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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屑霏霏

    沈姜帮着调整了半天,才终于有了人样。又从商城里买了个通讯器——皮影不会说话,只能做做口型,自己则通过道具远距离发声。

    而后让他去沈家附近,自己则走过两条街,找了个无人理会的角落。

    通讯器的扩音被沈姜开到最大,她这边的音量放到最低,通讯器里传出来的也和正常说话差不多,只是听起来略微有些做作。

    沈家没人,皮影徘徊了一会儿,便被邻居发现,问她是做什么的。

    沈姜:“请问这是沈姜家吗?”

    邻居打量了面前人一眼。

    是个模样甜美无攻击性的小姑娘,看着不是本地人。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干过苦活,可肤色偏暗,又像是太阳底下晒得多了。

    “你是什么人?”

    “我姓送,是沈姜的笔友,之前在信里听说她病了,就来看看。这里是她家吗?我刚刚敲门没人应。”

    邻居恍然,这两年不知从哪吹来的新风尚,但凡会写几个字的,都开始跟陌生人写信,就叫这什么笔友。前几个月他一朋友家的孩子死活要与笔友成亲,尽管与对方门不当户不对,却非要说什么“灵魂上的共鸣”,闹了个没休止。

    沈家这小丫头平时看着呆呆傻傻不做声,没成想私底下也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他又看了眼皮影,心想这小姑娘也是胆大,为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孤身跑过来,也不怕出些什么事。

    “那孩子前些天就没了,大晚上的直叫唤,后半夜就没了声音。”邻居叹道,“她爹妈也不当人,尸体还没凉呢,收了点钱就给卖出去了。可怜......”

    邻居忽然想到什么,止了话头,劝道:“你也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就乱跑。两个字能看出什么,万一写信的是个坏人,你这自己送上门来,哭都来不及。爹妈养你这么大,怎么就不多长个心眼子。”

    皮影笑了笑:“也不算完全不认识,我小时候也住这边,后来跟着家里人搬走了。我记得巷子里还有棵大梨树来着。”

    “在呢,前几年惹了虫灾,本以为活不了了,没想竟然撑下来了。”邻居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有些疑惑,“我怎么没印象?”

    “我四五岁的时候就搬走了,离现在也差不多十一二年,那时您还没搬过来吧。”沈姜道,邻居点点头,他是七年前才搬过来的,的确没见过。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沈姜凭着打听来的消息,倒也没露馅。

    反而得知,沈家并不疼这个女儿。

    一开始,“沈姜”还是小病,勉强支撑着干活,动作慢了还要被骂。

    后来病得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还被当做是装病,挨了一顿扫把,当夜就发了高烧开始说胡话。

    她父母嫌看大夫费钱,就去庙里求了点香灰,煮了水喂下去。

    就这么喂了半个多月,人是越喂越瘦,五天前从下午就开始喊疼,声音凄婉,左邻右舍都能听见,期间停过几次,要不了多会儿又喊了起来。直至后半夜,没了声。

    按照当地的规矩,人死后要设下灵堂,摆上七天方可。沈家人等着天蒙蒙亮时,找了棺材铺,买了副大小差不多的棺材,就在院子里摆着。准备了酒菜正请来客吃着,齐府的人便来了。

    也不知谈了多少价格,当天晚上,连棺材一道被抬进齐府。

    邻居的声音中有心疼有气恼,毕竟那小丫头听话懂事,极受邻里的喜爱。

    上次他母亲不小心摔了一跤,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沈姜”愣是将老人家背了起来,稳稳地送回了家。

    可惜年纪轻轻的,死后还没个消停。

    听着别人大肆抒发对自己的哀悼之情,沈姜心里很平静。

    她在脑袋里想了一圈,会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可惜甚至伤心的,应该也就只有陶灵一个了。

    好在邻居只说了会儿,就回去了。

    沈姜则是让皮影顺着路,找到了那棵梨树。

    据邻居所说,“沈姜”最爱这棵梨树,开花时,便会拣几朵梨花簪在发间,自然,要在回家前摘下,不然会被骂心思不纯,想勾引谁谁谁。

    也会用梨花穿了手链,送给巷子里的女孩们。

    秋日里,梨树会结几个果子,酸溜溜的,没人爱吃,“沈姜”便会将梨子摘下来酿酒,送给邻里喝。

    味道着实不错,醇香中带着些许的梨酸,不重,恰好中和了酒气。

    远远地,就看见梨树下一片白。

    走近了才见,是各式白色的绒花,特意做成了梨花的模样。

    现在不是梨树开花的时节,枝丫上只有绿油油的叶子。

    沈姜从空间里拿出一条连衣裙,拆了上面用作装饰的白色小花,让皮影分出一个影子来取,回去挂在了枝头上。

    耳边蓦然传出一声叹息:“这才对嘛。”

    沈姜当即意识到是梨树发出的声音,左右寻了寻,不确定它是通过什么与自己交谈。

    “你和她很像。”梨树继续道,“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可我总觉得,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姜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像是个躲避抓捕的贼:“她是什么样的?”

    “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你的模样。我觉得这记忆是错的,她不是这样的。连她的名字也是,不是这样的。”梨树叹道。

    沈姜沉默良久:“抱歉。”

    梨树笑了:“又不是你害死她,道什么歉?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怕我疼,所以不愿摘花,只肯捡地上那些被人踩踏过的。可我不疼啊。”

    它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发颤:“我好想她,你能让我再见见她吗?”

    沈姜也在这时候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路旁缝隙冒出的一簇野草。

    “你不是见到我了吗?”

    “是这些小家伙见到了你,我只是通过它们传话罢了。你能过来一下吗?”

    沈姜不语,梨树似乎猜到了她的顾虑:“你放心,那一家人早就搬了出去,这几日都不曾回来。我让小家伙们盯着,如果他们突然回来,一定帮你避开。”

    沈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好问笔仙。

    笔仙也有些踌躇:[我只能读出,它对那个沈姜的感情是真的。那个沈姜死的晚上,它叶子都掉光了。]

    沈姜不开口,梨树在保证后也没再催促。

    犹豫片刻,沈姜做了面纱戴在脸上,往巷子里走去。

    能察觉到副本内不对劲的NPC,都是有一定本事的,能知道一般NPC不清楚的线索。

    即便它的本事没到那个地步,可它能操控植物,听它们所听,见它们所见。

    这样一个巨大的情报网,当然要尽量打听利用。

    梨树知道她不想被人看见,便帮着指路。

    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梨树前。沈姜摘下面纱,抬头望着梨树。

    仿佛有风吹过,树叶轻轻晃动。

    许久,梨树沙哑的声音才响起:“你可以上树吗?平时她常常爬上树,也不做别的,只是躺着歇息......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最后一次......她病了许久,我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梨树有些年头,树枝快赶上她大腿粗。

    沈姜想了想,同意了。

    她三两下爬上“沈姜”常躺着的位置,正好从树叶间看到湛蓝的天空。

    的确美丽。

    天气正正好,微风不时吹过,躺在树上,恍然有种与世隔绝之感。

    仿佛一切的嘈杂烦恼,都被隔绝在树叶之外,只剩下悠闲清净。

    沈姜眨眨眼,竟觉得有些困了。

    “她是被害死的。”

    昏昏欲睡之际,沈姜听见了梨树的声音,不由得一个激灵。

    她的身体不知何时被藤蔓死死缠住,甚至绕到了脖颈之上,只要一用力,便能勒断她的脖子。

    皮影被几根尖利的树枝穿透,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远远望去,像一具上吊而亡的尸首。

    笔仙一面擦去满房间提醒的写字,一面写道:[同样的坑你到底还要踩几次。]

    “初时她不过受了凉,只要吃些药,好好休息便能痊愈。可她家里人不许,迫使一个吃不饱的女孩承担家中大部分的活计。后来倒在病床上,这时候请大夫,也能治得好。可他们偏偏不肯,偏偏去装免费的香灰,哪怕她喉如刀割,也要硬灌下去。美名其曰是为了她早些好,可一日只得一餐,还是头一天剩下的饭和菜汤,热都不肯一热。

    “只恨我修为不够,无法自由行动,无法叫他们偿命,连护住她的尸首都做不到!

    “你帮我杀了他们吧。

    “为她报了仇,我自然有重谢。”

    沈姜不慌不忙:“如果我不答应,你就杀了我?”

    梨树顿了顿,痛苦道:“我做不到,你与她如此相似,我怎能杀了你,看着这张脸充满痛苦,渐渐失去声息......”

    “所以我恳求你,求求你杀了他们,为她报仇。

    “若不然,我就将你永远留在此处。看着你白发苍苍,寿终正寝。”

    沈姜很想说离自己寿终正寝没几年了,但听着梨树的情绪不稳,也不敢刺激它。

    免得它真要发狠留下自己,必定会引来纪文溪,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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