到了她默念的文字,出言安慰道。

    “可是,”舒徽妜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屠龙者,“这些才该是对你们的评价。”

    屠龙者的诞生曾是西大洲人最欢欣鼓舞的渴望,是他们破开心中怪物阴云的圣光。可龙血腐化的加深,让英雄般的屠龙者渐渐堕为怪物的同类,人类不再为他们吟诵圣歌,不再祈祷他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甚至不再记住他们的名字,只是在交代完委托后转身唾骂一声“索戈利野种”。

    不该是这样的,舒徽妜觉得,至少在之前的转化仪式上,就算是被龙血腐化变成怪物,屠龙者也能解决,他们始终都是对抗怪物的人,怎么可以因为变成怪物的可能性而否定他们过去所有的付出呢?

    反倒是昆图斯比舒徽妜想得更加理智,他帮舒徽妜扯开了被荆丛勾住的裙角,冷漠地开口:“我说过的吧,伊莎贝拉全家都死于堕化的屠龙者之手,不要觉得人变的怪物会保留理智,怪物就是怪物,它们也的确由我们而来。”

    他并没有高尚到为普通人类说话,他只是意识到了舒徽妜对于堕化屠龙者变成的怪物没有给到足够的重视。虽然基本上都是要到一定年纪后屠龙者才会开始堕化,但谁也不能料定没有意外发生。

    “屠龙者本身就是连龙都能杀的存在,变成怪物后往往会比还是屠龙者时更加危险,之所以没有变成灾难也只是因为很少有屠龙者会活到堕化的那一天,但这并不代表堕化的屠龙者是什么很好解决的东西。”

    他在说屠龙者,其实也在说他自己。

    中秋的那个晚宴上,他动了私心,想过就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跟着她去东大洲也行。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不行的,她不是那些酒馆里的苦命女人,只要能找个依靠就满足了,她是东大洲的公主,她原本就有一个安全富足的家,如果不是那场海难,她现在也会是马特莱纳皇室尊贵的王妃,未来的王后。

    而他只是个屠龙者,跟着委托在各地的旅馆落脚,随时准备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死掉。

    昆图斯的话让舒徽妜也沉默了,她无法想象昆图斯变成怪物的样子,还有那些这一路过来认识的屠龙者们,所有人都为了对抗巨龙与怪物而伤痕累累,一想到也许他们的结局会是看着自己也慢慢变成怪物,她就会觉得西大洲这个地方真是可恨,将这里的所有人都玩弄于掌心。

    “走吧,前面就是城区了,老头说那里很多食尸鬼,你别离我太远。”他从不思考那些所谓的宿命,只有拿钱办事才是他该做的。

    然而菖蒲镇的真实情况比师父只言片语中说的那些更加糟糕,他口中的那群“疯子”,其实是菖蒲镇原本的居民,而现在所有人几乎都瘦骨嶙峋,有些身上长出了奇怪的东西,有些则发生了微妙的变异。

    他们似乎还有些神智,有的见到昆图斯会躲开,有的会呼喊着求他救救自己,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畸形,怪异的人体比怪物看着更加可怕。

    昆图斯随手抓了一个口齿还算清晰的人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被他拦下的人在左肩处长出了一个奇怪的手掌,竟然也能动,对着空气胡乱抓着什么。见有屠龙者拦下自己,他只是害怕被当作怪物杀掉,转身就想跑,却还是被剑钉住了衣角。

    “回答问题,我不是来杀人的。”昆图斯不耐烦地催促。

    那人吓了个半死,好半天才回过神,自己原本的两只手过度紧张之下竟然也开始像肩上那只手一样开始无意义地乱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身上突然就开始长东西,我不知道!”

    舒徽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神神叨叨的样子,说实话怪物可怕看一看也就过去了,但人类变成这个样子,是真的能给她造成相当大的震撼。

    就在她试着将目光从那人多余的手掌上移开时,他身后走过的一个人突然转过了身来,那人留着长发分辨不出男女,却在脖子上又长了一个脑袋挡住了原本的脸,另一个脑袋没有五官,却也有一头长发,面部光溜溜地对着舒徽妜,似乎是在看着她。

    无名的寒意陡然升起,舒徽妜几乎是一眼都不敢多看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她赶紧躲到昆图斯背后,避开了那不存在却实在骇人的视线。周围的怪人越来越多,半张脸都是眼睛的、得了软骨病般在地上爬行的、全身如腐烂的水鬼一样发绿的……每一个畸形人都在刺激着舒徽妜原本就胆战心惊的神经,她只能盯着昆图斯的后背默默祈祷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这时突然有个人冲了过来,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昆图斯发现他的瞬间就把舒徽妜拉到了身前,知道她害怕,让她面对着自己,然后才去看那个从后面跑过来的人。

    那人明明骨瘦如柴却有一个巨大的腹部,鼓胀的皮肤中爬满了一道道暴起的血管,就像是有虫子潜伏在皮肤之下。

    他目光涣散,却是有目的地朝昆图斯这边来,靠近后昆图斯也听明白了他念叨的东西,是一个地址。

    就在昆图斯思索着那个地址的位置时,这人的肚子却突然开始膨胀起来,隐隐有一种要爆炸了的感觉,昆图斯赶紧拉着舒徽妜躲开,他们刚跑进一家已经没人的草料店,身后的那个人就炸成了一地血浆,躯干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头颅与四肢还大致保留。

    舒徽妜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但外面那满地的狼藉已经将事实告诉了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敢去看外面,愣愣地盯着昆图斯胸前那根绑剑的带子。

    昆图斯抱了抱她以示安抚,分析道:“仪式开始前他们就这样了,应该是接触到了什么导致异变的药剂,毕竟进行仪式的这两天索戈利很多外来者,也许是有人在这边投了毒。”

    等外面聚着的畸形人群散开后,昆图斯才带着舒徽妜从草料店里出来,他想起了刚刚那人念叨的地址在哪里,既然被提起,就干脆过去看看。

    谁知他们来到这个奇怪的地址时,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帕奇斯?”昆图斯颇有些防备地盯着他。

    倒是帕奇斯除了意外没有别的动作,说:“昆图斯,还有优尼娅小姐,你们好。”

    “你怎么在这里?”

    自中秋那天一别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了,本来也没有熟到通晓对方的行程,意外是难免的,只是昆图斯是受托前来,调查的事件与药剂有关,这个提前有过接触的炼金术士在这里遇到,心里总会有些猜疑。

    帕奇斯自然地回答:“我吗?知道了点小道消息,说是有个同行在这里炼贤者之石,这是他的店,我就过来看看。”

    贤者之石是所有炼金术士的终极目标,也被称为是炼金术的顶点,每一个炼金术士都会以炼制出贤者之石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据说贤者之石能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改变物体的根本性质,可以点石成金,化朽木为高塔,还可以制造出长生不老药剂,是炼金术里的神话。

    昆图斯不太清楚炼金术士那些稀奇古怪的研究,在他眼里炼金术士和女巫没什么不同,都只是购买药剂的渠道而已,但他对帕奇斯的观感还算好,默许了他跟着他们一起进入这间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的药剂店。

    这家店的装潢十分华贵,看样子它的主人是个远近闻名的药剂商人,只是昆图斯不常来菖蒲镇,并不认识此人是谁,帕奇斯也仅仅知道这里有个同行,此前并没有来这里拜访过,谁知今天一来还来得不是时候。

    店里四处都蒙了厚厚的灰尘,与客人互动的门面已经被清空了,但后方的炼药室里还能发现一些遗留的坩埚与试剂瓶。

    “嚯,灵龙根培养皿,这家伙竟然想自己培育灵龙根,看得出来是个野心家。”帕奇斯打量着一个奇怪的玻璃容器说。

    灵龙根只在古斯特西南部的达吉达地区有大片的生长,其他地方找灵龙根需要碰运气,不过后来达吉达被好几只霜伏龙攻击后变成了一片冰原,也基本上找不到灵龙根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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